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繁咽尽嘴里的饭粒,放下筷子,这才开始说话:“因为这些菜,做得没你的好吃。”
这家“来一碗”酒楼是陆明镇最大的酒楼,做了几十年,一直没换过厨师,味道有口皆碑。结果重繁却说,没他做的好?
姜风抬眼盯着他,重繁说完话,又重新开始吃饭。姜风嗤地一声笑了起来:“真是多谢你了!”
吃完饭,姜风还记得给董叔打包了两个菜一份饭。
他们回去董家成衣铺拿了重繁的衣服,董叔坚决只收一半的钱,姜风最后还是把钱往他柜台上一扔,拔腿就跑。
重繁跟着他跑出一条街,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好容易才平复呼吸,苦笑道:“我怎么感觉我们变成了打劫的……”
姜风笑着说:“董叔为人很好,我小时候,他还用一些其他客人剩下的布给我做新衣服,我来送货的时候就送给我。”
他转头看着重繁一笑,说:“这个世界上虽然不少坏人,但好人也的确不少。”
夜更深,灯火映着姜风的侧脸,重繁重新感觉到了刚进镇时的那种温暖。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嗯,我会记住的!”
回去的夜路,重繁还是只能坐在竹篓里,让姜风背着他走。
也许是天已经黑了,他远没有早上那么尴尬,反而感觉姜风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坚实。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月光直落而下,在万物的表面蒙上淡淡银晖。
我以前留意过这样的景色吗,感受过这样的夜风吗?
重繁怔怔地有些出神。回想到这一天的经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心里瓦解,又有什么东西重新建立了起来。
他突然开口道:“这次我偷偷地跑出来,本来是不想活了的……”
……
……
换了任何一个时候,换了任何一个人,重繁也许都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虽然从小身患重病,身体向来孱弱,但某种东西一直存在于他的内心,让他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不会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但这时,也许是月光太美好,也许是这一天太愉快,也许是树林里传来的夜莺啼鸣太动听,重繁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一些。
听见他的话,姜风什么也没说,步履的节奏也完全没有变化。
这让重繁更安心了,他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
“不久之前,那个一直给我看病的大夫跟我母亲说,如果想让我活得更久一点,最好对我看得再严一些。如果可以,最好呆在温泉山庄,除了院子里的一点小地方,再也不要出门。”
“少食多餐,食物要少盐少油,不能太硬,最好煮成稀粥混在里面。”
“不能看书,不能下棋,不能写字,不能画画。”
“……我不想活了。”
“换了我,我就去把这个大夫揍一顿。”
姜风突然开口,他的话非常平静,里面甚至带着一丝笑意,重繁却听得出来,开玩笑的话里,还是有一丝认真。
“嗯,开玩笑的,你可别真的去打人。但老实说,这样的日子,活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身体不好当然要保养,但活着,就要有活着的样子!”
他从鼻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哼了一声,“他可以有他的判断,但这样的建议,太不合情合理了!”
重繁听得呆住了。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楚,这话是姜风说的,还是从他自己的内心里迸发出来的。
他听见医生这样跟母亲说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但话语刚刚要喷薄而出,就被母亲沉郁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他正想解释,姜风问道:“医生说完后,你母亲怎么回答的?不会同意了吧?”
重繁下意识地想解释:“母亲也是为了我好。如果不是她,我绝对活不到现在……”
“她当然是为了你好。”姜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但也是为了她自己好!活着,不仅仅只是要活着,你应该问问你母亲,换了她,她受得了这种日子吗?”
重繁忍不住问道:“那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做?”
姜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做。不过我觉得,这是她的事情,也是你的事情。要活多久,要怎么活,得你们俩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沟通沟通。也许你也想活得尽可能地久,那就照着大夫说的去做。也许你想活得更精彩一点,不那么喘不过气来……也许你母亲自己,也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重繁沉默了下来,姜风也没再继续说话。
他想起一件事。
那天晚上,重繁身受重伤,血流不止。为了救他的命,姜风逼出了本内的金色血气,贯进重繁的伤口。
重繁血止伤愈,同时从毛孔里分泌出一种黑色的物质,恶臭难当。后来,这种黑色的物质散发到空气里,消失不见。姜风醒来后,还留意观察了一下,发现山洞墙壁上的苔藓全部枯黄萎缩,好像被毒死了一样。
那种黑色的物质,就是重繁的病因?这么说来,他的病可能已经彻底痊愈了。
姜风想了想,暗暗笑了起来。
重繁的家世背景一看就非同小可,救了这样的孩子,一定会给他巨额的报酬。
姜风这时却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他只是满含趣味地想着:这孩子要是发现自己的病突然好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
……
回去以后,姜风把重繁安置回小屋里,自己则踏上谷外小峰,准备开始修炼。
月光下,他意识澄明,如水般扫过自己全身,开始探查自己当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