东山羊讥刺的道:
“冤有头,债有住,你和陆九渊有仇,直接去找他寻仇就死了,自己打不过把气出在小辈身上,算什么能耐?东林书院的弟子死活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你要是动手杀了他,此子是很得陆九渊王阳明看中的,你做得初一,他们难道就做不得十五?”
“这两个人联手起来,只杀本门门下的弟子,并且还杀得理直气壮,名正言顺!你倒是把气出了,顺带还可以吞掉林家在这里几百万两银子的产业,名利双收,最后遭殃的是大家的后辈,你拿什么办法来应付?”
听东山羊这么一说,旁边的几位道人也是觉得有些不妥,阴无极若直接对晚辈下手,那是真真切切的坏了规矩,谁没有个后辈弟子的?便皱着眉头纷纷出声劝阻,阴无极冷笑着道:
“我不亲自出手总好了吧?我门下的大弟子杜远要收拾他也易如反掌!哼,就连杜远也不亲自动手杀他,只是挑断他的手脚经脉,然后将其交给太子便是,说是奉命行事,听说此人还有三个老娘在西京里面,相信太子也绝对很愿意成全他们母子团聚,人头落地的,这样陆九渊和王阳明就没有理由废话了吧?”
旁人一听,觉得这样的话确实是两全其美,只要阴无极不出手以大欺小,那么王阳明和陆九渊就很难有话说了,何况还有太子的令旨来做挡箭牌?所以也就并不多说什么?
东山羊是个念旧情的人,虽然后来知道了林封谨的身份以后,表现得和他十分疏远,但实际上心中还是记挂着林封谨救他一命的恩情,此时被阴无极拿言语挤兑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能闭口不说,只能希望林封谨自己多加小心。
不过东山羊却没有注意到,阴无极背转身之后眼中露出来的那阴冷无比的光芒!
那是志在必得的杀意!
※※※
这时候赶回西京的林封谨,已经是人困马乏,眼皮子一直都在上下打架,强撑着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看到了三位娘亲兴奋而慈祥的笑容,顿时支持不住,直接就躺在了椅子上昏睡了过去。
而这个家里面本来都是人心惶惶的,林封谨一回来以后,顿时似乎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一般,连走路也有风了,说话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林封谨此时却也是知道事情十分紧急迫切,太子都已经在准备登基事宜了,看得出来都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模样,因此李坚的病情之危重可想而知,而君王一旦殡天,整个都城都要戒严警备,自己就更是出不去了!
不过林封谨虽然是十分疲惫,但是他也只是睡了三个时辰,稍微恢复了一下精力就重新爬了起来,不要钱也似的猛灌了一气参汤,然后便一叠声的吩咐道:
“马上准备出城,什么粗重家什都统统不要了,只带金银细软!遣散下人,下人有不愿意走的发安家费留下。”
府邸当中自从李坚病重了以后,几乎是每时每刻都是处于风声鹤唳当中,西京府当中的衙役平时就像喂饱了狗似的,府邸前面平时但凡有什么乞丐无赖在的,都是立即驱赶了开去。此时却是几乎赶着这些人来到府门来,仿佛是牛皮糖一样粘在那里,大小便什么的都就地解决,搞得臭气熏天,甚至这些衙役什么的都是翻着白眼在门口走来走去。
有家人实在看不下去出来驱赶的,那些衙役甚至都说出来一些风凉话,甚至都是说:
“以后的事情说不准呢?”
“以后来了大牢里面,大爷我再好好和你说道说道,让你好好尝尝馊饭的味道。”
“人在做,天在看!”
“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
“……”
林封谨一回来以后,便二话不说,让人拿了大棒子和鞭子过去,喝令狠狠的打!林家的这些家丁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立即就出去狠狠的招呼,鞭子和大棒子什么的若雨点的一般落下去,打得这些狗腿子鬼哭神嚎,满地乱滚。
做完了这些以后,林封谨便大声道:
“来人,备马,准备出城,林三林七,你们两个分头出去,每个人带十来个人去武清侯和秦王李柏那里。”
接下来不到五分钟,林家的所有人都是匆匆出门,分成三路迅速离开。
此时西京城当中到处都是风起云涌,却还是处于一触即发的僵持状态。太子这边的人则是要求稳,只等李坚咽气,那么宫中有太后的支持,外面太子拥有大义和名分,便是大局已定,所以只求一切稳定那么就都好了。
因此,他们是最不愿意挑起事端什么的,甚至太子说白了也是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甚至可以说是优柔寡断,心理素质都很不好,一直都患得患失的。
因此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都愿意在这个时候给自己的弟弟亲王李柏跪下来磕几个响头,只求他在这时候不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都肯——反正等登基以后就可以让他全家死绝了。
李柏呢,则是想动却动不了——为什么?此人却是属于隋炀帝那种性格,志大才疏,荒淫暴戾的,为人暴躁激进,却是生活奢靡。为什么李柏想动动不了?因为很直白的一个问题:没钱啊!
收买那些首鼠两段的人要钱吧?
大军一动,粮草先行,这得要钱吧?
激励士气什么的,也是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吧?
李坚可以说是死得太突然了,所以李柏一直都还在处于“广积粮,缓称王”的状态,说白了就是还在慢慢拉拢人,积蓄力量,同时淫乐享受,所以李柏的重心还在享受上,事出突然,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可不仅仅是太子而已。
太子是不想动,不愿动,而李柏则是不能动!所以林封谨的突然行为,立即就成为了打破这均衡态势的导火索!
在林封谨的府邸里面,自然也是有各方面派遣而来的奸细,立即就想要传递信息出去的,林封谨也是故意纵容之,于是就造成了一个局面,双方都知道了林封谨是打算鱼死网破了,所以立即也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太子开始疯狂的出动人手,拦截住林封谨派遣出去的林三林七两路人马,而李柏也是知道生死攸关,所以也很干脆的调动了仅有的人手前来接应。这样一来的话,拦截林封谨出城的家眷上的力量就相当少了。
毕竟对于太子来说,夺嫡乃是当前第一要务,能够将囊中之物的大位稳住登基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其余的都可以抛在一边,就算是太子想要对林封谨的家眷下手泄愤,旁边的谋士也必然会劝谏,何况太子本来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更不会节外生枝了——而这也是林封谨所想要看到的。
第004章 僵持
一行人当下便疾驰向了城门处,林封谨也是早就做好了一系列的准备,运载家眷的马车都是特制的,不仅仅可以很好的减免颠簸,车厢的内壁更是被镶嵌上了钢铁夹层,防护性大增。拉马车的马匹也是从善于长途奔驰的滇马当中精选出来的,貌似个子矮小,耐力却是超常,马夫并且还随身携带了一种特制的药物,奔驰出百余里以后马匹精疲力尽的时候,用喂药外加放血的办法,还能够多奔出百余里。
至于逃走的路线,林封谨也是早就精挑细选好了,像是此时他们出城选择的路线就很是巧妙,并没有走倾向于李柏一方的西门宣华门,而走的是南门武威门。
这里的守将刘邢却是个中立人物,并且还是以铁面无私而著称的,林封谨拿捏住他的把柄却是因为他有个纨绔儿子,在泽生居当中欠下了大把的债务,其时李坚天天都在泽生居当中过夜,要弄得刘刑的儿子名声狼藉也就是一句话而已,因此这一屁股债令刘邢焦头烂额,只能认了。
本来半夜开城门乃是大忌,不过等林封谨等人疾驰到了武威门的时候,城门已经是灯火通明大张了开来,自然有人早就知会了刘刑,因此半点时间都没有耽搁,而林封谨早就备有十分狠辣的反制后手,一旦他走不出城门,大量的令刘邢身败名裂的揭帖第二天就会遍布全场,因此他也不怕刘邢出尔反尔,很干脆的疾驰而过!
与此同时,林封谨派出去的人手,太子派出去的人手,李柏派出去的人手已经开始接触,并且在西京城里开始了激烈的混战,杀声震天。不过就在战事如火如荼的时候,李柏忽然点选出了心腹精壮家人,配合手中收买掌握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七八百号巡城兵丁,悍然出城,气势汹汹的对准了内城直扑了过去!!
这一下完全可以说是称得上破釜沉舟,并且也是出人意料,就仿佛是赌局当中双方本来都还在试探阶段,荷官还在问要不要牌,对方就忽然来了一句“老子梭哈你狗日的”,图穷匕见,完全都不符常理!
本来有些优柔寡断的太子立即就歇斯底里了起来,最初惶恐得脸色都发了白,然后眼珠子都红了,因为他虽然现在坐镇王城,可以说是守得固若金汤,但是太子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就像是疯狗一样,不会做没用的事情,立即不顾旁人的劝阻,歇斯底里的连下了七八道的死命令将外围游走的精锐部队都调了回来。
这样做其实是一种很愚蠢的事情,本来太子的这一系列的部署都有高人指点,他的势力就仿佛是一头八爪鱼的形状,以王城为中心,其余的几支精锐部队为触手,完全的控制住了大半个西京,深得兵法的三味,不过这么一回缩之后,王城前的兵力倒是增加了,但是没有触手的八爪鱼叫什么,完全就成了一大团死肉,等于是放弃了主动权啊,敌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直把你当成了公厕一般。
面对太子的决断,身边的谋主苦劝不得,也都是无可奈何,毕竟太子真的是一意孤行也没办法,而且人人也都清楚,眼见得李坚已经是若风中残烛,只要太子撑过了这一夜,多半就大局定了,这么固守虽然傻逼到了极点,但说实话,还是能让让太子的安全提升那么几个百分点,所以也就长叹一声,由他去了。
没想到的是,李柏一路出发,竟是将太子的反应判断得十分准确,因此等到太子将势力完全收缩了以后,忽然一折,却是前往了林封谨的住处林府!!这时候太子的势力可以说是全面回缩,情报什么的都来得十分缓慢,等了半个时辰才知道,原来之前林府当中派出去的林三,林七都是幌子!真正的黄金白银,林封谨在离开之前全部都藏在了自己的府邸地窖里面。
俗话说,人挪死,树挪活,李柏一下子出人意料的转换了大本营,真金白银也是源源不断的送了出去,加上太子的愚蠢举动,居然在短时间内就势力膨胀了起来,反客为主的控制了西京城。
甚至李柏还稳扎稳打的将负责城门房屋的将领的家眷抓了起来,用人质逼迫他们一一投降。而李柏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没有考虑什么军纪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故意纵容士兵以提高士气,一时间西京城当中可以说是烽烟四起,四下里的情况可以说都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这种情况却是林封谨早就猜测到了的,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竭尽全力的帮了李柏一个大忙,而西京越是混乱,李柏和太子之间的争斗就越是激烈,那么就越是顾不上自己这一行搬取家眷的人。其实林封谨深心当中也是十分清楚,李坚在这个时候出事,那就真真切切乃是大势已去,李柏无论如何怎么挣扎,也是垂死的挣扎而已。
太子和李柏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两人的起点差距太大了,大到了只能用时间来弥补的地步,遗憾的是,李柏现在最致命的就是缺乏时间。
不过林封谨也不在乎太子上位,只要自己的家人能逃出去的话,中唐的区区基业,放弃了就是,只要草原上的出海口一打通,金钱还不是滚滚而来?而此时北齐眼见得吕羽登上大位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自己抱着这条大粗腿,还怕没有荣华富贵?
所以林封谨此时的心态却也是很简单,那就是李柏和太子之间拖延得越久越好,就越能给自己搬取家眷的行为争取时间!对于林封谨来说,只需要多出两三个时辰的缓冲,护送的成功把握就势必大增!
出城之后林封谨便带着人直奔了城外三十里的一个庄子,在这里换上了一批养精蓄锐已久的新坐骑,然后从官道扬鞭直上,要在天明的时候抵达第一处关隘得胜口,这里的守将却是太子的嫡系,只要在此人得到消息之前过了这里,那么逃脱的把握可以再增加至少三成!
蹄声得得,一行人可以说是归心似箭,就连平时最珍爱坐骑的马夫老顾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挥舞长鞭,将心爱的坐骑臀部打得血迹斑斑,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林封谨忽然眯缝起来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喝令道:
“停车。”
车队立即就停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些人对林封谨的命令也是凛然遵从,不敢违背。
林封谨从车上跳了下来,脸色很是有些阴沉,停留了一下,然后还是义无反顾的大步迈了出去!他站到了车队的最前方,做的事情却是很奇怪,先是整理了一下衣冠,容色肃穆,然后摊开了双手,掌心向天,郑重的对着漠漠苍穹跪拜了下去。
从他的行为里面,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对天地的敬畏,还有那种发自肺腑的诚恳!
这是尚书上面记载的古礼,也是林封谨师从陆九渊,王阳明之后学到的儒道的精华!在这样的诚心正意当中,林封谨的双眸都仿佛是闪亮了起来,似乎所有的杂念都被消除了,然后站起了身来,淡淡地道:
“出来吧。”
随着林封谨的话声落下,黑暗当中,一干人鱼贯而出,都有不少的熟脸孔,比如说林封谨初来西京时候的吴饮,管尘两名道人也在其中,这一干人都是身着五德书院的道袍或者服饰,看着林封谨面无表情,而每一个人走出来了以后的步伐都是一致的,每踏出去的一步都是仿佛尺子丈量过的一致。
而当他们停留下来以后,每个人看起来都是站得杂乱无章,错综复杂,但是仔细一看,却是隐藏着一种奇特的玄机在里面,多看几眼,似乎站着的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一般!这显然已经是五德书院的某种强大的阵法!
林封谨低着头,风将他的长衫吹起,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感觉,他淡淡地道:
“看来五德书院真的是想要和东林书院全面开战了?”
一名道士叫做玉磬的冷笑道:
“你可真看得起自己。”
林封谨笑了笑道:
“若我死在这里,陆师和王师不杀你们五德书院十名弟子来为我陪葬的话,那么估计也没有脸面再开宗立派了。你们当中应该有人前不久才去过东林书院的大比吧,可知道书院现在新挂上去的那副对联是谁写的么?”
一干人闻言顿时一窒,另外一个道士嘿然冷笑道:
“在这里杀了你,顺带让你魂飞魄散,谁知道是我们做的?”
林封谨仰天长笑道:
“天真!你也太小看我的能耐,同样也太小看陆师和王师的神通了,我不敢说一定就可以逃走,但是不要说是我们天下第一书院东林,想必你们五德书院,也有法子来查出杀死自己入室弟子的凶手吧?”
第005章 还情
只要拖到了太子的手下军马赶来,自己死在了中唐的城卫军手里面,那么就可以说是合情合理的了,因为自己作为卷入到了夺嫡事件当中的人,支持的是李柏,那么太子就有一万个杀掉自己的理由,就连东林书院也说不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来啊!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从旁边的小路远处忽然有光芒闪动,渐渐的就见到,一辆十分豪奢的马车从远处袭来,那马车通体似乎都是由红铜铸成的,闪闪发亮,更奇特的是,牵着马车前行的居然是四头完全看不清楚具体形象的黑影,仿佛是在凌空漂移似乎的,只是觉得十分矫健飘逸,鬃毛几乎是长达数丈,根本就不沾染地面,紧接着就在这里前方十余丈外停下。
这马车停下以后,便连坐骑带车一起“哄”的一声燃烧了起来,在熊熊的烈火当中,马匹和马车的形象只是在慢慢的变淡而已。
紧接着,烈火翻腾当中形成了一道门户,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此人作中年文士打扮,身上有一股儒雅之气,留着三缕长须,只是神情显得十分的疲惫,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东山羊。由此可见旁人所说他不会神通也是未必准确。
东山羊深深的看了林封谨一眼,然后转身对拦截在了路上的五德书院诸人疲惫的挥了挥手道:
“你们若还把我当成师伯,那么就散了吧。”
东山羊显然是在门内的威望极高,他说了这句话以后,前来结阵拦截林封谨的人立即就少了三成,剩余下来的人犹豫了一下,观望了一下,也随之散去了,这部分人显然是忌惮林封谨师门的报复的,不过剩余下来的四成人依然无动于衷,神色冷硬若铁的拦截在了林封谨的面前。
这部分人便是五德书院当中的核心成员,只肯听命于山长郭璞,不过当东山羊拿出来了一把玉如意以后,都脸色一变,同时躬身退了下去。
这时候,东山羊才看向了林封谨,淡淡道:
“你走吧,我之前欠你的一条命,今天就算是连本带利一起还清了。”
林封谨笑了笑道:
“算我反欠你一条命好了。”
他口中说话,其实已经是在示意手下驱车通过,一直等到了车辆过完以后,林封谨这时候才忽然看着东山羊认真地道:
“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教一下先生,是关于王上的。”
东山羊一下子转身过来,双眼的目光仿佛是两根针似的,要深深的刺入到林封谨的眼睛里面去!一字一句的道:
“是你做的?”
林封谨立即举起手来,郑重的道:
“王上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若是有心谋害他老人家,死后必然猪狗不如,永不超生。”
东山羊听林封谨说得十分坚决,目光便松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