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溟溟停下了脚步,转身质问道:“你是认真的吗?他可是跟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你真能忍心背叛他的信任,害他的性命?”
洪馗理所当然的回答:“什么是奸细?就是想办法取得别人的信任,再行背叛之举,这本来就是我的使命,若不是为了这一目的,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潜伏入六道宗呢?”
俞溟溟冰冷道:“那就不要当了,奸细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聪明人,便该懂得趋吉避凶。”
洪馗肃穆道:“我若这么做,归墟教不会放过我的。”
俞溟溟丝毫不退让:“你不这么做,六道宗同样不会放过你。既然不管你做什么,都会得罪庞然大物的死敌,为什么不选一条让自己开心的路?干脆向六道宗坦诚吧,到时候他们为了向归墟教示威,会竭尽一切手段保护你。”
“……看来你真的坏掉了,连这种背叛师门的话都说出来了,我们被制造出来的用处到底是什么?假如你要讲道德,我们被人赋予了生命,难道不该用生命来回报?假如你要讲感情,诞生之所的归墟教难道不比六道宗更该亲近?想想自己的使命吧!”
“呸,若爹娘是小偷,所以你也要做一辈子的小偷?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否则大义灭亲这句话又是从何而来?假如你要当善者,就该痛改前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假如你要当恶者,何必受他人摆布,应当挣脱枷锁,逍遥自在。”
洪馗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俞溟溟,掷地有声道:“看来你我各有立场,无法说服对方,再争辩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但是,你今天说过的话,我会向上面禀报的,最后的处理交由上面的人决定。罗丰在掌天世界的举措,已经入了暗渊的观察,被定为有威胁的种子,击杀他的任务,我会独立完成,不劳你插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可要想清楚了!”最后他不忘警告了一句。
俞溟溟不甘示弱的和洪馗对视,许久后才垂下目光,低喃道:“我早该预料到的,用言语是说服不了你的……”心中已是下了决定。
两人各自转身离去,渐行渐远,道不同,不相为谋。
罗丰瞧见这番情景,虽然未能听见两人的谈话,但早已得到俞溟溟告密的他,多少能猜到两人间产生的分歧,暗自记在心头,并不打算插手。
另一边,端木正在被方月仪一阵胖揍后,终于找到了脱身的机会,祭出法宝便要遁逃,忽而一道剑光驰来,如武曲锁关,封死退路,又将他逼了回去。
“两位切磋,怎可忘了在下。”
何不为打了一个酒嗝,挺剑而入,加入战斗之中,他虽然也有酒量,不像两名少女一喝即倒,但也只是中等水平,防不住“神仙倒”的后劲绵长,同样也是醉了。
但他人醉心不醉,剑意更显通明,锋芒一抖,便是七道剑气贯出,化作北斗七星,将两人团团包围。
“来得好!”
方月仪哈哈一笑,不退反进,身形一扭一抖,步伐无踪,明明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看起来就要扑倒在地,却是以诡异的动作跳出了北斗七星的封锁,拳劲顺势捣出。
端木正没有跟两名酒鬼纠缠的打算,见两人战了起来,便打算趁机脱出,但他身形刚动,正在交战的两人就不约而同向他袭击。
“臭书生,胆小鬼,别想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端木兄何必急着离开呢?”
拳劲和剑气同时袭来,纵然是端木正亦不敢白白挨打,但他刚出手接招,行动便被止住,失去了脱逃的时机,又被拉入战圈之中。
旁边的秋璃见了这混乱的场面,颇觉得手痒,但她心知自己若是下场,很容易打破三方平衡的局面,若是故意压低自身的境界,又没多大意思,故而只是旁观,并不参与。
“论修为,端木正当是最强,但他无法动用法宝,哦哦,现在被他抓住机会祭出了毛笔,不过近身距离下,难以发挥实力,他仍是最弱的一个,此时他要做的,是不急不躁,先守住阵势,再徐图反击。
方月仪若能催使霸道神力,跟以前一样以力破巧,因为在近身距离中无法闪躲,应该是最强的,可惜她此时使的是醉拳,重技不重力,虽然使得精妙,终究非是最擅长的武艺,现在尚能占得上风,一旦被拉开距离,便是必败无胜的局面。
何不为的斗星剑法颇为高明,但观其剑意,他自身尚未掌握通透,若是集中精力对付一人,当是有胜无败,偏偏他此时因为醉酒而控制不住力道,无法走精巧细微的剑道,只能大开大合,将端木正和方月仪都龙罩住了,一对二占不到便宜。”
秋璃在旁边指指点点,故意大声说出去,让在场的三人都能听到,却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罗丰问了最关键的问题:“说了这么多,究竟谁会赢?”
“端木正一心想逃,最后赢的肯定不会是他,就看方月仪和何不为两人哪个更早一些能清醒过来,当然,若在两人清醒过来之前,端木正被惹怒了脾气,决心转守为攻,很可能会取得胜利。”
“说了跟没说一样。”
此时,一道毫光破空飞来,罗丰伸手一捞,接住毫光,却是一柄小型飞剑,上面插着一封信,乃是飞剑传书的手段。
他打开信封,用灵识阅览了上面的内容,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秋璃好奇地问:“看来不是什么好事情,不过现在的局面还能发生什么坏事,难道海族又来了一名假丹天人,想要率领败军翻盘?”
“若是这样倒也罢了,相同的手段没什么可惧怕的,我们能败他一次,就能败他第二次。但这回不一样,信中内容说,海族很可能已经跟蛮鬼派联盟。”
“啥?海族跟蛮鬼派?”秋璃瞪了眼睛,满是不相信,“双方手上都有对方的人命,血仇如山,而且还是异族,这样都能和解,那猫和老鼠都能做朋友了。”
罗丰淡淡道:“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在足够的利益面前,血海深仇也算不得什么。”
秋璃疑惑地问:“这个足够的利益是什么?我们跟蛮鬼派是盟友,蛮鬼派又跟海族联盟,那我们的敌人是谁,接下来要跟谁打?”
罗丰解释道:“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有道是喜新厌旧,有了新盟友,自然要忘记旧盟友,这棋盘上只有三名棋手,两人联手的目标,自然是第三者。现在的棋盘上,太阴派和蛮鬼派基本瓜分了所有的位置,而海族只能守住一隅,无力反击,蛮鬼派若想要扩大地盘,唯一的方法就是朝我们动手。”
“如此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事他们都干得出来?联合异族对付人族,蛮鬼派的下限也忒低了吧,不怕引起公愤吗?”
“成王败寇罢了,倘若蛮鬼派真的联合海族灭掉了太阴派,到时候它就是掌天世界唯一的霸主,人族修士想要生存,必须看它的脸色,纵然有再多的非议,也只能压在心底。”罗丰平静着说着,随即又思考道,“现在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另一件事,蛮鬼派和海族联盟一事,所图甚大,不可能不小心提防,结果竟然被我们打探到了这个重大的秘密,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我却是不信?”
“你的意思是……海族故意放出假消息,要让我们跟蛮鬼派不合,生出间隙?”秋璃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消息未必是假,但始作俑者必然是海族……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的手段恰恰是我最擅长的,哈,有点意思,海族一方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先借蛮鬼之手灭掉太阴,再内乱蛮鬼,如此做法倒还真可能让他们翻盘。”
罗丰笑了起来,他对下棋者产生了兴趣,因为这样的计谋,绝非以前的海族能够想到。
第0384章 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秋璃被罗丰的话搞糊弄了:“你的意思是说,海族跟蛮鬼结盟,然后暗中又将他们结盟的消息放出来,可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如果真的结盟,那就应该隐而不发,在最关键的时刻暴起发难,给我们突然一击,现在提前告知我们,岂不是让我们提前做好防备?”
“海族的用意,或者说为海族出谋划策之人的用意,恰恰就是让我们做好防备。倘若我们无所防备,一旦蛮鬼派叛变,从背后偷袭,再有海族正面侵袭,腹背受敌之下,我等想不惨败都难。
太阴派若是毫无抵抗的惨败,蛮鬼派甚至可以借机吸收太阴派的势力来壮大自己,最后彻底压倒海族,成为掌天世界的陆地霸主,而这恰恰是海族不愿看到的。
如今海族将消息透露给我们,让我们有了防备,蛮鬼派再动手,想轻易将我们拿下绝无可能,双方若是正面冲突,必定伤亡惨重,而海族正好坐收渔利,事后蛮鬼派若是惨胜,他们还能借机宣传蛮鬼派的恶行,令其声名扫地,千夫所指,到时候人族失去了能够镇得住场子的组织,群龙无首,便是海族逆袭的最佳机会。”
秋璃讶异道:“你描述的未来的确可怕,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太阴派会跟蛮鬼派厮杀的前提下,如今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消息,双方怎么可能发生冲突,海族自曝秘密的行为岂非成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罗丰摇头:“只要认清厉血海此人的性格,就该明白哪怕他知道我们有了防备,一样会冒险动手一试,恐怕海族的智者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敢使用这一化阴谋为阳谋的计策。”
秋璃皱眉,疑惑地问:“哪里来的阳谋,通篇都是阴谋吧?”
罗丰反问:“我们现在打听到了消息,又能做什么,向蛮鬼派质问?蛮鬼派不可能承认,否则身为人族却跟海族勾结,未来还如何在掌天世界立足?这种事能做不说,而且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绝境。厉血海敢做,是因为他并非掌天世界的人,成功了自然能威压一切不服者,只要转手消灭海族,一统天下,大家只会为他歌功颂德,而即便不成功他也能拍拍屁股走人。”
秋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明白了,蛮鬼派肯定不会承认此事,可难道它不承认,我们就要选择相信它?不管蛮鬼派做出什么样的回答,我们都会怀疑它,一旦双方生出间隙,最后必然会发生冲突。海族把他们的计谋光明正大的摆出来,我们纵然知晓全局,也对此没有办法,只能乖乖入彀,这就是阳谋。”
她越是分析越是惊叹,不由得啧啧称赞:“厉害啊,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会说这个计谋绝非以前的海族能够想到,倘若之前他们就有这样的智者,哪会在天掌山一役中我们的算计,输得一败涂地?”
“其实,要破此局倒也不是没办法,阳谋归阳谋,但天下没有破不了的局,只有来不及破的局,此局只是单一的局,没有其他复杂的环节,因此要破它只需一句话就够了。”罗丰冷不丁的说道。
秋璃眨了眨眼,问道:“哪句话?”
罗丰轻描淡写地说道:“只需我们主动对蛮鬼派撒谎,言海族曾派使者与我们商谈,想要同太阴派联盟,但被我们拒绝。”
秋璃闻言,稍微有些迷惑,可随即便转过弯来,双眼一亮:“此计妙啊!我们不去质问蛮鬼派的不义,而是交代敌人的阴谋,表示出自己的立场,于是海族就成了毫无诚意,首鼠两端的投机者,这种骑墙派最是可恨。
厉血海纵然再有恃无恐的想要冒险,也不会明知必败却仍要一头扎进去,他还没那么蠢。而且此计最妙的地方在于,蛮鬼派根本没法向海族求证,因为海族无论做没做,都不可能承认自己将筹码押在两边,试图通吃,更何况事实上他们的确没有做——但蛮鬼派绝不会相信他们的话。
这下子,蛮鬼派和海族之间的问题,就变成了先前太阴派和蛮鬼派之间的问题,无论一方作何回答,另一方都不可能相信,双方只剩下冲突一条路。以阳谋破阳谋,你用一句话,就将遇上的难题转移过去。”
秋璃越想越是觉得趣味,此番交手不同武斗,但是更显玄妙,而且同天掌山恢弘大气的布局不同,此番较量更体现在对人心的把握,以及细节的注意上,双方都没有做任何大的行动,一方只是泄露消息,一方只是撒谎骗人,不过轻轻一拨,局势便截然不同。
她自己并不擅长跟人斗智,但当一名观众从旁欣赏的话,仍能感受到其中的乐趣。
“你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去蛮鬼派,‘坦白’海族首鼠两端的恶行?”
罗丰却是摇头:“不,我并不打算这么做,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法非是我的风格,要做就做一把大的。”
秋璃眨了眨眼,满怀期待地问:“你打算做什么?”
罗丰悠悠道:“厉血海卖得,我卖不得?”
……
万鬼谷,三更天,静夜沉如深渊,唯有皓月高悬。
蛙声一片的院子里,泰煞正盘膝浮于池塘之上,吸纳少阴之气,他的血肉渐渐淡去,内中骨骼却变得越来越耀眼,散发出金黄的色泽。
天掌山一役,他拖着尚未痊愈的躯体,半路截杀海族王,使得伤势再度加重,但是最后与霸下妖体的搏杀,却令他临阵突破,对自身武学有了更进一步的领悟,这些日子他都锁在院子闭关不出,不仅为了疗伤,更是在消化新的领悟,让自身武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忽然间,一道剑气穿梭而至,袭向泰煞的眉心,而且悄无声息,明明速度极快,却没有发生任何声响,防不胜防。
剑气突袭至泰煞的眉心处,再难前进,因为被两根金色骨指夹住。
双指一夹,剑气破碎,泰煞睁开眼睛,就见一道身影从院墙上飞跃而出,遁入黑暗之中。
“阁下盛情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泰煞起身,对方故意流露踪迹,分明是要引他出去,他心中无惧,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同样是悄无声息,没有卷起一丝气流,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如今海族王身亡,掌天世界中无人能稳胜他,哪怕对方打的是先引蛇出洞,再行陷杀的计策,他也无从畏惧,自然没有示怯的道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很快离开万鬼谷的范围。
追了一会,泰煞见那黑影突然在前方停下了脚步,他冷笑一声,并未跟着停下,而是顺势击出一掌,却是有意要给个下马威,让这名鬼鬼祟祟的家伙知道自己的厉害。
他不清楚对方真正的意图,但观其行为,接下来很可能会进行谈判,既是如此,展示实力能让自己无形在中占得上风。
黑影遇袭并不退让,正面挥掌迎击,劲力激荡,气流狂飙,方圆百米的沙尘皆被震上半空,扑梭梭的掉落下来,令树叶摇摆不已。
根基比拼,黑影略有不敌,连环退了三步,在地面上留下三个脚印,将余劲化消掉。
泰煞面露讶异之色,对方连天罡地煞都没有凝练,境界上逊了至少一筹,结果却只是略输半分,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尽管他这一掌没有尽全力,也绝非低境界者能够接下,尤其是他现在已猜到对方的身份,所以更觉惊奇。
“罗道友,深夜邀约,是何意?”
方才的一掌,泰煞已察觉对方使用的真气,跟驱赶自己所受之毒的真气属性相同,因此不难判断身份。
罗丰撕下黑袍,坦然道:“最近风闻一则消息,心中甚是不安,故而想找泰掌门商量。”
第0385章 挖墙脚
“罗道友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毕竟是救命恩人,泰煞说话的语气不免客气了三分。
罗丰当下就将蛮鬼派跟海族联盟的消息,还有海族暗中泄露,想要坐享渔翁之利的打算等等全盘托出。
泰煞听完后,皱眉道:“此事我却是不曾听闻,会否只是海族的离间计?”
罗丰没有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以泰掌门的智慧,应当能看出,这不仅仅是离间计……”
泰煞沉默下来,不予回答,身为一方掌门,他自然非是愚钝之辈,而且罗丰的提示已是十分直白,他又岂会听不出话中之意,至于真假亦不难判断,故意装糊涂只会惹人发笑。
只是作为蛮鬼派的掌门,他必须顾及归墟教的态度,有些事情纵然心里亮堂,也只能放在肚子里,不能说出来。
“我听闻泰掌门最近一直闭关不出,想来是不想与人争执领袖的地位,让蛮鬼派不至于陷入内斗之中,那么一切的主事者必定是厉血海,近来发生的事情也必定出自他的手笔,而他没有将此事告知泰掌门的原因,想来泰掌门已经猜到——蛮鬼派的利益和他自身利益的冲突。”
泰煞依旧保持沉默,他能想象得到,假如厉血海将此事与他商量,他肯定会坚决反对,因为这个计划实在太鲁莽了,风险与收益相差太远,而且万一失败,蛮鬼派数百年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厉血海选择了隐瞒,选择了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