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平时沉默寡语,但一出声,便要震惊诸人,外带镇压全场,他的这一首诗一出来,其余的人便顿时没有办法继续唱和下去了,东林书院的人倒是纷纷大笑,鼓掌赞美,继续投壶。
但天常书院的人却是脸上无光,因为这文会一开始,便是东林书院的士子相互唱和,天常书院的几人竟是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那卢平自称是天常书院第一才子,此时照样也是只能在旁边干瞪眼,他想要争一口气,从众人一开始出题便苦苦思考,搜索枯肠,好不容易才拼凑了半阙,结果这司马法的咏荔枝壳一出,顿时将他打击得面若土色,长叹一声连续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东林书院为首的那一名士子任墨便觉得立威也够了,毕竟天常书院的这些士子接待招呼还是颇为热诚,他便轻轻巧巧的岔开了话题,将话锋往旁边转,不想让对方太过尴尬。
没想到他们这一先声夺人,便貌似彻底将天常书院几人的信心都给彻底击溃,因此连插话的勇气也没有。这时候沈故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便顺着任墨的话锋转到了一路来的风土人情人,这时候尴尬得要死的气氛才慢慢地缓和了些。
但天常书院的士子毕竟是年轻人,心中不免就有一股好胜心,缓过劲儿以后暗道诗词歌赋我们比不过,总不成刑律方面还会输给你?
于是和卢平交好的欧起便有意无意的提起了刑律,并且还隐隐约约的有挑衅之意,与他对答的东林诸子以无意对有心,因此最先的几句对答被他占了上风,欧起小人得志,立即冷笑,什么“好大的名头”“不过如此”的傲慢句子都说了出来!
这一来却是惹了马蜂窝,东林书院的人微微一笑,以眼示意,竟是让一名外门弟子来接欧起的话!
此人名叫孙向,居然对刑名方面的事情十分了解,更是非常熟悉各国上古的官职,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谈到后来,欧起竟是脸色苍白,只有抹汗的份儿!
东林书院的人见到欧起居然还不自量力前来挑衅,暗道这群人给脸不要脸,便也不给他们留什么面子了,说话的声音忍不住就大了起来。
这帮人聚集在一起,也确实是堪称英才荟萃,林封谨就记得,有一名叫做钱力的,思维便捷,博览群书,可以说是触类旁通,机变百出,什么奇闻异事,市井消息,张口就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还有一人叫做顾羡的,语言幽默,擅长用比喻来说服人,什么书中生僻的典故如数家珍,记忆力超群,但嘴巴有时候也有些刻薄,居然大赞南荔县学“文气盎然”——县学文气盎然,令旁边的天常书院情何以堪啊!!!但天常书院的士子难道好跳起来说县学弄得一塌糊涂?
这顾羡言语之间,几句轻飘飘的话旁敲侧击,就将天常书院的人脸都臊得通红,却是根本发不出脾气!
话说此时还能在席位上安坐不动的,就只有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荔枝上面,大吃特吃的林封谨了。他既然打定主意了不搅合这事,当然就是闷声大发财绝不多话。
没想到欧起这厮却是将东林诸子的傲慢给激了起来,自是要痛打落水狗,因此林封谨想要低调,旁人却未必容得下他,任墨见到了满不在乎的林封谨,便看了过来,微微一笑道:
“这位贤弟从我们开始吟诗起,就一直在大快朵颐,想必是我们师兄弟的拙作没有办法入你的法眼了。有佳作何不赐教几篇,值此美景与大家共赏。”
林封谨“扑”的一声吐出了一颗荔枝核,哈哈一笑道:
“在下学识浅薄,拙作实在入不得大才的法眼啊。”
东林诸子当中的顾羡却是嘴巴很是有些刻薄的,立即接过了话头的“好心”的道:
“这位林兄弟可千万不要如此说,须知道,你乃是被贵书院的学正选出来和我们交流的,既然如此,你能够入得了贵学正的法眼,必然有过人之处,在此时就不应该谦逊了,否则的话,岂不是显得贵学正识人不明,有眼无珠?”
顾羡这一句有眼无珠说出来,顿时令得旁边的天常学院诸子都是怒目而视,却也将林封谨逼到了没有办法退却的悬崖边上。
林封谨既然下了决心要守拙,又要应付这局面,其实当真是两相为难。要当面打脸没问题,却是不符合自己的规划,但若是继续守拙下去,未免连推荐他来的涂学正脸上也不好看。
林封谨虽然打定主意想要蹈晦,却也是被这顾羡说得心中有些恼怒,正要说话,却听到了那卢平在旁边低声不屑道:
“涂学正也是老眼昏花,居然叫了这废物来,现在真真是丢人现眼,今后我等见到东林二字都要退避三舍了。”
这句话说得林封谨心中的火一下子腾腾的就燃了起来,你他妈的自己丢人现眼,老子在这里吃荔枝惹到你了?居然倒打一耙在我身上?周围的这些文人青春年少风华正茂,难道我他妈的就是个老头子就没有半点脾气?
不过林封谨却是极沉得住气,若论机变应酬,他难道就输给了人?便深深地望了那卢平一眼,叹了口气道:
“不瞒各位,我从小身体就很差,所以去年才勉强考中了童生,资质驽钝,承蒙学正格外开恩,还在官府那里作弊改了户籍这才被收为了外门弟子,既然各位才华横溢,就想拿心里面的一个困扰很久的问题向各位请教一下。”
东林诸子听了林封谨的话,顿时都觉得有些无言,仿佛踩到了一团臭狗屎一般……早知道这厮是个外门弟子加童生的身份,就真的不和他计较了。
天常书院的外门童生弟子,就连东林书院的外门弟子孙向和他辩论起来都觉得有些丢人!居然这厮还要靠改户籍才进来!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现在林封谨划出道来当做没听到。那孙向见到了众学长的悻悻然模样,也只能出来接口,冷笑道:
“既然如此,小弟虽然在东林书院当中一贯考绩都是末等的,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出来指点你一下了。”
一直都沉默的司马法却忽然道:
“君子习六艺,于贱役不涉,这位林童生你出的题目应该是在六艺之内吧。”
其余的东林诸子顿时点头称是,暗道差点上了此人的恶当,要是他随口问一句请问你爹我昨天吃了什么,或者爸爸今天上了几次大号……这种问题东林诸子又怎么答得出来?
林封谨虽然也没有这耍赖的心思,却发觉那司马法应该才是东林书院此行的领袖人物,或者至少也是和任墨并驾齐驱的双壁,平时沉默寡言,却是不失峥嵘,在暗中拾漏补缺,心思缜密才华横溢,实在是一等一的人物。
面对司马法的询问,林封谨笑了笑道:
“这个自然,是一道我从书上看来的古题,恰好在六艺当中的算学里面。”
东林诸子听了立即心中大定,同时望了一眼钱力,诸子当中,以他的算学最为精湛。其师大儒黄宗羲著《算经十三问》的时候,便是钱力在旁边协助!孙向见到师兄钱力微微点头,顿时心中大定道:
“你说题目吧。”
第021章 那一屁的风骚
林封谨便唉声叹气地道:
“哎,那我就说了啊,大家记得我开始说了噢,这道题目困扰了我太久啊,是在去年看到的,几乎让我绞尽脑汁晚上睡不着觉……噗!”
说到这里,林封谨忽然放了个长长的响屁出来,坐在他附近的卢平顿时变色,站起来就捂住鼻子就闪得老远了,旁边的人立即也是马上掩住了鼻子,大皱眉头,林封谨脸上露出了舒爽之色,却是接着道:
“那一天的天气很不错,早上我吃了一碗有些辣的阳春面以后,觉得肚皮里面油水不足,就去了市场上想买些肉祭祭五脏庙,结果见到市面上有若干只鸡和兔子同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有35个头,从下面数,有94只脚……”
此时他还没说完,天常书院的士子都一个个恨不得将手捂住了脸,再也不放下来!
诸人一听“鸡兔”两个字,就知道这多半是孙子算经上面著名的鸡兔同笼的题目,流传极广!面前这个二逼絮絮叨叨的加了些伪装,就以为别人认不得了吗?
那孙向更是耸了耸肩膀,翻了一下白眼,哈哈大笑了起来,暗道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就看过这道题目了,这可怜的大龄童生居然还拿出来堂而皇之的请教,没文化真可怕。
却听林封谨接着道:
“请问……”
孙向已经不屑抢先道:
“听好了,兔十二只,鸡……”
他却忽然说不下去!脸庞一下子就紫胀了,几乎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因为林封谨接下来居然慢条斯理的道:
“请各位大才指点,我刚才放屁以后一共说了多少个字??”
所有的人一齐呆滞了……孙向嘴唇张合了半晌,若是鸡兔同笼的原题,他还可以依靠自己的记忆力,默记数数给一个答案出来,可是林封谨在前面絮絮叨叨的扯了这么久!从他夜晚睡不着扯到天气不错,然后又扯到他吃的阳春面有些辣……有谁他妈在无意当中记得他放屁以后说了几个字啊!
隔了一会儿,顾羡才正色道:
“林童生,你的诡诈之术当真是炉火纯青啊。”
林封谨却是继续非常非常谦恭的道:
“请各位大才指点,我刚才放屁以后接下来一共说了多少个字?”
顾羡脸色再变,此时林封谨说的“大才”两个字,却是落在东林诸子的耳朵当中分外刺耳!他忍不住又张口道:
“你……”
话还没说出来一半,林封谨更加谦恭的道:
“请各位大才指点,我刚才放屁以后接下来一共说了多少个字?”
孙向怒道:
“这叫什么狗屁问题?”
不过这个时候,天常书院的士子难道就是泥塑木雕?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气,此时正好乘势发作了出来!只觉得林封谨先前的那个屁当真是放得风骚无比!与林封谨交好的郑龚词锋也是不输给人的,立即冷笑道:
“原来有的人说的话比放屁都不如,让你数一数多少个字,难道不是算数?难道就不在六艺当中的算经行列了?”
沈故虽然性格老成,先前总也有一口气咽不下去,也淡淡的帮腔道:
“子曰:知之为知之……”
后面半句话却不往下说,但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的人,这句话出自论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正是夫子骂人的话:
你狗日的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暗喻做学问态度要端正,也指做人要诚实!
东林书院诸子大怒,便纷纷打算出来理论,却无论他们怎么说,林封谨却是翻来覆去的只是反问:“请各位大才指点,我刚才放屁以后接下来一共说了多少个字?”这句话,便将他们噎得两只眼睛都似癞蛤蟆一般的鼓胀了起来!
林封谨此时的风范,深有金大师笔下的令狐大侠任你千变万化,我以独孤九剑尽破之的犀利……
但这时候,东林书院带队的士子任墨却是忽然出声,看着林封谨微微一笑道:
“林童生的问题实在深奥,我们答不出来。”
东林诸子,却一向都是以任墨马首是瞻,能够让这些心高气傲的才子服气,此人自然是有过人之能!
顾羡与他交好,也是机变百出,立即将任墨认输的话头轻轻巧巧的岔开,对着旁边的师弟叹道:
“是啊,在下一路行来,风流人物也见识了不少,没想到天常书院的一流人物,却是在外门当中啊。”
另外一名东林士子胡问立即也接口道:
“恩师曾经教诲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不是今日亲见,也真难相信顾师兄的话才是真真切切的至理,可见世事无常,珠玉也是常在瓦砾当中被埋没。”
顾羡和胡问两人对答几句,配合无间,天常书院的其余士子脸色都同时都变得难看了起来,尤其是以卢平和欧起为甚!
林封谨心中更是凛然,这些东林精英果然名不虚传!
自己最初示敌以弱,故意抛出来了鸡兔同笼的幌子占据了上风,之后便抓住了这上风的优势狠狠进攻,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半带讥刺的“实在深奥,答不出来”便化解了。
这倒也罢了,那顾羡察言观色,已经发觉了卢平和欧起两人心胸狭窄,便立即抓住了之前东林诸人将天常书院诸人辩得哑口无言的要害,顺利的用了离间计,一方面高高捧起自己,一方面将天常书院的诸人猛踩。
如此心机,可以说是十分阴损,已经是摆明要林封谨日后在天常书院当中毫无立锥之地了!
所以林封谨之前才会定下蹈光隐晦的策略,就是不愿意招惹这些破事儿上身,他微微眯缝起了眼睛,心中却已经是颇有些恚怒,暗道老子不来招惹你们,你们这群混蛋却是苦苦相逼,莫非真的当老虎是病猫?
一时间,林封谨的心中业已转过了无数念头,他也是有急智的人物,猛然之间想到了一事,眼前一亮,顿时便有了计较,哈哈一笑道:
“像我这种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家伙,在天常书院当中不知道有多少,怎么敢和列位师兄相比?倒是各位的师长带你们出来游历,想必就是要开阔眼界,怎么到了现在眼界都还这么浅薄,见了我这种大龄童生的俗物也要当成个人物?”
东林书院的诸子听了林封谨言语里面的冷嘲热讽,眼高于顶的他们当真像是吃了个苍蝇那样,极不舒服,但要和林封谨激烈争论的话,依照他们的“江湖地位”,那实际上无论输赢都已经太失身份。
因此这场聚会竟是不欢而散,本来还说要赏玩天常书院七大景观的“返亭夕照”,双方也都是没有了兴致,匆匆下山。
这场本来可能成为文坛盛会的聚会,便被林封谨一个屁给搅了……
不过在下山以后却见到整个书院里面人声鼎沸,申到老头子居然又颤巍巍的站了出来,他不是已经都重新回去静养了吗?
林封谨一问才知道,原来本是在半路上分道扬镳的非攻书院和五德书院弟子也过来了天常书院这边。
他们本来是打算去楚庭城的,却是在半道上听说那边下了暴雨,山洪冲刷以至于道路截断,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只怕是修不好,并且哪怕是修好了的话,估计也是要面临泥石流随时爆发的危险,所以带队的学正也觉得不能拿自己学院精英的小命来开玩笑,只能按照原计划来拜访天常书院。
林封谨他们此时归来,也恰好是赶上了这迎接的场面,一个个的只能喝口水便整肃衣冠,再次列队欢迎,仓促之间,居然也凑齐了迎接用的礼乐,锣鼓编钟也是一应上场,总算是没有失了体面,不过看申到申老先生颤巍巍的强自站立的模样,估计也是元气大伤,事后少不得要大病一场。
见到了这样的情况,林封谨顿时微笑了起来,正所谓天时地利,借着目前的这个势头,只需要巧妙的运筹帷幄一下,岂不是比自己之前拟定的另外一个计划要顺水推舟得多?
于是林封谨先是找来了猥琐付和林德,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们赶快依言行事,然后便抽个空子去寻涂学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