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虽然不才,也是念了几本圣贤书,自盘古爷爷开天辟地以来,天底下也没有臣子要逼迫主母做不孝不义的人呢,你们就尽管去做好了,史笔如铁,看那史书上会不会把你们这些奸贼记载下来,后世万人唾骂!”
有道是流氓会文化,人见人都怕,何况还是个女流氓,何况她还能嚎哭撒泼?却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她的一言一行,早就落入了林封谨的推测之中了。
崔王女冷哼一声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先国后家,先公后私,这是历代圣贤传下来的治国道理,到你嘴里面怎么就成奸贼了?来人,把张振灏拖下去行刑!”
崔王女自幼在宫中长大,宫中的权势自然是极盛,当下便有人听命过去拿人,王后一看,干脆也是撕破了脸,大步站了起来,挡在了乃弟的面前,尖叫道:
“你们有能耐就冲我来!我看今天谁能动他!”
崔王女冷笑道:
“张振灏犯的是滔天大罪,无论是贪渎还是激起兵变,都是死罪,你以为自己挡在他面前,就能将这罪给挡下来么?”
张王后冷笑道:
“论义我是他的姐姐,论孝我答应了亡母要看顾他,他犯的错,哀家自是一身承担便是,哀家做人以孝义为上,你们这些文官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崔若英你说挡不下来,就挡不下来?”
这张王后饱读诗书,口口声声不离孝义两个字,真的叫人十分头疼。
因为此时的道德观念本来也是亲亲相隐,意思就是说咱们若是亲戚的话,你去偷偷摸了地铁上妹子的胸部,我非但不能去举报你这禽兽不如的行为,反而必须帮你作伪证,说是那个妹子自己撞到扶手上了……倘若我举报了你的话,那么反而是道德败坏,要被人唾弃了。
——天地君亲师,亲还要在“师”之前,因此,这样的道德规范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
崔王女听王后居然在这样的场合当中口不择言,把自己的名字都叫了出来,在当时来说乃是极大的侮辱,心中大怒,却是淡淡地道:
“王后口口声声都以孝义为重,为了孝义,都不惜阻在国法面前?代弟一死?”
张王后听到了“死”字,心中一凛,但她也是极聪慧的人,马上就在心里面冷笑了起来,情知崔王女是在吓唬自己。
开玩笑,她这个王后乃是祭祀了天地以后正名位分的,崔王女虽然权势熏天,也决计没可能悍然杀后,就连帝王也只可能废后,不可能直接杀了。这是五千年来的纲常道理,崔王女真的敢乱来,下面的臣子也必然不可能坐视。
所以,张王后摆明了就是要争这一口气,就是要让崔王女难堪,脖子一昂,冷笑道:
“没错,哀家就是为了孝义,要代弟一死,你有能耐就动手!”
张王后这一逼,顿时就将朝堂上面的这个局走死了!
崔王女不动手的话,那今天崔王女显然蓄谋已久的发难就只能被揭过去,战败的事情也只能淡化处理,但崔王女若动手的话,满朝文武大臣甚至包括王女党,也是必然不可能坐视,势必要劝谏,相当于崔王女又站到了满朝文武的对立面上,将局面硬生生的扳了回来!
因此,在大家看来,崔王女竟是被逼迫入了绝路!!
不过,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崔王女却是忽然一笑,将空气里面的紧张气氛化解了不少:
“啧啧,真是姐弟情深啊,本宫只是想要试试看王后您与讨蛮将军的情谊究竟有多深厚而已,怎么可能打打杀杀的呢?现在确定了王后真是孝义无双,此事也就好办了。”
崔王女忽然这么轻飘飘的一转折,张王后立即就生出来了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就仿佛是雨天夜晚爬山路本来就走得十分艰难,却是眼看要到山顶了,却是不小心一脚踩空心中的那种惊慌!
这时候,刑部尚书李淮淡淡地道:
“殿下说得是,洗冤录中有记载,大陈(大卫朝之前)京化十一年,皇后亲兄有谋逆事,后哭求之,愿以身代,遂削去名位两阶,亲兄得活。”
崔王女一笑道:
“王后既然孝义无双,为了弟弟一死都甘愿,现在不用你死,只是削掉你两阶名位,这样的话国法也得以保全,张将军也可以免去一死了。”
崔王女的这话说得真的是风轻云淡,可是在王后的耳边,却顿时就像是个晴天霹雳也似的炸了下来!就连群臣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这一次王后当真是上了个恶当,原来预先埋的机关竟是在这里啊!
王后之下是贵妃,贵妃之下是嫔妃,也就是说张王后被削掉两阶名位的话,从此就是张嫔妃了……
这才是真真切切的釜底抽薪!!
王后先前一直都在拿着“孝义”来标榜自己的高尚,让人抓不到自己撒泼的痛脚,可是转瞬间,这“孝义”就成了崔王女手中致命的武器!很显然,倘若王后拒绝的话,崔王女便立即就能拿孝义来对付她了,之前王后占领这道德的制高点越高,那摔下来的时候就越惨!
此时大臣们也是才恍然大悟,崔王女哪里是想杀张振灏?这个草包废物,有什么好杀的,她的真正目标,便是王后!扳倒了王后,国君都仿佛是被断掉了一条臂膀也似的。
身为君王,总是有些不方便说的话,不方便做的事情,这就需要中间人,还有什么比王后更好的?身份也是尊贵,说的话也有说服力,更是可以降服对方的呢?
事实上,此时的王党当中,却是起码有一大半都是由王后说服,拉拢过来的。
这张王后一旦被削掉了两阶名位,不,不要说是两阶,就算是只降到了一阶,成为贵妃,立即就泯然于众人了,不说崔王女在宫中能一手遮天,单是其余的三名贵妃争宠斗势,也是要够她喝一壶的,何况是降成普通的嫔妃?那就是数百人一起争宠!
王后显然也是在瞬间理清了其中的关系,顿时浑身发寒,尖叫一声道:
“不!!”
崔王女淡淡地道:
“王后不是自许孝义为先的么?什么为了孝义,为了弟弟死都甘愿的吗?怎的这时候又把名位看得如此之重要?不过就是区区两层名位罢了,你标榜的孝义连这么两层名位都不及?那说起来你就是假孝假义了?你身为王后,要母仪天下,却是品行如此龌蹉,怎么还有脸呆在这个位置上?如何教化万民?”
这时候,礼部的郑尚书上前一步,淡淡地道:
“王后失德,放纵家人,祸乱家国,视礼仪为权术,胡作非为,德行已经不堪于位。”
这郑尚书本来也是中立的,奈何前些日子王党得势的时候,便看中了他的这个位置,几乎要把他逼得喘不过气来,倘若今日不出这档子事,搞不好今天就要讨论他的去位让他滚蛋了,此时眼见得对方跳坑,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而张振灏这废材更是平白代替王后拉了不少的仇恨,之前只要弹劾过他的人本来心中就有些顾忌王后的报复,此时赶狗入穷巷,正是墙倒众人推,反正都结下了死仇,今日不把你整下去,明日难道等你来一一清算盘点弄死我?
所以纷纷有大臣出列,都在支持郑尚书,为他的说法连点三十二个赞。这些大臣也是有好友,有党派,有利益,不少人就算是想要中立,但是——大家都是一起吃喝嫖赌贪污受贿过的好兄弟,今日你不站出来,明日他也就默不作声了,所以也是被拉下了水。
此时朝堂大势,王女党为先锋,此时中立一派的人也是倒戈,朝堂当中几乎是超过了七成的官员都在赞同废后,大势已成。并且这些赞成废后的官员也是深深知道,与王后结下来了不死不休的仇怨,所以说是志在必得。
眼见得朝堂汹涌,国君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脑门上冲,一拍龙椅就怒吼了出声:
“够了,朕还没死,你们这是要造反?废后废后,你们有问过朕吗?”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崔王女却是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格,不慌不忙的道:
“君上,如今朝议若沸,难道君上都置若罔闻吗?”
第044章 讲和
崔疆怒吼道:
“朕就是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才出声询问,若不多问两句,朕岂不是无立锥之地了?连朕的王后,也是说废就废?!”
崔王女淡淡地道:
“王后若是德行贤淑,那么天下没有人能动得了她,但她若是才德平庸,性情阴险,自是不能母仪天下,倘若是君王一意孤行,任用奸人,胡作非为,要败坏祖宗基业,也未必不能另寻贤能!”
崔王女说的十分平淡,但是,袍袖当中却已经是露出隐隐一角褐色,崔疆却是没有留意,怒道:
“人生在世,谁能无过?这天下是我崔家的,你一个女人迟早要外嫁,是别家的人……”
忽然之间,崔疆的话戛然而止,崔王女已经是站立起身,雍容而立,冷声道:
“请先王遗旨!”
说话间,崔王女已经是将一张看起来已经是颇为陈旧的卷轴遗旨拿了出来,这遗旨端的是非同小可,一拿出来,整个殿中的灯烛都在摇曳,连廊下的一百零八颗铃铛都在迅速的奏鸣着,就连王座上也是隐隐有龙气蒸腾而出。
这张遗旨绝非等闲,乃是先王死前咬破中指,用全身上下的精血混合龙气写成,十分潦草:
“朕寿尽矣,仅有孤儿寡女孑遗,着长女崔若英辅国登基,若此子秉性不堪,可备神香,史笔记载,由国师祭告列祖列宗,若果然顽劣,祖宗自有灵验,便从别宗择优即位,先祖苦心打下来的江山,总不能败坏在朕这一支……”
这张遗旨,也就是崔王女的护身符,她能监国的法律程序!
一见遗旨,崔疆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整个人仿佛是被抽空了气的皮球那样瘫倒在了王座上。崔王女也不理会他,对着旁边的史官道:
“班史官。”
这班史官的来头也是不小,和孔子的家族那样源远流长,乃是上古的时候就绵延下来的家族,家教极严,历朝历代,都是由班家出任史官,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角色,将君王的一言一行都要如实的记录在案,名为起居注。
这东西有个特点,当代的君王是不能观看自己的起居注,也不能自行修纂的。
当然,也有暴君昏君要肆意妄为,史官这时候就得顶得住压力,自然也有不少班家人因此忤逆龙颜惨死的,可是,班家的家教甚严,从未屈服过,正因为这些惨死的人,所以到了后世,也奠定了班家高大上的形象。
时至今日,只要不是班家的史官记载的东西,文人们都是不认可的,都认为你是“伪史,赝品”,甚至连王朝的合法性都会被质询,也形成了对王权,君权的制约。
到了现在,擅杀班家的史官更是被认为是昏君暴君出现,乃是亡国破家之兆,十分不祥,为万人唾弃,所以也都默认适应了这一点,就连是大卫亡国的时候,几位史官都是在战火当中安然无恙。
听得崔王女呼唤,那班史官便躬身道:
“殿下有什么吩咐?”
崔王女道:
“今日上朝所有人的对答言行,先生应该有记录了下来吧。”
班史官面无表情的道:
“一字不漏,一字未删。”
崔王女道:
“你再抄写一份副本吧,本宫要你记载的原本,你要记得用印落名,这是拿去天坛祭告列祖列宗的,不会被君王所看到。”
班史官想了想,慢慢的点了点头。
崔疆此时的心都是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他怎不知道自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出来?六万大军,只剩了六百回来,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再加上张振灏也是劣迹斑斑,证据确凿,一旦真的是将史笔所书焚在天坛上,祭告祖宗,很可能会真的废立啊!!
一念及此,崔疆的脸色更是青白了起来,听着那班史官誊抄的沙沙声音,心中更是犹豫不决,等到崔王女再次站起来淡淡地道,去请国师,预备主祭的时候,崔疆浑身上下都哆嗦了起来:
这国君的位置坐着怎么会不爽?
而且崔王女和他之间也是姐弟,也没有什么像曹操凌辱汉献帝那样的欺压他,依然是在慢慢放权,此时一旦感觉到了要失去,顿时就感觉到了加倍的珍惜,还有恐惧。
这时候,王党当中还是有好几个明白人的,知道今日被拿捏住了痛脚,已经是一败涂地,一旦真的君王被废,那就是万事俱空。
在此之前,王党势大,兵部尚书,户部尚书都已经被王党占据,此时兵部尚书已经被贬为侍郎,能说话的便是户部尚书卢方了,他长叹一声,出列道:
“殿下请息怒,君上也只是一时糊涂,虽然前方溃了六万兵,但其中精兵也只有三万余,更何况刚刚郝侍郎也承诺可以带回被俘的将士,因此折损也不算太大,根本没有动摇我大夏国本。张振灏贪渎之罪证据确凿,不过可以令其加倍吐出赃款,好好抚慰兵变余众就是了。”
崔王女顿时怒道:
“那卢尚书的意思是我小题大做了?你是没听到刚刚君上说要御驾亲征吗?卢尚书,你解释一下给本宫听,御驾亲征是什么意思?你也知道张振灏贪渎之罪证据确凿,那为什么现在都定不了他的罪,当祖先留下来的规矩法律是放屁吗?”
卢尚书苦笑道: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王上和王后做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的,都是我们臣下做得不好,所以说有什么过错都处罚我们好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大夏国本也没有动摇,就要去祭天告祭祖宗是不是有些仓促了?”
崔王女冷笑道:
“刚刚本宫被人指着鼻子直呼姓名的时候,怎么没人跳出来说什么过错?”
这时候,刚刚被贬成了兵部侍郎的何尚书也是站出来惨然道:
“千错万错,都是老夫不应该好大喜功怂恿王上出兵,殿下息怒啊。殿下,就算是臣等人一时糊涂,你也要看在先王的名下啊,你也是先王的亲生女儿,难道就忍心先王苦心经营的大好社稷落到支脉手中么?”
最后那一句话却貌似将崔王女说动了,忍不住珠泪盈盈,怒声道:
“是啊,所以有人就仗着自己有先王的血脉,胡作非为,要将这祖宗好好打下来的江山糟蹋得一塌糊涂,本宫本来不想多争什么,也就将权放了出来,更是步步忍让,可是今日眼见得真是丧心病狂,连是非对错黑白都不分了,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