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见面的小屋时,陆中齐已经等待于此,颔首道:“外界皆传闻高通急病暴毙,但我相信没有这么巧合,小孟兄弟,阮姑娘,你们真是为我等除去了后顾之忧,我这便带你们去见陆帅。”
陆观被贬此地多年,他们这种随行的家生子有的已经在此成家立业,有了后代,虽说早就安排好隐藏躲避,但高通乃越西的地头蛇,还是有很大可能找到,所以若不除去他,陆中齐等人实在是难以安心护送陆观上京。
说话时,他的目光在阮玉书抱着的七弦琴上扫过,表情若有所思。
他跟着陆观多年,于观人察事上很是老道,并不认为冷淡寡言的刀剑之客小孟能如此诡异地杀掉高通,倒是以七弦琴做兵器的江湖人士几乎没有,阮姓少女的手段肯定别有特殊。
“侥幸而已。”孟奇简短回答,阮玉书更是维持着清冷脱俗的感觉,微微点头,不发一言。
陆中齐也不多话,带着两人七拐八拐到了城中繁华热闹的一条街道,进了临街的一间杂货铺。
他直接穿过杂货铺,入了后面的院子,铺中的掌柜伙计等都目不斜视,视若无睹。
院子中有着十来位佩刀带剑的江湖人士,他们有男有女,分成了三四堆,各自说着闲话。
见孟奇和阮玉书跟着陆中齐进来,他们都略微愕然地望了过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没想到新来的同伴会如此年轻,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都还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实力能有多高?
陆中齐冲他们点了点头,径直越过,领着孟奇两人前往书房。
“陆帅屡次击败西虏,收复河山,却被奸相陷害,贬于此地,让不少江湖好汉又敬佩又义愤,此次上京之事传开后,不少朋友前来护送,不过人多口杂,容易走漏消息,而且有的好汉实力不高,若让他们加入,平白害了他们的性命。”走向书房的途中,陆中齐随口介绍了一下,“故而我都观察实力,设置考验,婉拒了绝大部分朋友,剩下那十几位都武功高强又值得信任。”
这才是应有之意……孟奇冷面颔首,若将护送上京之事弄成了一场闹剧,自己就算一身是铁,又能打得了几根钉?
穿过几名家生子护卫把守的道路,几人到了书房前,陆中齐恭敬地敲响房门。
“中齐,进来吧。”陆观疲惫却不失坚定的声音响起,他虽不是高手,但也有着不错的武功造诣。
陆中齐推开房门,示意孟奇和阮玉书稍等,入内禀报了几句后,才出来请两人进去。
“两位朋友高义,陆某实在汗颜。”陆观客气了一句。
他身高七尺,皮肤黝黑,颔下五络长须,脸上最出众的便是那双眼睛,明亮有神,蕴含坚定,整个人的气质儒雅而不失刚硬。
孟奇拱手道:“陆帅乃天下人之英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我等愿意赴汤蹈火。”
他也不寒暄,言简意赅。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陆观神色一动,低声重复起这句话。
“好,陆帅才是当之无愧的大侠!”陆观身边还有两人,一位是锦袍老者,气度雍容,一位是负剑道士,狮鼻虎目,说话的便是他。
陆中齐微笑指着道士:“‘虎道人’金言金前辈。”
然后他又转向锦袍男子:“观水楼焦冲焦楼主。”
孟奇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虎道人和焦冲是这批江湖人士里最顶尖的高手,或许名望也最重,所以差不多成为江湖人士的首领,贴身保护陆观。
互相见礼后,慷慨激昂的虎道人赞道:“两位小友年纪轻轻便有这份身手,当真后生可畏,不过最让贫道佩服的是你们知晓大义,明白侠之大者,不怕危险,前来相助,英雄出少年啊!”
焦冲也微笑道:“老夫多年未见如此出色的年轻人了,你们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作为前辈高手,两人半真半假地夸了几句,而孟奇和阮玉书一假一真,都是陌生人前清冷寡言之人,惜字如金地表达了谢意。
陆观回过神来,长叹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陆某受之有愧,心在关塞,却身老越西,平白蹉跎了岁月。”
虎道人大声道:“陆帅,此番入京,你必将一展平生之志,外破西虏,内除奸相,还皇上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世道!”
陆观神色变得坚毅:“此事艰难,但陆某九死不悔。”
又感谢了一番两人杀掉高通之事,陆观让陆中齐妥善安置两位义士。
陆中齐本打算让他们加入别的江湖人士,分队巡逻守护,但考虑到两人沉默寡言,一个淡漠,一个清冷,似乎难以与人相处,于是干脆让他们跟着自己。
过了几日,孟奇一行悄悄离开了越西,保护陆观上京。
……
夜宿的院子里,孟奇拔出“邪劫”,缓缓施展着五虎断门刀法和血刀刀法。
这两门刀法是他刀法的基础,沉浸最深,如今读了天刀总纲精要后,重新使来,却别有一番感觉,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明白。
他动作很是缓慢,时而停顿,一边思索一边运刀,看起来刀法笨拙生涩,似乎才刚刚入门。
“天刀的总纲精要果然包含了宋缺一生刀道的总结,读懂明悟非常艰难……”此时此刻,孟奇很是羡慕《大唐双龙传》里的寇仲,能面对面与天刀宋缺交手,得他磨砺指点,用刀势激发他的潜力,短短时间内便真正的刀道入门,而自己不得不抱着秘籍,日夜苦练,艰难揣摩。
相比较而言,或许是身负雷神印记与神宵九灭部分传承的缘故,自己的“雷言”修炼一日千里,如今已是小成。
“小孟,你的刀法才刚学?”虎道人与焦冲轮流贴身保护陆观,出来透气时,恰好看到孟奇在练刀,有点可惜那口材质非凡的长刀。
“不是,在揣摩。”孟奇冷面却不失礼数。
虎道人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小孟,你似乎刀剑双修,可为什么从未看到你练剑?”
孟奇略微昂首:“在下之剑,出鞘必要见血。”
剑客高傲自信的气质展露无遗。
虎道人脸皮抽搐了一下,往另外一边散步。
周围休息的江湖好汉和陆家家生子个个掩饰不住笑意。
孟奇对此毫不在意,不管他们怎么想,至少心里对自己的剑法会重视不少,肯定认为自己是剑法强于刚入门的刀法,这样形象就建立起来了。
阮玉书不知从哪里溜达了出来,看到孟奇正用慢动作练习刀法。
她若有所思地旁观了一阵,传音入密道:“你的刀法正在瓶颈期?”
“嗯。”孟奇点了点头,阮玉书家学渊源,能看出并不奇怪。
“若是突破,刀法近理,而且你本身还会‘阿难破戒刀法’。”阮玉书对孟奇刀法的实力再无疑惑,依然是传音入密,“难怪能登上人榜。”
能登上人榜,孟奇还是颇为骄傲和得瑟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听说历代以来,少林只有寥寥几位高僧才真正练成这门刀法,掌握了真意?”阮玉书似乎有点好奇。
孟奇轻轻颔首:“是。”
得瑟愈发多了点。
阮玉书微皱远山般的黛眉:“他们好像大部分都先破戒而出了,可最终却再入佛门,真正成为高僧,你以后还会做和尚吗?”
孟奇的脸色当时就黑了。
阮玉书背着七弦琴,双手负于身后,嘴角微不可见地翘起,踱步往房中返回。
这时,外出采买的陆家家生子带着酒菜返回了,她的脚步顿时放缓。
按照惯例,他们仔细检查了毒素,并找来了一条黑狗每样试吃。
过了片刻,黑狗依然无恙,这才有人分别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份酒菜,剩下的留给正巡逻守护的那批。
孟奇正待上前,却看见阮玉书愣在了那里。
吃货居然没动,奇怪……孟奇“邪劫”还鞘,疑惑问道:“阮姑娘,怎么不去?”
阮玉书眉头微皱,隐带不解:“好像不太好吃,有点奇怪。”
话音刚落,就见好几个人捂住喉咙,荷荷出声,转眼就脸皮发黑地倒下。
而那只黑狗依然活蹦乱跳。
“下毒?这种下毒能力……”孟奇瞳孔微微收缩。
第0167章 毒无常
好几个由于各种原因还未开吃的江湖人士如避蛇蝎般将手中的酒菜丢了出去,院子里顿时酒香四溢,肉味横流。
“毒无常!”除了孟奇和阮玉书,包括陆中齐在内,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畏惧,各自摆出戒备的架势。
黑狗欢快地吃着地上的食物,毫无异状,倒地的江湖好汉却七窍流血,再无呼吸,场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陆观、焦冲和虎道人闻声也赶到了这处院子,看着地上的尸体,表情同样的凝重。
过了好一阵子,见没有别的变化发生,众人才张罗着收拾,检查着尸体,可眼底的恐惧和防备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中齐兄,毒无常是?”孟奇斟酌了一下,冷声问道。
面对这种敌人,他也顾不得暴露自己的无知了。
陆中齐倒是不奇怪,小孟和阮姑娘都年纪不大,武功颇高,性情冷淡,之前专心练武,对江湖之事了解较少是题中之意。
他叹了口气:“毒无常乃江南有名的魔头,善于隐匿和下毒,手法千变万化,诡异莫测,让人防不胜防,比如刚才,黑犬吃了没事,我等吃了却会身中剧毒,比如才从河里钓起的活鱼,直接用河水煮食,吃了之后依然会中毒,比众多名声实力还在他之上的左道高人更让畏惧和害怕,想不到,想不到,他居然被奸相网罗了!”
未知最让人恐惧……孟奇轻轻颔首,刚才他眉心发胀,精神外放,感应四周,依然未能找到毒无常的踪迹,说明他并未在附近。
介绍完毒无常,陆中齐随口说道:“天下绝顶乃国师、魔后这等开始感悟天道的大宗师,不过五指之数,下一层便是人间巅峰的邪君、鬼王、如意僧、洗月真人等,满打满算,也顶多十来人,而且彼此间也有强弱之分,其中邪君最有望成为大宗师。”
“这些都是有数的人物,绝大部分江湖人士根本难以遇到,正常情况下,他们能接触得是各方成名高手和一流高手。由于交手时容易受各种因数影响,境界并不等于实力,与这个对手战斗时的实力也不同于另外交锋时的实力,所以孰强孰弱,只能根据战绩笼统判断。”
“毒无常自身实力较差,未必能挤入一流高手的行列,但他用毒出神入化,隐匿无声无息,论起名声,足以算一方成名人物了,可止小儿夜啼,江南人士没有谁不怕他,遇到别的高手好歹还能拼命,遇见他,只能在绝望和恐慌中毫无办法地走向死亡。”
“若非毒性强烈了容易被人察觉,毒性差了又会被真正高手用内力逼出,毒无常都可挤入邪君鬼王的行列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似乎在提醒孟奇和阮玉书小心毒无常,但孟奇却听出,他在趁此机会发泄内心的惶恐——虽然他对沿途阻拦和危险有所准备,但谁能想到,一开始便遇上了如此可怕的敌人!
孟奇缓缓颔首,转头看向阮玉书,传音入密地道:“得想办法尽快除掉毒无常,否则就危险了。”
“嗯。”阮玉书神情不变,清冷回答。
检查完尸体和食物,虎道人发现这是一种奇毒,对人类之外的活物无效,毒性虽然不够猛烈,但毒死普通江湖人士却绰绰有余了。
由于担心再被下毒,众人都没有吃晚饭,饿着肚子等待天明。
孟奇盘腿打坐,耳听八方,幻形大法运转,没放过任何微小的动静,打算毒无常一出没,便绝招伺候,务求一击毙命。
到了半夜,他忽然听到有人悄悄起床,踏出房门,翻出院墙,急速远遁。
孟奇愣了楞,叹息了一声,没有阻止。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短短一个时辰内,近二十个人翻墙逃走。
到了天明,孟奇刚走出房门,便听见了陆中齐愤怒的声音:“这群孬种!说什么侠肝义胆,一碰到毒无常就屁滚尿流,夹着尾巴跑了!”
此时,陆观身边除了几名家生子护卫,只剩下虎道人、焦冲和两三位江湖好汉。
陆观神色平和,不见怒色:“各位朋友来相助是义气,是陆某的荣幸,担心自身,想要离开是人之常情,是天生道理,没有任何错误。”
他庄重地对孟奇、虎道人等残余好汉行了一礼:“此行危险,九死一生,还请各位朋友考虑清楚再与陆某一起出发。”
“贫道既然前来,生死便已置之度外!”虎道人慷慨激昂地道。
孟奇按着长剑,惜字如金地道:“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