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男子周身钻来钻去的漆黑气流忽地变快,“迷惑”道:“魔主,您乃九幽之主,邪魔之首,怎么老是想着人族?”
“我非魔主。”齐正言再次重复了一遍,“魔在每个生灵心中,无论是反抗不公,对抗强权,还是恩爱仇怨,贪婪憎恶,皆是心有魔种,而九幽大部分邪魔只知杀戮与毁灭,谈不上生灵,只能算天地某些规律的显化,就像宇宙终将有尽头,生命终将有死亡,它们便是死亡与尽头的象征。”
“它们被天地束缚,被大道束缚,永远局限于此,身为魔主传人,不是与它们同流合污,而是要带领它们反抗这苍天,反抗这规条,反抗这大道,从只知杀戮、毁灭当中解脱,照见自身灵性,这才是真正的‘魔’。”
齐正言双眼一片漆黑,像是两团静静燃烧的黑色火焰,不激烈,但可以燎原,改天换地!
他背后的黑甲魔将怔在了当场,一时感觉杀戮畅快,身心满足,乃毕生追求,这就是本性,这就是‘魔’,一时又觉受制于此,无法摆脱,如同天地的傀儡,憋闷至极。
良久,他啪的一声单膝跪下,脑袋伏低:“愿追随陛下改天换地,挣脱自身命运!”
他悄然改变了称呼。
“你是第一个自主觉醒的魔圣转世,本身就有自己的意志,所以我才将你带在身边。”齐正言淡淡说了一句,“这条路很危险,苍天不容,大道不容,你可曾想好?”
黑甲魔将脸上不见了谄媚,哈哈大笑:“不就是打上九重天吗?又不是没做过!”
“等我重炼了魔躯,便再日这臭老天!”
齐正言没有说话,负手立于崖边,看着远处的长宁城,气质深沉安宁,哪里有半分邪魔的样子。
“魔主,不知万世法是怎样的?”黑甲魔圣又露出讨好的笑容,在小本本上记录着刚才魔主的“教诲”。
齐正言没有回头,目光幽深:“我得了魔主传承,通晓无数功法,有天地间排在前列的见识,但若是全盘接受他的武道,没有自己的理念和想法,不贴近本身,只会越走越难,越走越入歧路,最好也比不过当年的魔主。”
“这几年来,我在借助魔主的见识,闭关修炼,融合他的武道于自身,算是小有收获。”
话音未落,他身后现出人首龙身的法相,而法相头顶冉冉升起了一颗璀璨的星辰,色泽金黄,明净剔透,照见无数场景!
黑甲魔圣算得见多识广,此时也感觉到了这颗星辰给自己的压力,它目前还不够强大,但似乎必将强大到难以抵御!
“这颗星叫做‘平等’,非是绝对的平等,而是机会的平等,富者可依赖财物,天资聪颖者可依赖天赋,普通人则能够依靠努力、专注和用心,机会平等,奋进者前,堕落者后。”齐正言声音没有波澜,平铺直述,“而它在武道上的体现有三,其一便是分析武道,窥探本质。”
“我利用它分解了十三万三千七百五十六套武功,找到了最本质的一些规律,创出这本《武道宝典》,它从浅入深,修炼简单,正常人只要努力便能入门,不影响日后转修任何武功,而且对修炼别的武功多有助益,最适合大规模普及教育。”
这些规律魔主的见识里都有,但齐正言要想得心应手运用,还是需要自己钻研,自己总结,不过,有参照的情况下,肯定会简单许多。
“平等……”黑甲魔圣只注意到了那颗星辰,似乎不敢直视。
假以时日,魔主凝出的自身武道“星辰”绝对不止一颗!
他深吸口气道:“可再是普及武道,再是有强者层出不穷的组织形式,但人心思逸,总是会慢慢堕落,再好的组织形式终究也会变质,这是生死始终之道,非道果跳不出去。”
“等我魔功大成,会给他们留下一件武器,足以让他们对抗上层者的武器。”齐正言不动声色道,“只要人心凝聚,武器自现,此剑曰‘革’!”
……
平乐城中,除了主要通道,各处坊市都关闭了起来,里面秩序森然,黎民百姓在江湖人士、捕头衙役组织下自主看家护院,巡逻街道,防止人奸或潜伏的邪魔捣乱破坏,一经发现,立刻便会发出信号,寻求救援。
而城池大阵的每个枢机处,都有外景辅助操纵和保护。
城头也不缺乏外景强者,他们带领着开窍中的佼佼者分散看守这里,在大阵被短暂打破,还未来得及复原时,抵御抓住机会冲进来的邪魔。
一切是如此井井有条,孟奇等人在秦霜莲与秦霜华引领下,走向着城门。
晨光微弱,黑暗里一队马车飞快驶来,正是小伙子他们。
眼看城池在望,所有人都悄然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城头外景看见远处天边有一线漆黑浮现,迅速变大,像是无数乌云连在了一起,飘向平乐城。
“邪魔来袭!”他右手握紧,发出雷鸣的声音。
城门口的守卫怜悯地看了几百丈外的小伙子他们一眼,埋下头,将城门推动关上。
有邪魔痕迹出现立刻关闭城门,不管外面的队伍距离有多近!
若不遵守,说不定就是整个城池陷落,几十万生灵沉入地狱!
扎扎扎,沉重的声音传来,马队里每一个人都露出了绝望的目光。
第0878章 退避三舍
扎扎扎,哐当!
几百丈外,小伙子和马队其他人眼睁睁看着城门关闭,禁法自生,而黑色鳞甲的马匹面对暗藏杀机的大阵本能放缓了步伐,渐渐停顿。
他们的希冀、欢欣和鼓舞刹那间凝固在了脸上,目光里是说不出的绝望和痛苦,再大的麻木也无法掩盖住这种逆转下的情绪变化。
呜呜呜!
他们背后忽有魔音传来,似狼嚎似悲泣,一声重一声,一声接一声,震动云霄,难以计数。
小伙子下意识转头,看向天边,只见濛濛晨光里乌云和黑雾共舞,覆盖了小半个苍空。
里面仿佛有无数颗粒般的烟尘,可随着它们飘荡到百里开外,小伙子和马队其他人都看得较为清楚了,那是一头头庞大的邪魔阴鬼,有的双眼赤红,慑人心神,有的舌头伸出,吊在胸前,有的肚子鼓胀,难见头脚,有的一团烂肉,插着凌乱的手脚,有的浑身赤裸,双乳大似干瘪的麻袋,有的背生双翅,展开后似乎能负起一座湖泊。
在他们下方,奔跑着密密麻麻的九幽大军,有的龙头马身,喷吐着黑焰,有的三头六臂,通体青黑,有的身体如烟,幻灭不定,有的嘴巴大张,露出一根根挂着肉丝血痕的獠牙。
一眼望去,它们漫山遍野,遮天蔽日,如同草木全部化做了兵卒,小伙子似乎能看到那一张张流着长长唾液的可怖脸孔伸到面前,隐约闻到一股股血腥污秽的味道。
呜……胆战心惊的他听到了一声悲鸣,身下的黑色鳞马已被这种景象和气势震慑,软软跪下,马队里的所有马匹接二连三跪下,匍匐于地,再不敢动弹分毫。
“完了……”小伙子看着真正的“魔潮”,只觉双手双脚发软,根本提不起垂死挣扎的意志。
它们不用动手,一魔一口唾沫便能淹死自己等人!
时至今日,他才真切体会到诸多话本小说里描述的恐怖和渺小,因魔潮而来的极端恐怖与面对魔潮时自身的渺小。
“完了……”马车上不少小孩已被吓得忘记了哭泣。
“他们完了……”城头目睹这一幕的外景强者和开窍高手们纷纷叹了口气,目含悲悯,感同身受,若是城破,自己,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都会这样绝望地等待死亡。
所以,魔潮是每一位经历过的人永远不想再回忆起的噩梦,可惜的是,他们若是幸运,未曾惨死,一生往往会经历好几次魔潮,这怎么不让人崩溃,不让人压抑,不让人麻木?
平乐城城主鲍真立在大门上的城墙处,眺望着远处魔潮,默默推断着这次的强度。
他上次魔潮受创严重,始终卡在七重天境界,但依旧是平乐城数一数二的人物。
“祂?”鲍真脸庞苍白,像是失血严重,但强劲有力的心跳,大江奔涌般的血流声,都证明着他气血的旺盛,此时,他神情微变,眼睛眯起,看着魔潮最远处,如临大敌!
那里似乎有一座小山,可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灰白岩石乃肌肉,在泥土掩盖下潺潺流动的河溪是永不停歇的血液,色泽青黑,异常诡异。
祂的头颅便是峰顶,两道深深的裂痕为眼睛所在,脸庞沟壑横生,但隐约透出几分弹性。
咚咚咚!
肉山一步步前行,大地一次次晃动,仿佛发生了地震。
“肉山魔将!”鲍真旁边的外景强者脱口而出。
是的,肉山魔将,上次魔潮重创了自己的肉山魔将!鲍真双手握紧,目光与肉山魔将在虚空交汇。
噼里啪啦,气机相撞,有朵朵电火花迸出。
鲍真没有动,气势沉凝,如同未起波澜的汪洋大海。
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打算坚守,等待从来不会齐心的邪魔各族逐渐内讧,到时候,才是将它们赶回九幽的时机!
至于肉山魔将,自己恐怕还没办法留下祂,祂是最近十几次魔潮的中流砥柱,有近乎九重天宗师的实力。
因为不太清楚邪魔内部如何称呼祂,人族一概以肉山魔将来指代,别看祂沉重庞大,其实擅长的是道法邪术,天赋强横,极难对付。
借助大阵帮忙,鲍真斩断了纠缠的气机,精神散开,笼罩住平乐城,确认每一处细节,确保等下激烈战斗中不会出现疏忽导致的意外。
第一波就出现了肉山魔将,这次魔潮的强度恐怕五百年难遇!
“还好,缝隙仅仅是缝隙,没办法让九幽里真正强大的邪神魔尊们穿过,否则万事早休……”鲍真感慨了一句。
此时,不少农夫携妻带子奔到了城门外,他们不敢触碰禁法,只能跪地叩头,请求开门。
咚咚咚,大人小孩全都磕得额头冒血,但城墙上的外景和开窍们不为所动。
虽然这很残酷,但只能残酷,如果不想连累更多的人!
咚咚咚,叩头还在继续,这时,他们耳畔传来沙哑颤抖的声音:“你们往山上跑吧,能不能躲过去就看你们自己的运道,我留在这里,帮你们断后。”
他们愕然转头,看见那位青涩的小伙子抽出了长剑,立在身后,眼睛通红,双腿还有点颤抖,可腰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弯曲。
断后?小伙子说完这句话,回头看向远处,嘴角勾勒出一丝苦笑,若是邪魔冲到近前,自己只会像一颗石子落入大海,连浪花都未必能够激起。
只希望能稍微吸引住邪魔的注意!
手提长剑,傲立城外,小伙子身边多了不少同伴,他们皮肤晒得发黑,表情是一样的决绝坚定。
邪魔越来越近,邪异可怖的感觉遥遥传来,让人手酥脚软,幻象频现。
小伙子闭了闭眼睛,试图摆脱幻觉,脑海里油然浮现出灶台旁不断打转操劳的母亲,始终咳嗽但每日必定督促自己练武的父亲,用崇拜目光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切是如此的温馨,也是如此的遥远。
“我快死了,你们要好好活下去……”小伙子低语了一句,眼眶发红,只想回身面对平乐城,用力磕上三个头,以报亲恩。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花,多了六道人影,为首者身穿青衫,面容古拙。
城门关闭前,孟奇与江芷微等人抓住机会遁了出来,秦霜莲紧随其后,而秦霜华与大姐相依为命多年,一时冲动,也奔了出来。
她再一次面对了魔潮,没有了禁法的保护,没有了城墙的隔绝,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让人恐惧,那铺天盖地的数量,那强横至可以动摇大地的气势,使她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绝望。
这是无法抗衡的敌人!
“你们,你们出来做什么?”心脏仿佛被一只魔手攥紧,秦霜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与此同时,她又多了几分感伤,师祖师父们面对这样恐怖的魔潮都没有退缩,慷慨赴死,是人族的晨光!
“不出来怎么找到九幽缝隙,将它们关闭?”孟奇随口回答道。
关闭九幽缝隙?他们真的想关闭九幽缝隙?秦霜华怔怔出神。
这种时候,他们没有留在城内,显然非人奸或变化的邪魔。
孟奇转头看了小伙子等人一眼,对江芷微道:“你保护好他们,我过去掂量掂量。”
“嗯。”江芷微点了点头,没有逞强,虽然她更想以魔试剑,但类似之事交给小孟更加妥帖。
孟奇拍了拍衣襟,摸了摸变化过的下颌,微笑看向阮玉书:
“配首合适的琴曲。”
说完,不等阮玉书回答,他背负双手,一步步走向邪魔大潮,每一步迈出,身影便闪现在十几里开外,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几个呼吸间便靠近了天边。
阮玉书嘴巴轻启,露出一排米粒般的细碎贝齿,微微咬了咬下唇,将栖凤琴漂浮,双手按在了琴弦之上。
“那是谁?”
“他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