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襄田厅,吕尚静这时已起身阅读文书,听到叶青传话,不再说话,一路赶来,沿途经过了几处庭院,连绵房舍——这就是大族气相了。
族祠是供奉叶家祖宗神位,虽有命,到了阶前不敢上前,直到叶青招手,吕尚静才微步进了里面。
立刻就觉得里面又暗又凉,偌大族祠空旷幽暗,淡淡香味弥漫,上千牌位阵列,三个神位带着肃杀之气。
中心香案上,有一面黑旗,这面旗吕尚静见过,这次见了似又黑了些,并且看时,还一恍惚,隐隐万军嘶喊,杀戮,金戈铁马,鼓角齐鸣!
再一看,却又正常,就见着叶青站定了,向着灵牌三躬,吕尚静就叩拜成礼,叶青就正容上香,说着:“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今十一代家主,南廉男叶青祝祷于斯……当举兵出征,展我之威,望列祖列宗庇护……”
朗朗声音在祠堂里传出,吕尚静还看不见,叶青就见着一波波灵光潮水一样奔涌,丝丝注入黑旗中,军气在剧烈变化,带着兴奋和战意!
“唰”的一道黑光破殿而出,直落军营,叶青回首而望,军气和族里气运,都在沸腾,当下不由一笑。
叶青上香完,默默看了下,就离开了,吕尚静随他过来,就听着他叹着:“幼时跟着父亲读书,还宛然在目,今天却是恍惚如梦。”
吕尚静就是一笑,朗声说着:“主公追怀祖先,自是感慨,不过主公年才十八,已是榜眼公,进士及第,现在又增田到二百顷,臣说句冒昧的话,主公历代先祖,都不及您十八岁的文武功业!”
“而且日后春秋绵长,以臣之见,就算主公使得一半精神,只怕郡望二个字,都不能局限主公。”
叶青听了就笑了:“你说的对,这点我当仁不让!”
说着换了正容,带着丝丝杀气:“我这次出兵草原,利益只是次之,就要杀人,杀一儆百,杀百儆万,使我叶家之名实,不敢有人妄想,故威震全郡!”
“我出兵后,你就主持族内政事,我把余下五十人的兵权都给你!”
“是,主公!”
叶青不再说话,出门而去,这时黑龙马就长嘶一声停在身前,周铃跳下马来:“公子!”
“啊,铃铃啊……跟上我吧。”
几人策马出府缓缓北行,不时有人上来禀报又退下,内院、楼外楼、襄田厅、酒坊……叶青只随意回首。
周铃沉默伴随,顺着视线望去。
天上星汉灿烂,璀璨银河横跨于天际,已大半西沉,大火星行转于南方天空,火红色辉闪。
七月流火,时已入秋,收的粮食都已收好,被雨打坏的都烂在田里,此时此刻,无论几家欢乐几家愁,守护还是掠夺,都开始用凶狠恶意目光打量周围。
征伐开启!
到了军营前,群星寥落,东天笼罩着雾霭,一道令旗提前传入营内,整个军营片刻沸腾起来。
叶青来到这里,就见黎明前最浓黑暗中,一杆幽深的军旗下,一支整齐的军队牵马肃立,江晨、张方彪、洪舟一干将领,都过来拜见:“主公,全军整备待发,就等主公下令了!”
叶青点点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早餐都吃得什么?”
“照主公的吩咐,今天早点饱餐牛肉!”
“带的什么?”
“肉干,千层饼,竹罐粗茶,盐,以及甲等标准军囊。”
叶青目光扫过巡骑营三百,团练二百,所触者无不昂首,目光灼灼,甚至有几个吃得太饱,不小心打了个嗝!
丢脸丢大了……几个将领暗暗想着,记住这几个人。
“好!”叶青仰天大笑:“实与气相合,人和在手!”
“出发!”
道路在大队马蹄声中震颤,铃铛如潮,草木枝叶动摇,露珠自树梢纷纷打落,浸不透防水防箭的外袍。
当天际透出一丝鱼肚白,有人在队伍里唱起来:“岂曰无衣,王于兴师……无衣,修我甲兵,与子同袍……无衣……”
一式三叠,以二短字结韵,最最古老的耕战歌声,穿越亿万兆时空,合于这时,依震荡人心,黑德军旗迎风“啪啪”炸响,凝成一气!
一曲歌罢,江晨凑上来,嘿嘿笑小声:“公子真有办法,弄来这些良马,说明这一点福利权属归我家,大部分巡骑营军士都是对招揽心动……七月金帐初现南漠,报纸哄传二百州,谁都知道天下是战时了啊……”
叶青点点头,眯着眼看向遥远北方,嗤笑:“这都是钱砸出来,酒业开道,在强大资本驱动下,草原鼠目寸光的小人,要钱不要命,可是不怕将绞死自己的绞索都卖出来……”
“有这绞索,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锵然有声,杀机盎然,江晨闻着一震,半晌恍然。
旭日在东天升起,金光照耀着这黑色的洪流不断着北进。
第0202章 酷烈
数日,过山竹县休息,换上早囤积在江家资粮,就再无停顿,出得了西坪山口,长驱草原。
不知是否巧合,又一波相对小些风雨袭来,几天时晴时雨,掩盖着军队的痕迹,每回深深雨夜里,青螺雨器一次次闪烁着光亮……
七月十一,晴夜。
星月之光虽黯淡,不过胜在没有云翳阻隔,依很清晰的照着远近一片,草地上似蒙着一层莹淡的薄纱。
全军聚集在一处山凹,茫茫草原在北邙一带起伏缓坡,又是漆黑深夜,任是十里外的部落再警惕,没有发觉敌人已无声靠近,张开了利齿……
为防敌军斥候,马颈下铃铛被摘下了,只有细碎的马蹄声传来,张方彪亲任骑军斥候,这时兴奋下马,单膝而跪:“主公!敌人没有反应。”
又推出身后内应:“你来说!”
这是个叶家商柜,平时只搜集些简单情报,骤见家族首脑有些无措,在叶青目光里,很快稳定下来,背诵一样念着这几日情报。
叶青仔细倾听,这是对草原第一战,自己已用尽了手段,绝不容有失,别说是惨败,惨胜都不行,必是辉煌大胜,才能将家族气运,以及黑旗军气稳固!
这时听完,沉吟半刻,望着几个将领,点点头:“可以打,时间……”
摸了摸袖中的青螺雨器,笃定的说:“就在明晨,天亮前,下雨时冲锋!”
天亮前,下雨前?
江晨几个张大了嘴,又自合上,兴奋应着:“是!”
不管主公什么想法,形势已再明显不过,对上这个毫无防备小部族,怎么打都肯定会胜利……就将军而言,只要源源不断的胜利,源源不断的战功就可以了!
一夜很快过去,四更时星月就暗淡不见,五更时浓云密布。
到临晨时军队起营列阵,全看不出天色,这小山坡上草地湿润,不远处取水的水池里青蛙都鸣叫,一番下雨的征兆。
众将神情诡异,只拿眼睛瞅着叶青。
叶青似能看出他们想法,一笑不语,回首看着天南……最后一次信息推送,就是前天雨夜,出西坪山口界线前,一天多点的时间,积雨云没有改移,又或是被龙女姐妹微调。
“这就是天时啊!”
一挥手,骑军层层缓步上前,天骤落下几颗黄豆大的雨滴,被早已经备好的防雨斗篷弹开,部落营帐毡包已隐约在望,里面终有了些异声,叶青双目凝望而下,长剑一指三里外的部族。
无需一言,紧随的周铃已领会,持黑旗前摇三下,目光都随之而动,整支队伍的神经炙热一下,所有马匹协同加速,慢慢小跑起来。
二里……一里……
叶青陡捏碎一符,精准施法,黑光在所有前排骑士身上闪过,这些人已执长弓在手,双目骤锐利起来。
黑旗往前一刺,冲锋在即!
沉默的黑流陡着奔涌,爆发呼声:“万胜……杀!”
一波箭雨没向营帐,大雨同时自天空倾泻而下,只见着营帐里才听见异声,奔了出来的几十个敌人顿时应声而落——可惜了,这必是部族的精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但对己方是大幸,黑龙马高嘶一声,叶青率先越过了营栏,几个勉强披了半片皮甲的草原武士面露狰狞,冲了上来。
叶青漠然闪过一矛,一剑劈削,这人脑袋就飞旋出去,叶青就算不用神通法术,来自大易武经的修行已经大成,只是片刻,就有数人跌了出去。
不过呐喊声中,又有大批的草原男子,自各个帐篷处出来,这一波怕最少有几十人,甚至还有几个已完整披甲。
叶青看得清楚,当机立断命令:“弓箭手射杀甲士,骑兵冲乱敌营,不可使敌人集中起来!”
周铃急急传令,立时族兵毫不犹豫。弓手急急列队,弯弓预备,临兵变阵,这是极冒险的行为,但现在叶家军纪律严明,训练严格,却如斯响应。
面对密密麻麻的弓手,所有出来的草原族人都是脸色铁青,一人就高喊着:“勇士们,你们父母孩子在后面,杀啊!”
这些人听了,一声大吼,冲杀而去。
“射!”就在这时,弓手已受到命令,一起射箭,这时不过十几步,一片箭雨落下,就算高喊的这人披了铁甲,还是连中七八箭。
这人一时还不死,踉跄向前冲锋,冲到一半跪跌下来,双目圆睁,却不肯死去,自己征战多年,是族里勇士首脑,怎可这样死了?
“再射!”
连绵惨叫,接着又是震耳欲聋马蹄声,这些骑兵懂得兵法,骑兵就要冲散敌阵,当下铁流一样冲过,刀光闪烁,顿时又有大把敌人扑倒在地。
“杀!”骑兵并不回首,继续冲锋,而下面,一排身穿皮甲的长枪兵,冲杀而来,对着被箭雨和骑兵犁过的敌兵刺了过去。
长枪刺在一个受伤的胡兵身上,或几根长枪同时刺入某个还在顽抗的胡兵体内,巨大的痛苦让胡兵再也无法抵抗,都惨叫着跌倒在地,拔出自己长枪时,鲜血和内肠一起喷涌而出。
江晨更是连杀数人,拔出自己的长枪,一丝鲜血飞溅在脸上,只觉得热血沸腾,心里只有一个字:“杀!”
或是主公所说,自己天生就是为战争而生!
哗哗的雨声,喊杀,怒喝,弃弓在地啪嗒声,刀光,头颅,扑倒的马匹,站起来的人影,倒下去的人影……
叶青杀到前面,一个中年人绝望大叫:“勇士们,杀啊,就算要战死,也要杀几个南人!”
他大声呐喊,叶青扑了上去,长枪一刺,鲜血飞溅,这人就跌了出去。
杀了此人,面前就是一空,已没有了敌人。
“杀穿了!”
叶青回首望去,周铃持旗和亲卫队紧随,营栏处处破毁,铁骑组成黑色奔流,在营帐处处倾泻。
还是有些男人出帐反抗,可黑暗雨幕中完全混乱,不知敌人有多少,不知敌人在哪里,绝望对着周围挥刀……就被有组织的一片片绞杀。
“没人可以挽回了!”叶青心中一喜,就在这时,一片主帐中涌出一人,暴喝:“你怎敢侵袭我草原部落!”
这声音有点……耳熟?
锵锵声连响,叶青凝望,是个道士,有着一小队胡兵保护,却是前面袭击恨云,被自己打伤的道士!
这道人负伤,似道法都有些发挥不灵,只和周铃斗个平手!
道术对敌千变万化,更有许多器物辅助爆发,周铃没有由武入道,叶青不欲她有意外,直接就将长矛一丢。
“你敢杀我,我是天庭正箓道……”声音戛然而止,这人不可思议看看洞穿心口的长矛,又看了看叶青。
叶青嗤笑一声:“说你天真,还是说你愚蠢,你以为是神争道争?我是两榜进士,现在是大军杀伐,奉朝廷之命行征讨之事,堂堂正正,敢阻阵者杀无赦!”
这人听着,喷出一口鲜血,七窍流血,已是气绝,却有一点灵光浮现,漂浮而去,叶青却没有阻挡。
这世界没有啥死而复活的事,就算有也不是这个层次的人能享受,这人魂魄回去,无非就是入得阴司为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