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若入玉虚宫,当为客卿,不是贫道仆役,也非傀儡,日后若有登临彼岸的机缘,贫道愿襄助一二。”
“只是道友杀性太重,还得时时读道德,炼元心。”
七杀道人一怔,没想到元始天尊苏孟竟还记得自己这小小因果,眼见无路可逃,托庇玉虚宫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时,孟奇微笑的神情变得庄重,当头棒喝道:
“当今之世,任何彼岸都有可能在未来与魔佛合作,唯独贫道绝对不会,道友还有什么犹豫?”
是啊,元始天尊苏孟与魔佛乃有你没我的关系,不共戴天!七杀道人念头电转,终于下定了决心,低下了头颅,恭敬俯拜道:
“参见掌教天尊!”
“善!”孟奇哈哈一笑,头顶太上无极元始庆云飞出,袖袍随之一扬,就将七杀道人连同冥海剑收入了里面,让祂的过去种种与未来可能皆被无极拉扯蜷缩,避开了魔佛合拢的巨掌,避开了笼罩下来的石碑清光,避开了阿弥陀佛的放下屠刀之声,卷成混沌小球,跟随本体,亦投入了袖中。
然后,他收起脑后明净圆光与混混沌沌的庆云,袖袍负在身后,悠然回到了玉虚宫内。
天地间,一切又归于风平浪静。
等到孟奇袖袍再扬,放出七杀道人,祂的过去与未来又开始被冥海剑影响,不断被斩掉,只留烙印,无须担心被其他彼岸悄然影响了。
结跏趺坐于玉清殿,七杀道人横剑膝头,看着上方居于幽暗混沌里,似乎自成诸天万界的元始天尊孟奇,目光闪烁,情绪复杂,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行礼,恭敬离开,于潜修静室里安读道德。
……
降服七杀道人失败,天帝不见沮丧,而是回到了九重天最上层,回到了那株凋零不堪的建木周围。
祂目光深沉,忽地伸出右手,猛地往着下方仙界斩出了一道粼粼刀光,搅动了玄奥微妙的岁月。
那一位位凝固在各个仙界碎片的天兵天将与星官神君顿时恢复了生机的流逝,从静止的时光里“走”了出来,重新复活,恭迎天帝。
这个过程里,境界越低,受到万古光阴的影响越小,而到了传说层次,已是难以靠着这种方式苟活。
无数的天兵天将、星官神君归来,就像沉睡了一场便从上古时代睡到了当前节点,让死寂落寞的仙界重新焕发了生的色彩,喧嚣而热闹,只是被孟奇破坏的第三层与第二层,以及彼岸交手的战场再也无法复原。
随着昔日属下的一位位苏醒,天帝身上不断闪烁微光,仿佛将璀璨星辰一一点亮,串成了光海,从无数微弱的加持里重新提炼出了昔日的权柄!
上古未曾终结之事,末日将会有彻底的了断!
第1387章 交换之“物”
仙界再现,高踞诸天之上,仿佛在宣告着上古神话时代的回归,然而各层残破,强者凋零,天兵天将数量再多,也就能装点门面,灌注九重天生机,激发它的力量,从而加持天帝。
建木高耸,深入大道,天帝立在树下,身后虚影重重,与仙界各处遥相呼应,祂静静俯视着大地,看到戈壁沙漠以西的渊海翻滚喷薄,带着不可逆转的气势,终于冲破了青帝的封印,将方圆十几万里污染成了九幽,负面情绪凝聚,各种堕落交汇,诞生了一只又一只的邪魔邪神。
浩瀚广袤的西域高空再看不到一丝灿烂,始终如同阴天,昏沉压抑,还好诸位彼岸者早有预见,从妖皇殿,从玉虚宫,从极乐世界,都有法旨传下,都有造化降临,将此地生灵分别迁徙到了地上佛国和海外仙界,让万象宗、雪山派等门派和妖族天海源等秘境及时撤离。
而东海极南处,彼岸金桥与三宝如意的镇压受到天机变化的削弱,被纪元终结的大势压制,又遭魔佛强力冲击,最终难以挽回,各自飞离,仅能将九幽与真实界的融合暂时限制在这片海域,可其他地方,亦天灾不断,地害层出,若非仙神们一力消弭,整个智慧世界已开始土崩瓦解,更往外,万界宇宙不少走到了尽头,或热寂,或冰冻,或崩塌,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时之间,随着魔佛炼化了九幽,末日仿佛提前到来,纪元终结已近在眼前!
这种状况下,因着万界通识符消息灵通的人们心态猛然转变,有及时行乐,放浪形骸者,有惊慌恐惧,开始信奉救世之说者,有放下以往重担,全身心投入天伦之乐者。
玉虚宫内,参道悟真的杨戬忽地睁眼,看到大青根靠近了这处殿阁。
“掌教师叔有何吩咐?”他微微一笑。
大青根昂首挺胸回答:“传掌教老爷法旨,着清源妙道真君下界镇守渊海,阻隔邪魔。”
说完,它又改露谄媚的笑容:“二郎辛苦了,也不知为什么,这次都是我们玉虚宫出力,掌教老爷还吩咐七杀道人镇守东海极南,杀戮邪魔,磨砺其剑。”
“能者多劳嘛。”杨戬笑意不减,姿态潇洒起身,从容向着玉清殿位置躬身,“弟子谨遵掌教师叔法旨。”
他脚不迈,身不移,就遁出了玉虚宫,降临了昔日流沙集,眼前是如浪奔涌的魔气与不断转黑的戈壁,幽暗深处,仿佛藏着数不清的恐怖怪物。
杨戬弹了弹道袍,悠然趺坐,右手一指,天地中央戊己杏黄旗飞出,插在了瀚海与戈壁的边界处。
这面玉虚至宝迎风就长,瞬间便贯入诸天,连通了大地,洒落无量金莲,每一朵金莲又都绽放亿兆毫光,连成了一片空濛淡金的墙壁,将黑雾魔气等尽数阻隔在外。
一只只邪神邪魔不知厉害,被暴虐破坏的情绪主宰,纷纷出手,撞了过去,在金莲缓缓转动之下,烟消云散,仿佛泡沫。
东海极南处更是简单,一位身穿黑袍的清秀道人盘踞半空,身边黑芒呼啸,不断闪现于各处,收割着每一点生机,除了死物,此地再无别的残留。
真实界的状况暂时稳定了下来。
……
一片洋溢着安宁清净的浩瀚佛国内,一个个鬼魂围坐在金色莲台四周,听着“地藏菩萨”玄悲讲经说法,以消弭心中怨恨与执念,从自我地狱里解脱。
它们的数量不足以填满这片无垠净土亿万之一,处处能见空旷的菩提佛刹,婆罗金池,其中的老鬼们安闲自在,偷玩着万界通识符,向亲朋好友展示着死后世界的美好,消弭着他们因为末日而来的恐惧,新鬼们则惴惴不安,惶恐难静,只有那庄严慈悲的菩萨声音才能缓解一二。
玄悲手持诸天生死轮和地藏舍利,仿佛掌控着轮回与超脱的奥秘,讲经讲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怨气执念丝丝拔除。
说完一经,他停了下来,看向金色莲台旁边状如普通鬼物般端坐聆听的男子,喟叹道:
“末日已来,纪元将终,最近一段时日,亡者时时递增,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会是怎样,不知诸位天尊佛祖有何准备?”
那男子身穿玄袍,头戴古冠,笑容和煦,正是孟奇,堂堂元始天尊,玉虚宫一脉的掌教,竟这样毫无风度地坐着玄悲身边听讲。
他微微笑道:“师父果然慈悲怜悯,而从弟子看到和占有的未来里,末劫乃一切之终,远胜以往的纪元终结,光靠炼制过去的那种‘渡世宝筏’是护佑不了生灵残存苟活的,只有以暗合死后、最终与归宿之意的现世阴曹地府为基础,截取末日天时大势,炼制出最特殊的‘渡世宝筏’,方才有一定希望载着众生,扛过纪元终结,遨游于虚无之中,等待缥缈难言的下个纪元到来。”
“南无地藏王菩萨,难怪上古神话时代,佛门道家天庭就在争夺着阴曹地府的掌控,如今又有真空家乡等死后归宿的出现。”玄悲恍然低语,周围鬼魂无法得闻,“难怪你要暗中给予诸天生死轮,助我创立死后净土。”
这件事情,孟奇在彼岸之前一直觉得隐秘重重,这才想着通过师父玄悲的尝试来窥见一二,但挣脱苦海后,看见纪元终结的未来种种变化,看到地球作为渡世宝筏的经历,他就已经了然于胸。
听到玄悲的话语,他含笑道:“当前的阴曹地府权柄被各家分割,以金皇与阿弥陀佛为主,但若各行其是,光靠各家手头的那点最终之意,炼制出来的渡世宝筏远不足以躲过纪元终结,将来必有这方面的争锋。”
“师父您的地藏净土哪怕融合了昔日地藏菩萨遗留,距离无生老母祂们亦很遥远,而末日迫在眉睫,为庇佑众生,恐怕不得不做些改变了。”
玄悲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什么改变?”
“昔日人皇对此亦有所准备,试图炼制‘末日之舟’,可惜未尽全功,弟子想将它讨来,与师父的地藏净土炼为一体,再造宝筏,等待日后的变数。”孟奇坦然说道。
玄悲点了点头,语气慈悲道:
“只望苍生脱劫,尝试有何不可?”
“善!”孟奇抚掌一笑,身影已出现在了长门岛大周皇宫,与高览对面而坐,隔着一方摆着美酒的案几。
刚才他与玄悲的交流化作一道光芒,落到了高览眉心,将前因后果完全呈现。
“皇兄,你若不愿,贫道也不会强求,如果愿意,亦不会白白拿走,自有交换。”孟奇微笑说道。
高览端着酒杯,神情不见波澜,缓缓道:“你我兄弟,这点小事何须多言,拿走便是,而且也算当初人皇遗志的延续,是人道不可分割的部分,于朕百利而无一害。”
“皇兄,真的不想听交换之物是什么吗?”孟奇笑得颇有几分顾小桑的神采。
高览目光幽深,似乎有了些猜测,声音转低道:“是什么?”
“复活晏然大嫂。”孟奇看着高览的眼眸,一字一顿道。
成就彼岸,回溯时光,这件事情不过举手之劳,而且还不会改变高览之前的人生,只是孟奇知道不管逗比大哥还是皇者大哥,骨子里都是很骄傲很骄傲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此事绝不会假手他人,故而才一直未提,只是现在末日已近,再不复活,未必还能有“见面”的机会了,毕竟孟奇自身对有没有下个纪元都无太大把握。
高览目光陡然波动,像是藏着激烈的漩涡,而孟奇自顾自再道:“贫道知大哥一世英雄,只想着自身成道,亲手复活,不过拿自家之物交换复活机会,与此有什么差别?而且贫道也不会亲自出手,此事还是会让大哥你自己去做。”
他边说边拿出了一物,是个长形玉匣,蒙着皎洁清辉,带着时光停顿的感觉,上书四个玄奥文字:
“月光宝盒!”
“此物能颠倒时光,回到过去,大哥你意下如何?”孟奇深深看着高览。
高览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竟像一个普通人,眸子黝黑,像是卷起了狂风巨浪的汪洋。
孟奇没有催促,等待着他的决定,心头无聊想着,如果不是此事关系晏然大嫂,大哥的回答肯定是:“叫皇兄!”
第1388章 助人为乐苏小孟
酒杯放下,水液微溅,高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多了几分灼热与激动。
骨子里的骄傲终究敌不过心中的那个她!
“该怎么用?”高览竭力控制着语气,然而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沉哑,微带颤抖。
因为是月光宝盒,所以要念般若波罗蜜或者代表月亮……孟奇最终没有嘴贱,轻轻颔首回答:“道力催动即可。”
不催也行,反正是个联络器,起作用的是自己的力量……
高览双手握住月光宝盒,一时竟有些犹豫,不是不想,而是近乡情怯般的畏惧,相隔几百载岁月,再次看到她时,自己该说些什么?伊人又会如何回答?
他深深吸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一行文字:
“永熙二十七年,六月十六,子时四刻……”
这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日期,这是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月光宝盒濛濛亮起,清辉仿佛月华,莹莹照彻殿阁,让高览的身影变得模糊虚幻,旋即被涌动的虚幻波光吞没。
……
永熙二十七年,六月十六,子时四刻,长乐大雨,乌云压城。
啪啪啪,天河倒倾,雨水砸地,溅起白雾,串成帘幕,四下则黑茫茫一片,不断响起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之声,间或有闪电被引动,有火焰冲霄爆发,有剑芒照亮方圆,照出地上缓缓流淌的血色与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和伤者。
清雅如仙的女子苦苦支撑,双手翻飞出重重掌影,像是长了千条手臂,各捏印决,挡住了刀剑搏杀,身上血迹处处,有的来自他人,有的属于自己,好不容易才支撑过了这次强攻,可周围黑暗里还有若隐若现的诸多敌人。
“看来今朝要梦碎此间了……”晏然心中叹了口气,已经预见到自己的结局,一时失去了战意,只剩下一个执念,活到他来,看他最后一眼……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被引动,从高空劈下,照亮了整座城池,照得晏然为之恍惚,仿佛这是自家生命里最后的灿烂。
一道剑光从黑暗里钻出,无声无息刺向了她的背心,等到微痛传来,晏然才猛地惊醒,但已是无法闪避。
可惜,没能等到他……
忽然,那道剑光停住了,就停在剑尖刚入皮肤时,周围的喧嚣与混乱的气息诡异消失,安静平和得像是月华清照的夜晚。
晏然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一位身着衮袍,头戴平天冠的男子,他雄伟的身躯挡住了风雨,挡住了所有的纷乱。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是如此的熟悉,那灼热与激动的目光仿佛梦回,藏着自责、庆幸与感激,只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与怜惜。
无数情绪在晏然心头奔涌,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诸多话语到了嘴边,却只轻轻吐出一句:
“你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之前的高览意气风发,雄姿勃勃,现在的他成熟内敛,眉眼间多了些许风刀霜剑。
高览的眼眶当即泛红,嘴唇翕动了几下道:
“是啊,一夜不见,如隔十几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