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百灵顺手将门合上，顿时感觉到某种禁制被触发，整间书房与外界隔绝，自成一方天地，心中不禁纳闷：“爹，有什么事情吗，要这么慎重其事？”
她绕过屏风，就见到印象中总是带着慈爱笑容的父亲正瘫坐在软玉榻上，一张脸面无人色，白得骇人。
“爹，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
屠百灵正欲靠近，就感到一股渗透入骨的寒气迎面扑来，连护体真气都给冻住，哪怕她觉醒了火凤血脉，也是抵挡不住，难以支撑，不由得向后退了数步。
“不要靠近，这是万载玄冰精，散发的寒气，天人五重以下都无法抵御。”通宝真人用灵识发音提醒，饶是如此，也能感觉到他的虚弱，语速极慢。
堂堂天人强者的灵识，居然连跟人交流都显得吃力，可见受伤之重。
一股名为恐慌的情绪在屠百灵心头蔓延开，记忆中的父亲从来不曾在她面前露出如此孱弱的模样，与高大威猛无缘的敦厚身姿，总是如同擎天白玉柱般挺拔，为她撑起一方天空。
“爹，你被谁伤到了？这些寒气是谁下的毒手？为什么不找其他人帮忙治疗？对了，赤涛伯伯他精通炎术，一定能帮你除去万载玄冰精的寒气……”
“冷静，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话，乖，”通宝真人安抚着女儿的慌张情绪，“万载玄冰精并非别人强加于我，而是出自我手，冰封肉身的目的不是伤害，而是为了延缓伤势加剧，我的神魂同样被冻住，所以念头运转起来才会显得缓慢。”
屠百灵好歹跟着罗丰和黄泉经历了一回生死冒险，这些宝贵的经历发挥了作用，令她控制住情绪，勉强镇定下来。
然而，这股镇定被通宝真人接下来的一句话轻易打破了。
“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快要死了。”
第0324章 安排身后事
“怎么会，爹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爹你是在骗女儿的对吧？”
屠百灵脑海中一道晴天霹雳炸响，顿时一片空白，头重脚轻，身子摇摇晃晃，差点坐倒在地上。
“是真的，我落入陷阱，遭人算计，受到了致命的伤势，而且为了逃生，我还动用了禁术，生命早已枯竭，现在能跟你交谈，全赖万载玄冰精冻住肉体和神魂，延迟死亡的来临。
按照估计，我若是一直维持这个状态，尚有十年的光阴，但此法既是吊命药也是毒药，一旦动用此法苟活存世，使得极寒冻气侵入肉体和神魂，便是真正的无药可救，以毒攻毒的结果，就是用更强大的毒覆盖了较为弱小的毒，换成虚空强者也是束手无策。”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你是天人强者，怎么可能会有人威胁得了你的性命？”
屠百灵心中已是明了，父亲决不跟她开这种玩笑，更何况现在的冰封状态已经证明了一切，但她就是无法接受。
“傻孩子，除了圣人，这世上谁人不会死呢？每一次时代交替，连虚空强者都会陨落，更何况是父亲，这一次是彻底中了他人的算计。”
屠百灵咬着嘴唇，紧握拳头，好一阵后，才喘过气来，问道：“是谁？是前一阵发生的那件事吗？可大师兄不是说，被算计的人是周山真人吗？”
“是啊，大家都这么认为，连我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就中计了。这一局布得可真深啊，虚虚实实，难辨真假。
最初以为是趁火打劫，有人要窥探我的虚实，于是小心提防，随即传来消息，周山真人身亡，我恍然以为这是声东击西之计，敌人的目的是在拖住我的行动，创造袭杀周山真人的机会，待我上门吊唁时方才看清全局，原来真正的布局是借尸还魂，关门捉贼之计。
呵，纵然是输得一败涂地，我也不得不赞一声佩服。
只是，周山好友，这一刀捅得我可真够痛的，心痛，亦是心痛。”
屠百灵跟着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出动屠家的所有人力，依然查不出真相，却是于家也参与了此事，他们身为受害者，根本不会受人怀疑，想要遮掩证据轻而易举，屠家子孙毁人清白一事，本来就是他们在暗中操纵，自损以污人。”
这一刻，她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明，很快厘清了来龙去脉，于是问道：“爹，害你的凶手肯定不只周山真人，另外的主谋者是谁？”
“唉，知道了又能怎样，你要找他报仇吗？若是如此，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爹不希望你活在仇恨之中，爹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成长……”
“爹！”屠百灵猛地提高了嗓音，“现在你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吗？就算我不去找他们报仇，难道他们就会放过我吗？更何况，其中一个凶手我已经知道了，周山真人，此仇不共戴天！”
“周山好友的确做错事了，我在这世上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背叛，他不仅背叛了我的信任，更背叛了彼此数十年的交情……我非是以德报怨的伪善者，已经设好一局对付他，所以，向他复仇的事情，你不需要放心上。”
屠百灵不依不饶：“那还有一个。”
“另外一人……其实我并不恨他，这是我三十年前欠下的债，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死了，能一直活到现在，已经是得天保佑。至于我跟他之间的恩怨，说不上谁对谁错，是是非非到如今都已不重要了，而且你可以放心，此人或许不会放过其他人，但惟独不会对你下手。”
屠百灵并不接受这个解释：“就算你现在不说，将来我也会亲自去调查清楚。”
“由你吧，等你有能力将真相调查出来的时候，也就有了自保的能力，我也可以安心。在苟活的十年时间里，我会尽量安排好一切……
唉，现在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从前对你过分保护，没有让你经历风霜雨雪，积累足够的经验，一想到未来的路你只能独自走下去，我就无法放心。”
屠百灵保证道：“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坚强的走下去，何况，我还有几位生死相交的好朋友，他们会一路陪伴我，不会因为我的落魄而抛下我。”
“朋友啊……越是亲密的朋友，背叛的时候伤得越深，在此之前，周山真人何况不是我患难与共的朋友呢？可他还是选择背叛了我，就因为我的‘通宝’之名，这世间万物，有什么比‘利’更可怕的呢。
我积累的诸多财宝，在我活着的时候是通行天下的利器，人人都要来巴结，可一旦等我离开，这些财宝就会成为大祸患，人人都想要分上一杯羹，留给你的话就成了催命符，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恐怕就算是六道宗里，想要浑水摸鱼的也不在少数。”
通宝真人的语气颇为惆怅，充满不舍，对他这种活着时候富甲天下的人而言，人死之后不能带走任何宝物就是最为残酷的现实。
“我会尽可能创造条件，让你拜入月湖真人门下，六道宗内，唯一能遵守信诺，不贪图我的遗产的人，也就只有这位了，她虽然常与我较劲，人品却是可靠，收敛财富只为装点排场，骨子里对身外之物抱持着不屑的态度，这点上，哪怕是三位宗主，也未必能比她更受信赖。”
屠百灵忍不住道：“这些事情只告诉我一人吗？为何不找大师兄来呢，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做的比我……”
通宝真人冷酷的打断：“断神锋此子不可信。”
“怎么会！”屠百灵如遭雷击，哪怕早已震惊得麻木，仍被这句质疑动摇心神，“大师兄自小照顾我，亲如长辈，又传授我许多本领，敬如师长，如果连他都不可信任，世上还有谁值得相信呢？”
“正是他对你的溺爱，才叫人起疑，若他真心替你着想，就该放手让你多接受磨练，而不是把你培养温房中的花朵，而且在这场针对我的布局中，他身上也多有疑点。你且记住，以后要学会质疑别人，不要因为信任就不去怀疑，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关系就是信任。”
“是……”屠百灵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显得很是颓丧。
对女儿，通宝真人终究硬不下心，和蔼道：“不说这些了，既然我注定要离开，有些事情也该告诉你了。小时候，你不是经常埋怨我，为何不跟你提起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总是用早夭来搪塞，现在我便将全部的故事告诉你，包括你的身世。
你身怀凤凰九雏的血脉，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出自我的手笔，这也就糊弄糊弄普通人，在行家眼里却是显得可笑了。凤凰九雏的血脉何其强大，又岂是小小的婴儿躯体能够承受的，你体内的这份力量，源自你的母亲，她是羽族的圣女，我能有今日的成就，也多拜她所赐。
那一日，我被仇家追杀，一路逃亡，无意间闯入羽族的禁地，与你母亲相遇……”
……
屠百灵抹掉眼角的泪水，道：“爹，女儿会永远记住你的教诲，你且好生休息，女儿会经常来看你的。”
她依依不舍的转身，打开书房的大门，离开前又转头望了一眼，这才关上门，让书房与外界隔绝。
片刻后，在宁静的书房里，断神锋从一道严实的书架后面绕出来，跪在通宝真人的面前。
通宝真人缓缓道：“百灵终究稚嫩，哪怕能守口如瓶，别人也能从她流露的蛛丝马迹间推测出虚假的真相，从而错估我能活着的时间，以及为你创造条件，只是，要委屈你了。”
“师尊对我有再造之恩，重如山岳，若非是您，我现在不过是凡尘中的一名寻常铁匠，终日与烟火铁屑为伍，只要能报得此恩十一，再大的委屈我也不在乎。”
“我这一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只要她的余生能过得幸福，我就能安心去见她的母亲，为这一日，我已等了数十年了……”
第0325章 拉壮丁
岁寒苑的门口，罗丰拱手道：“叨唠月余，多谢苑主的指教，令本人受益匪浅。”
山子熏不近人情道：“你情我愿的交易罢了，说不上谁谢谁。”
知晓这位的性格，罗丰哈了一声，没有介怀，又跟小丫头采芹挥手告别，这才驱使法宝离开。
他没有回悬命峰，而是穿越幽冥隧道，径直去了酆都，那里才是六道宗的核心地域，六重境以上的弟子基本都将洞府定在这里，只有少数如山子熏等不喜被人打扰的，才会定居在外，还有天人强者等则是另立门户，自行圈出一块地盘。
达到六重境后，才会真正被宗门重视起来，细心培养，藏经阁中的功法经文将会悉数开放，只要善功足够，哪怕阅遍所有经文也没有关系——真正重要的传承经文通常只有前面一部分内容。
罗丰来到内务府登名造册，替换了弟子腰牌，顺便留了一滴精血，点燃掌命灯，从此以后，倘若他在外界遇难身亡，掌命灯就会熄灭，传达死讯。如果只是肉身死亡，灵魂则会被牵引回来，然后由六道宗的前辈护持，重新送入轮回中，转世重修。
虽说转世后不会保留前世的记忆，但护持转世的长老会在灵魂中留下一点灵光，令其重生成长后，突然间萌发拜入六道宗的念头，至于最后能不能重新拜入门派，则要另寻机缘。
天人强者转世后，以牺牲所有修为为代价，可以保留记忆，但凭他们的神通本领，无须他人帮忙，自己就能动手丰衣足食。
当然，掌命灯本身并非多么珍贵的宝物，若是有心的话，同样可以被蒙蔽，而天人强者中有些性格孤僻的，不愿受任何拘束，甚至会自行施术切断联系。
另外，留下掌命灯并非毫无危险，倘若有朝一日门派被灭，敌人就可以凭借掌命灯中的精血联系，施术咒杀精血的主人，所以门派不会强迫弟子必须点燃掌命灯。
罗丰自然不会选择拒绝，一个能覆灭六道宗的可怕敌人，无论他做什么都毫无意义，没必要现在就杞人忧天。
在登记名册时，那名年迈的长老好心提醒道：“有件事你且细听，凡是六重境的弟子，都被要求前往隶属宗门的分支或者下院历练一番，但我建议你最好找个借口请假，将历练推迟。”
罗丰想起了断神锋说过的话，问道：“这是为何，是因为某处下院所在的世界遇上危险了？”
“没错，看来你也有渠道打听到消息，倒是我多虑了。”
“我是偶然听得只言片语，具体的情况并不了解，还请前辈告知。”罗丰一边说着，一边扔出一只装着金元晶石的乾坤袋。
长老乐呵呵的摇头：“收回去吧，我可不是贪图你的这点好处，单纯是希望你们这些尚有未来的年轻人能够珍惜性命，顺利的成长起来，而不是沦落到像我这般的处境。想当年我也是踌躇满志的有为修士，立誓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直到膝盖中了一毒……
扯远了，果然人老了就是容易回忆过往。唉，你且注意听，宗门的那些分支和下院都是门内前辈游历天外天世界时，因缘际会留下的传承，或是大千世界，或是中千世界，各有不同。
此番遭难的是掌天中世界，因海中异族入侵陆地，跟人类修士展开了激烈的战争，如今正斗得如火如荼，十分惨烈，已经有我派弟子折损在里面，掌命灯都被灭了十七盏。
你现在若是去完成历练，十有八九会被征召送往掌天中世界，到时候上了前线，生死可就由不得你了，决定战局的都是八九重境的高手，夹在其中，陨落的危险极大，你还年轻，有大好的未来，没必要冒这个危险。”
罗丰好奇地问：“以六道宗的实力，难道不能轻松镇压下去？既然是中千世界，想来没有太多的强者。”
“正因为是中千世界才显得麻烦啊，这种世界有着境界的限制，只准天人以下的修士存在，倘若有人成就天人，就会突破时空界限，被世界意识传送出去，禁止入内，像受到我宗庇护的太阴派如果有弟子成就天人，则会被接引到酆都。
所以，纵然我宗天人强者众多，也对发生在掌天中世界的战乱无可奈何，只能派遣八、九重境的弟子，站在相同的水平上进行斗法，没有优势可言。
此外，掌天中世界的强大势力除了我宗的下院太阴派外，还有归墟教的下院蛮鬼派，在此之前，都是这两派在争夺掌天中世界的权柄，如今则成了三足鼎立，乱成一堆了。”
罗丰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多谢前辈提醒，此事我会想办法推掉的。”
他可不是修炼无生杀道的，对于“游历在生死边缘提升修为”不感兴趣，自然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知有危险还要往上凑，未免有些老寿星上吊了。
等罗丰离开后，长老忽而瞧见那袋晶石还放在桌子上，不由得发笑：“这小伙子倒是懂得做人，可惜晶石于我而言已没有太大的作用……”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袋子里装的非是寻常的晶石，而是金元属性的晶石，这种东西已经不单单只有作为货币的用处，拿来炼制金属法宝也是不错的材料。
“上百颗金元晶石，出手真是阔绰，得，遇上土财主了，看来偶尔做做好事倒也是不错的买卖。”
罗丰离开酆都，返回了悬命峰，刚刚降落时，就听一人急切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等半天了，差点就要待不住走人。”
说话者却是秋璃，她瞧见罗丰后，上前一阵打量，点头评价道：“不错，你小子果然晋级六重境了，就知道你是个怪物，跟我走吧。”
罗丰有种不详的预感，忙问道：“去哪里？”
秋璃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摆了摆手道：“跟来你就知道了，反正不会亏了你。”
罗丰沉默了一会，道：“根据我刚刚听到的消息，再结合你方才确认我晋级六重境的行为，有八成把握能得出结论——你想要拉我去掌天中世界。”
“哟呵！你小子神了！冲这点，我还必须带你一起去。走吧走吧，反正你迟早要被下放去历练的，自从宗门定下这个规矩开始，还从没有人例外过，早一点晚一点没差别啦。”
罗丰拒绝道：“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既然已经知道掌天中世界现在有多么危险，哪有把脖子放在铡刀下的道理？对于是脖子跟不跟硬还是铡刀更锋利的问题，我完全没有兴趣知道答案。”
秋璃义愤填膺，正气凛然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没有同情心，掌天中世界兵燹四起，灾厄连连，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时每刻都有亲人去世，上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和正义感吗？”
罗丰幽幽道：“我记得六道宗在修行界是被称为邪宗的吧，什么时候邪宗弟子也需要有同情心和正义感了？匪徒抢了捕快的活，你让那些名门正派如何自诩？”
“掌天中世界可没有名门正派，只有一个邪宗和一个魔教，维护社会治安的任务，本来就是一直由匪徒在干的。”
秋璃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峻起来：“罗师弟，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很大的缺点，身为六道宗的弟子，你对宗门严重缺乏归属感，只是单纯的将宗门当成一个提供给你修炼机会的组织，而不是可以容身的家。你的感情是冰冷的，而不是温暖的，如今宗门有难，你难道不该挺身而出，尽一下身为弟子的义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