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倒也明白,对方全身罩在黑袍中,连面孔都被兜帽遮住,哪怕和他一样陷入吃力的状态,也可以通过假装镇定来遮掩迹象,从而对他施加心理上的压力。
然而,不知为何,宋海总觉得对方并没有故意掩饰,是真的游刃有余,哪怕一直撑到最后,败的人也只会是他。
敏锐的武者直觉曾救过宋海许多次,很多时候比视觉、听觉都有效,但这一回,他宁可自己的武者直觉犯了错谬。
“嚯嚯嚯,还在死撑呢,可惜撑得越久,最后伤得越重,现在收手还能保住半条命,真要拖到真气耗竭,就可以考虑准备后事了,希望两位掌门已经选好继任者了,否则两位倒下,群龙无首,门派会发生什么幺蛾子就不好说了。”
通天古书跳了出来,无所忌惮的嘲笑,开口就是直击两人心中最在意的事情。
当罗丰以真身行走时,通天古书大多被藏在衣襟里,又或者放进乾坤袋,别人听了也只当是某件法宝的器灵,或者人形灵宠,只有当罗丰以夜神的身份行走时,通天古书才被允许展露在外。
“会说话的书灵,似乎在哪听过相关的情报……”慕容蓝回忆近期旁人讨论过的话题,忽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是了,之前传的神乎其神的杀手夜神,黑袍蒙面,阴寒内功,剑法超绝,几乎都符合描述,必定是此人无误,他是怎么跟琅霄派搭上关系的?”
作为事必躬亲、日理万机的掌门,慕容蓝和宋海对这种江湖传言向来抱持不重视的态度,关注程度甚至不如寻常弟子更熟悉,只是偶尔听过一点消息,现在认真回想起来,这才得以确认身份。
宋海的反应也是不慢,很快也联想起来,于是更觉恼怒:“可恶啊,他不是杀手吗,杀手的风格难道不应该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吗?追求一击必杀才是杀手要前进的方向,他修炼如此雄厚的内功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他想跟刺杀的对象大战三百回合吗?”
不管宋海心中如何抱怨,身上承受的灵压依旧在永无止境的增长着,告诉他什么才是现实。
这时,通天古书又再度发出恼人的笑声:“现在你们一定在想,既然方才我说的那番话,表面上看是为了给你们施加压力,逼迫你们趁早认输,那么反过来想,说不定是这位蒙面人给逼上了极限,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才想使阴谋诡计。”
慕容蓝和宋海心头一惊,却是被道破了心思,差点运岔真气。
“哈哈哈……”
通天古书在一通宛如疯子的狂笑后,突然改变语气,郑重其事道:“没错,这家伙的确要撑不住了,表面看若无其事,其实是外强中干,就快油尽灯枯,你们再加一把劲,咬咬牙就撑过去了,只要再坚持一会,胜利将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不要怕,勇敢的向前冲,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身为器灵,竟然出卖主人,饶是慕容蓝和宋海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般有性格的古怪器灵。
两人绝不会因此就轻信通天古书的话,可转念一想,若不相信,注定要失败的就是自己,这种结局似乎不大妙,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立场倒成了希望通天古书的话是真的。
虚虚实实,无法确认,真真假假。
尽管两人明知这很可能是对方的疑心之计,但在承受了强大的精神压力下,情绪也不由得被搅乱。
“唉呀,你们俩怎么能慌张呢?如此就算能赢的局面,也会拱手相让,记住,相信自己,相信战友,摒除杂念,镇守心神。”
通天古书发出一连串正确的指示,引导对手,看起来似乎真的要出卖其主。
然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道:“差点忘了,你们俩好像根本不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各自是一方之主,这下岂不是糟糕了?万一有人趁机收手,跳出战局,就会将压力全数转移给另一方,先收手的人顶多受一些不轻不重的内伤,但后收手的人却可能有性命之忧……”
致命一击!
慕容蓝和宋海心头一震,皆是苦笑,知道此番较量己方必败无疑。
通天古书在满怀恶意的拖长了语音后,随即又换上极为做作的语气,“好心”劝道:“不不不,刚才我所说的只是个笑话,两位千万别放心上,须知众志成城,其利断金,要坚信彼此间的羁绊,这是对人心的考验,千万别输给心中的恶念,相信别人,就是相信自己,胜利就在眼前。”
倘若他不说破,两人真有可能继续坚持下去,哪怕装糊涂也好。
但事情已经揭破,彼此皆知晓对方已经知道这一损人利己的方法,于是,原本就不牢靠的信任便荡然无存了。
云雨楼和万象城虽然有点交情在,但远没到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的程度,如果两者中只能活下一个,慕容蓝和宋海都会做出自私的选择,这是身为掌门的责任和义务。
通天古书的话直接刺中了两人的死穴,哪怕明知这是挑拨离间,两人也只能乖乖上当,无论对方是否信任自己,自己是绝对不会再信任对方。
将身家性命和门派的未来交给对方,这个赌注他们赌不起,也不敢下。
于是,几乎是同一时刻,慕容蓝和宋海选择了抽身自保,两人运起残余的功力,护住五脏六腑等要害部位,不再抵抗对面的冲击,轻易被震飞出去。
汹涌真气如重锤撞击,脏腑受伤,两人吐血摔出客栈,步上了前人的后尘。
但两人还留了几分余力自保,故而在半空中恢复了自由,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好歹维护住了掌门的威严,只是气元亏损严重,脸色格外苍白。
“天呐,居然连慕容楼主和宋城主都败了!”
“那个黑袍蒙面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靠着硬拼根基斗败了在场所有人,他的根基到底有多深厚,大宗师也不过如此吧。”
“嘿嘿,我倒是认出此人的身份了,前段时间不是传得热火朝天,只是没想到真人居然比传闻中的还要厉害。”
……
客栈里,到处是破碎的家具和瓷器,七零八落,还有破烂的大门和窗户,以及被撞出大窟窿的墙壁,宛如废墟。
掌柜看着一切,欲哭无泪,却又不敢吭声,唯恐惹恼了这位彪悍不讲理的凶神,连小命也给赔上。
没了其他人打扰,客栈彻底安静下来。
通天古书用悲天悯人的语气叹道:“人性的软弱啊,为何如此经不起考验呢?”就差没摇头晃脑,掬泪一捧。
罗丰哼了一声,没有指出这厮的用心险恶,毕竟方才立了功劳,他滕寿将收集来的大量气运存入太岁星盘中。
其实这一番较量中,每个人损失的气运都不多,心神动摇得最厉害的姜武也不过失了两成,而慕容蓝和宋海在最后心神遭到冲击,激荡不平,各自损失也才一成半。
好在,被挫败的人数够多,或损失一成,或损失半成,积少成多,总量就颇为可观。
不过气运上的收获只是次要,罗丰甩手扔出一块金子给掌柜作为赔偿,接着就疾步上楼,入住客房后闭关养息。
在先前的根基比拼中,他只运使玄阴黑水功应对,并通过阳极生阴的方法,利用纯阳赤火劲为玄阴黑水功提供补充,但这方法的效率其实远比不上直接催动纯阳赤火劲。
如果不是通天古书用心计逼迫慕容蓝和宋海主动认输,他说不定就要暴露“夜神”另外掌握了一门纯阳功法的底牌。
但这番颇为冒险的举动,得到了充分的回报,令他的玄阴黑水功终于突破界限,结合先天纯阳之气的刺激,衍生出了属于自己的先天纯阴之气,能够进入周天循环中,生生不息。
只待将这股先天纯阴之气掌握熟练,积蓄充足,就能尝试和先天纯阳之气融合,衍化纯正的先天之气,从而突破八重化神境。
此番折腾,乃是集合立威、收集气运、突破功法三种目的,而非单纯为出风头而出风头。
第0451章 百芳阁的情报
尽管示威并非罗丰的主要目的,但在其他人眼里,他的举动就是杀鸡儆猴,震慑宵小之辈,警告那些蛰伏在暗中蠢蠢欲动的家伙们,琅霄派是受他保护的,谁敢伸手就剁谁的手!
对此,归元镇上的修行者们也只能感叹琅霄派走了狗屎运,居然招到了这么一位神通大能庇佑自己,有云雨楼和万象城的前车之鉴,已无人怀疑夜神的实力,能用根基硬压四名八重境的高手,这已是九重巅峰的实力,足以令觊觎者们收起试探的念头,以免惹祸上身。
因为夜神蛮不讲理的作风,风云客栈附近都没有人来往,他们自动的划出了一条禁区线,哪怕外围的人多得摩肩接踵,也不敢往里踏进一步,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若是不小心惹了这位不快,会不会被一道突来的剑气削去脑袋,到时候喊冤都没地方去,反正自家师门肯定是不会为自己报仇的。
惹不起,只能躲了。
对此,罗丰倒也乐得清静,客栈中其他的客人已全部被滚出去,想来他们只要脑袋没坏,就不会再回来,于是整个琅霄派都住了进去,可仍显空旷。
罗丰独自占了一个院子,平日里除了素媚常常进去和他聊天外,也就项青波这个不着调的小子敢进去请示。
在以往,琅霄派只是觉得夜神此人性格冷漠,不好相处,并未觉得害怕,甚至因为救命之恩,还怀了几分感激。如今才清醒过来,这位的职业可不是见义勇为的江湖大侠,而是收钱买命的杀手,而且是实力超绝的杀手,于是就连他们也不敢接触夜神,心中是又敬又畏。
经过半日的调息后,罗丰恢复了大半消耗的真气,并掌握住了先天纯阴之气的变化,毕竟源头是臻至圆满的玄阴黑水功,本就操控得如臂使指,上手起来也颇为容易。
其实,晋级八重化神境,并非就一定得走他的路子,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化神境修士都没有修炼出先天纯阳之气与先天纯阴之气。
修行界经过数万年的优胜劣汰,早已总结出了一套适合大众、行而有效的法子,其中使用得最多的方法是寻找一些本身具备先天灵气的天材地宝,七重阳胎境的修士若自认积累足够,就可以在突破化神境关隘时,通过汲取大量先天灵气,完成整体蜕变。
由于阳胎境时修士已经体验过先天灵胎的感受,就能以此为基础,尽可能的保留住从外物汲取来的先天灵气。
如今的修行体系,经过了历史的考验,以及无数极道强者的调整,已是非常完备,每一个境界都有其意义所在,为后续的境界夯实基础,并非孤立的存在,修行者可以不按照“肉身九重境”的规律修炼晋级,但结果必然是最终晋级天人的几率大幅降低。
突破八重境,资质高的修士只需少量先天灵气就能突破,资质低的修士则需要准备更多的先天灵气。
通过这一方法晋级的化神境,因为是利用外物而成,故而在根基上,比不得纯阴纯阳激荡出先天无极灵气,通过自我修炼而成的化神境。
可这方法胜在人人可用,无须去修炼纯阴纯阳功法,而且具备先天灵气之物虽然珍贵,却并非罕见,甚至可以人工种植,哪怕突破失败,也无性命之忧,下一次准备更多的先天灵气即可。
理论上,只要准备的先天灵气足够多,资质再低劣的修士也能晋级化神境——这本来就不属于三大难关。
至于罗丰如今尝试的法子,实际上是上古道家玄门正宗之法,强大归强大,可就算在收徒标准十分严格的上古时代,成功突破的概率也是不大,并不适合普及,而且阴阳化太极,太极返无极的理论,只适用道家,其余各家法门虽有参考,却不会作为自家道统体系的根本。
当然,罗丰现在机缘巧合走上了这条道路,却没有放手的道理,反正六道宗对此没有讲究,任由弟子选择修行路数,至于上古道家玄门正宗的修炼法,哪怕门派里没有记载,通天古书肯定是知晓的。
正调养内息中,一道光芒穿透窗户的缝隙疾驰而入,罗丰甩手将东西攥住,却是一封飞剑传书。
“来自百芳阁的情报,看来岳兄成功和姚牡丹搭上线了。”
书信是一张空白纸,但只要将精神灌注其上,就能得到信息回馈,而在一次窥探后,书信就会自动切碎成渣,如此一来,就不存在信中内容被人截取后,自己还蒙在鼓里的状态。
他人或许可以半途将飞剑传书拦截,取得信上的情报,但无法阻止发信人得知信件被人截取的事实。
“信上讲了什么内容?”通天古书好奇的问。
“很杂,但都很有用……道家六天秘境居然是这么一回事,我从听闻后就觉得奇怪,十二块道碧石散落在乱州各地,毫无规律可循,可结果每一届都集齐了十二块石头,成功开启道家六天,无一例外。从概率上讲,这本是不可能的,一旦碰上某个有心坏事的家伙,私藏道碧石,开启仪式就给黄了。
真实的情况是,无论道碧石有没有被人捡到,六天秘境最终都会开启,因为在仪式进行的前一刻,所有道碧石会自动消失,而唯有持有道碧石者才能进入,并可携入三名从者,因此并非每一届都能凑齐四十八人,甚至找齐十二块道碧石才是罕见的。
那些身上藏着道碧石,想要在仪式开启后偷偷摸进去的人很难做到不被人注意,他若主动进入举行仪式的地点,则等同暴露身份,告知他人秘密,而他若不提前进入,等到仪式开启,道碧石就会凭空消失,他也就丧失进入秘境的资格。
唔,怪异的手段,不像是洞天秘境自身衍化,而是被某位神通大能施加了禁制,只是不明白那位为何这么做,其中怕是藏着某种秘密……”
罗丰沉默下来,有节奏的用手指敲着桌面。
片刻后,略有所悟:“原来如此,掩人耳目,采灵种玉……七成可能是某件灵宝,三成可能是道统传承。可惜,这一趟道家六天秘境之行我志不在此,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却是顾不上了,倒是可以指点琅霄派众人,至于拿不拿得到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通天古书惊奇道:“你啥时候变得如此乐善好施了,居然要白白便宜这群乡野小派?”
“说不上白白便宜,如果取得的是灵宝,瞧得上眼的话,我倒是愿意拿东西跟他们交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作为掌门的项红英肯定是明白的,如果取得的是道统传承,除非只传一人,否则我也能索要到一份。冒险的事情他们来做,最后我却能参与分润利益,这等有赚无赔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通天古书嘿嘿笑了两声:“你小子的性格真够别扭的,承认自己是个好人就那么困难?明明是助人的善举,非要说成有利可图,唯恐自己不够冷血绝情。”
罗丰不予理会,继续往下面看:“恶藏僧、血痂僧、剥皮僧居然也参与此事,难道他们要开启的欲界夜摩天,跟道家六天秘境有关?总不会两者其实就是同一个,真是道佛一家亲?听起来不是很靠谱啊。
天穹商会也握有一枚道碧石,派人参与此事,看来,关于慕长生跟三邪僧勾结的猜测可以下结论的。咦,他们居然还派密探暗中盯着我,这又是为何?是因为极乐僧的事情,还是说发现我双瞳的异状?但作为夜神时,我从不曾在外暴露过面目,他们又是从何得知,乱州可是无法使用占算之法。”
如果是为了极乐僧之事,慕长生不该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动,直接派人来交谈即可,或撕破脸皮,或伪装到底,都胜过这种没头没脑的盯梢,以慕长生的智慧,不该出此下策。
可若不是因为极乐僧,剩下的原因就只有双瞳的异样。
思忖了一会,奈何情报不足,难以得出结论,罗丰只得放弃,不去探究原因,只从结果入手。
以天穹商会派出的密探的隐匿水平,本不该被发现行迹,譬如罗丰就不曾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这也跟他早就被各方势力盯上的原因有关——可惜他们不曾防备到百芳阁居然也掺和此事,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不小心就露了蛛丝马迹,这些痕迹在罗丰的角度是绝对观察不到的。
“这下有趣了,局面变得更加混乱,都快乱成一锅八宝粥。答应素媚帮忙探寻身世之迷,与岳鼎合作解决欲界夜摩天之事,对付血痂僧的血渊弟子之争,还有灵瞳族的试探,各方诸事缠在一起,而且还往一个棋局里凑,都需在道家秘境中一一解决。
变数太多,就算是我也无法做出万全的策划,只能随机应变。不过,灵瞳族那边,我也得予以还击才行,对于自己的身世,多少有些兴趣,干脆找个机会误导他们,让慕长生帮我查探我的身世。”
通天古书插话道:“说起身世,我忽然想到一件证据,说不定你真的是灵瞳族之人。还记得鬼掌上的邪眼吗?其实寻常修士是无法驱使它的,哪怕拥有和你一样的鬼臂,将化身为魔的可能性除外,你能驾驭邪眼,说不定是因为你体内的血脉,在瞳术上拥有不凡的天赋。”
罗丰沉默了一阵,皱眉道:“若你的猜测是真,有一人的秘密我想不通。还记得当初,这颗邪眼是那个名叫公孙龙的人特意镶嵌在鬼臂上的吗?那他又是如何确定,我一定能驱使邪眼呢?在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第0452章 伪装瞳术
晴朗的夜空下,罗丰端坐在院子中的一方石台上,气息绵长,若有若无。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呼吸间隔变得越来越长,到最后半个时辰才呼吸一次,生机随之蛰伏,若隐若现,整个人仿佛跟下方的石台融为一体,不再是活物,归属于自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