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者的职责是守护。
这是黑甲人樊迟对他说的。
整整一夜,陈羲的脚步没有停歇。当月亮从天空消失,当朝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陈羲消失在血河之中。他就那么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但是从这一天开始,血目裁决的名字开始在天枢城流传出来。
也有人叫他黑暗裁决。
虽然大家都不曾见过是陈羲出手,但是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断定是陈羲一个人除掉了西南所有黑道帮派。为祸了西南几百年之后,终于有这么一天,这里再也见不到一个为非作歹的恶人。
有好事之人粗略的估算了一下,陈羲一夜之间至少杀了三千人。
一夜杀三千,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狠戾决绝?
血目裁决也好,黑暗裁决也好。也许几百年之后没有人再提到这个名字,但未来几十年之内,任何一个想要作恶的人心里出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怕都会打颤。
而异客堂的人,在白小声的带领下,将陈羲灭掉的所有黑道帮派的钱财全都拉走,这一夜数百名异客堂的汉子们累的大汗淋漓。当天亮的时候,异客堂大院里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
白小声敲响了铜锣,然后派人在所有大街上张贴告示。凡是西南的百姓,都可以到异客堂来领银子。然后异客堂会安排他们去找新的住址,这消息就如同风暴一样,很快就传遍了天枢城。不管是修行者的世界还是凡人的世界,到处都在说着这件事。
就连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九子夺嫡的事,似乎都被冲淡了。
……
……
“黑暗裁决?”
桑千欢啪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眼神里的怒意几乎如火一样燃烧起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陈羲这样做无疑是在明目张胆的抗拒着他的命令。从身穿执暗法司的袍服和高堂决战,再到一夜之间杀尽黑道势力,陈羲的每一个举动都不是他授意的,而每一个举动似乎都在扇他的脸。
毫无疑问的是,他的算盘陈羲都已经洞察了。
所以桑千欢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被一个地位远比自己要低的人羞辱了。他一心想离开满天宗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爬升到更高的位置?为什么要爬升到更高?还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让更多的人仰视自己!
可是陈羲,用这样一种方式蔑视了他。
桑千欢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
他已经几次用定向宝鉴联络陈羲,让陈羲立刻回到执暗法司。可是不管他的语气如何强烈,陈羲连一个字都没回。他试图通过定向宝鉴来确定陈羲的位置,却发现陈羲早已经切断了定向宝鉴的联络。
一个属下,如此公然违背上司的命令。
桑千欢觉得如果自己再忍,下面人只怕就会嘲笑自己一辈子。
“来人,去找到陈羲把他抓回来!切断了和神司的联络,不顾大局肆意妄为,这种人神司没有必要留着。不管他办事的能力有多强,不管他什么来路,我今天都要按照神司的规矩处置了他!”
桑千欢咆哮着,下面几个组率连忙答应了一声。可是他们也都清楚,以陈羲表现出来的实力,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啊。别说找不到陈羲,就算找到的话他们也不敢出手。连灵山境一品巅峰的高堂都被陈羲干掉了,那么干掉他们岂不是更容易……
就在桑千欢暴怒的时候,外面有人缓步走进来。当桑千欢看到这个人之后,脸色立刻变了。他将所有的愤怒都收起来,笑着迎过去:“千爵大人,您怎么来了。”
进来的人,正是云非瑶。
这个看起来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似乎身上没有一丁点迫人的气势。可是谁都知道,能坐到千爵这个位子的人怎么可能不够强大?就算是桑千欢多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云非瑶面前说一个不字。
“没什么,只是随便来看看,然后告诉你两个消息。”
云非瑶将扫帚随意的放在一边,然后走到桑千欢的位子上坐下来。桑千欢站在一侧,哈着腰垂着头陪着。
“两个消息,都和你有关。”
云非瑶看了桑千欢一眼,眼睛微微眯着:“先告诉你能让你高兴的一件……你小档口的组率陈羲一夜之间铲平了西南所有黑道帮派,这件事首座大人已经知道了。只是一夜之间,咱们神司的名望就在百姓之间建立起来。百姓们都说,神司是天枢城里最公正最强大也最让人信服的衙门,这个功劳是陈羲立下的,而他是你的人……所以,恭喜你。”
桑千欢的脸色一变,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好险。若是陈羲回来的话,这会只怕已经被自己杀了。从云非瑶的语气来看,首座大人似乎很欣赏陈羲这样的做法,幸好陈羲那个混蛋没有立刻回来……
“第二件呢?”
桑千欢连忙问了一句。
陈羲立下大功,为神司闯出来一番公正的名气,虽然那是陈羲做的事,可神司里都知道他桑千欢才是百爵,这件事是他安排陈羲去做的。至于他怎么安排的陈羲,谁还去管那么多。所以桑千欢确定,自己又要升迁了。
“第二件?”
云非瑶似笑非笑的看着桑千欢:“第二件就是,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百爵了。”
桑千欢心里一喜,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他等待着云非瑶接下来的话,心里却迫不及待的算计着自己会升到什么位置。
“陈羲将接替你成为这个小档口的百爵,而你……从此以后不再是神司的人了。我念在你曾经为神司立过些功劳的份上,不计较你以前做过什么龌龊事。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走的慢一些我都可能反悔,让你死的不能再死。”
“啊?!”
桑千欢的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自己,被驱离出神司了?
为什么?
他问:“为什么?”
云非瑶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我是千爵,因为我愿意。”
桑千欢最后挣扎道:“就算您是千爵,可按照神司的规矩,您也不能随意罢免一个百爵。要按照神司的流程,查清楚我到底做过什么错事才能定罪。”
“你真的想让我给你定罪?”
云非瑶往前探了探身子:“你和虢奴之间那点事,难道真以为可以瞒得住?”
桑千欢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瞬间白的像纸一样。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这一刻他心如死灰。
第181章 大和尚的饭碗
当整个西南这一带的人都在说着黑暗裁决这个名字的时候,陈羲在一座小山山顶上躺着,头枕着胳膊,看向天空。
天枢城很大,城里不缺小山河流湖泊,但基本上这样风景好的地方都被有权势地位的占了。此时陈羲所在的这个小山上空无一人,是因为这小山下是坟场。从半山腰往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座座土坟。
草地很柔软,躺在上面就如同躺在棉絮堆上的感觉。陈羲需要让自己清醒一下,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梳理出来。杀高堂之后,异客堂现在交给了白小声。那些有情有义的汉子们今后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太大的麻烦,一夜之间所有的黑道势力都被陈羲铲平。而异客堂在分发银子之后也会撤离,到时候圣庭愿意怎么在西南捣腾就怎么捣腾。
黑色的面甲静静的躺在陈羲身边,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陈羲可以肯定自己和高堂决战的时候肯定惊动了陈天极和邱辛安,对于陈天极的修为,陈羲从他出手血洗一刀堂来看,应该要比高堂的修为强上不少。虽然陈天极血洗一刀堂的时候根本没有展现出灵山境修行者的实力,可作为满天宗的最强教习之一,就算比不得周九指也不会相差太悬殊。
陈天极和陈地极不同,陈地极的修为方向都在摄魂上。真正的战斗力,比陈天极只怕要低上好几个层次。这种修行者的作用大部分时候是用来辅助和刺探情报,同等级的情况下绝对打不过专门战斗的修行者。
要杀陈天极,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陈羲现在已经进入灵山,但是灵山境每个小境界之间的差距,可不是破虚境每个小境界之间差距能比的。杀陈地极的时候是陈羲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所以才会看起来那么轻而易举。
因为破虚境所能运用的修为之力,根本无法和灵山境相比。
虽然现在陈羲如果动用全部的手段,未必不能击杀陈天极,可是过早暴露全部实力的话,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藤儿的分身实力要比陈羲强大,恢复了不少力量的藤儿现在的境界陈羲无法看透,但可以肯定依然远远的把陈羲甩在身后。
毕竟藤儿本就是半神之躯。
如果和藤儿的分身联手的话,应该能杀死陈天极。
但是对方也不是一个人,邱辛安的修为绝对在陈天极之上。
这两个人,暂时还不能动。
既然如此,接下来陈羲要考虑的就是怎么面对执暗法司。桑千欢肯定是动了真怒的,他和虢奴之间必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旦自己回去,就会和桑千欢有正面冲突。陈羲推测,桑千欢的修为应该比陈天极还要强大一些。
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倾尽全力之下未必能赢。就算能赢,执暗法司会不会介入?
就在这时候,陈羲带着的另一块定向宝鉴微微发热。这块是他和陈叮当用于联络的,不是执暗法司的那一块。已经有一阵子没有陈叮当和高青树的消息,陈羲心里始终惦记着。此时定向宝鉴发热,陈羲立刻将其取出来看了看。
“禁区已经攻破,我负伤在禁区之外休养,没有伤及根基不必担心。高青树和另外两位好友进入禁区,静等我的消息。你一人在天枢城不要轻举妄动,待我们回去之后再想办法除掉那几个人渣。”
陈羲看完还没有来得及回复,第二条消息紧跟着就到了:这次返回青州顺便查探了一下,现在满天宗外围有不少修行者在试图破开神木大阵。这些人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凶险,我曾动念想告诉他们,可转念一想告诉他们之后,他们想要破开大阵的心思只怕更浓。另外,我没有查探到丁眉等人的下落。
陈羲沉吟了片刻,回复了几句。让陈叮当安心休养,告诉他自己不会胡乱行动。陈羲才不敢告诉陈叮当自己这些日子干了什么,如果陈叮当和高青树知道的话,只怕立刻就会从青州那边赶过来。
高青树发现的禁区已破,也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发现。陈羲一想到那种探险的感觉,竟然心里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其实这也难怪,每一个禁区都是洞藏境的大修行者所创,其中说不定藏着什么了不起的修为功法,又或是当初这位大修行者用过的宝器。
对于修行者来说,每一个无主的禁区都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回复完了陈叮当之后,陈羲想了想把执暗法司的定向宝鉴取出来,发现竟然有十几条消息。大部分都是桑千欢发来的,命令他立刻返回神司。最后一条是云非瑶传递的消息,看完之后陈羲的脸色忍不住微微一变。
桑千欢已经被罢免逐出执暗法司,自即日起你便是原桑千欢小档口的百爵。
陈羲忍不住心里微微一动……云非瑶看来是知道了桑千欢和虢奴之间的勾当,所以才会将桑千欢罢免。从云非瑶表达的善意来看,她对自己最起码最近一段时间不会有什么不利的企图。
陈羲沉默了片刻,决定返回执暗法司去看看。
……
……
天枢城不会因为陈羲一夜之间屠尽了西南黑道势力就变得不同,不同的只是那一片地方而已。对于整个天枢城来说,西南那块地方只是弹丸之地。走过一条条大街,看到的人们依然平静的生活着。
也许那个黑暗裁决一夜杀尽黑道势力的消息让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震撼,可这不会影响他们的吃穿住行。他们还要过自己的日子,依然如过去的每天一样忙碌奔波。他们还是会看着鲜衣怒马的有钱人心里发恨,也会可怜大街上伸手乞讨的流浪者。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是,谁知道呢,谁知道几年之后甚至几十年之后,陈羲做过的事对这个世界会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影响。
陈羲走在大街上,看到路边有一个穿着僧袍的老和尚对自己微笑。这个老和尚看起来大概六七十岁年纪,头顶很亮,胡须很白。他身上的袈裟有些旧了,但洗的干干净净。里面的灰色僧衣看起来也有些年份,能看到不少补丁。
但是,不管怎么看这个老和尚都很干净。他盘膝坐在大街边上休息,却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陈羲对于僧人有一种不能稀释的亲切感,毕竟他在七阳谷生活了那么多年。七阳谷禅宗里的那些大和尚小和尚,虽然看起来都有些神神叨叨,但是对陈羲从来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恶意。
他们也许不会特别亲近一个人,但他们都是和善的。
看到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陈羲就忍不住想起了阳照大师。那个手把手教他写字,却不肯教他修行的大和尚。那个在风雪夜里分给他半个馍,然后牵着他的小手迎风雪而行的大和尚。那个在七阳谷里让他洗衣做饭睡着地板上却夜夜为他盖好被子的大和尚。
陈羲冷静的心性,是阳照大和尚培养出来的。他教会了陈羲什么是不急不缓,什么是心平气和。
“您好!”
陈羲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打了个招呼。
老和尚微笑着点头,问陈羲:“大街上行人这么多,为什么你偏偏要和我打招呼?”
陈羲笑了笑反问:“大街上行人这么多,大和尚为什么偏偏对我微笑?”
老和尚笑着说了声有趣,然后指了指身边。
陈羲也不拒绝,迈步过去和老和尚一样席地而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微妙,恰好是一条胳膊的长度。也许没有多少人会在意自己和陌生人说话的距离,但这也属于礼貌的一种。陌生人之间交谈的时候,如果你离的太近,会让对方有所警惕也显得你太过随意,随意,就会让人觉得不可信。
距离太远,会让对方觉得你态度冷淡而且你戒心太强,这也可能会伤到对方的自尊。手臂伸直的长度,应该便是和陌生人交谈的最合适的距离。这个距离,不会让人觉得你太过轻率也不会让人觉得你巨人千里之外。
连这种小事陈羲都会在意,或许这正是他与众不同之处。
“大和尚是在等我?”
陈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