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这便是月湖真人的风格,从不附庸风雅,也不在乎别人讽刺她暴发户式的品味,信奉有钱就得炫富,堂堂正正,从不矫揉造作。
“弟子罗丰,前来向师尊问安。”罗丰通报道。
“进里屋来吧。”内中传来了慵懒的声音。
得到许可,罗丰进入里间,发现竟而没有屏风,直接瞧见月湖真人身着一件白色薄纱连衣,斜斜卧在榻上,任由一截赛雪欺霜的小臂裸露在外,说不出慵懒惬意,她的双唇朱红刺目,鼻梁挺秀,尤其是一双凤目,开阖有神,纵然是当下的不雅姿势,也充满了威仪,叫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十年光阴晋级还虚,你,不差。”
连同辈的天才人物都要叹服的成就,落在月湖真人眼里,只给了一个中等的评价,而她的神色并无波动,似乎是真心这么认为,而不是故意贬低成就,来告诫徒弟谦虚。
罗丰道:“弟子幸不辱命,自认未曾丢过师尊颜面。”
“你的确没有给本宫丢过脸,倒是长了不少面子,否则的话,本宫也不会收一名男子做徒弟。”
其余的前辈长老纵然对性别有所挑剔,却绝不会说出来,六道宗的天人修士中,有专收女弟子的,有专收世家弟子的,甚至还有专收自己家乡所在大州的老乡做弟子,但他们在表面上都会装出一副一视同仁的模样,好像没有任何的歧视和差别,只在收弟子的时候,才会装模作样的找一些过得去的借口,剔除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弟子。
但月湖真人从不如此,她根本不屑于找掩饰的借口,赤裸裸的表示出,自己就是偏好收女子为弟子,对男修士会格外的挑剔。
事实上也是如此,罗丰这一路走来,仅有一次受过月湖真人的点拨,其余皆是靠自己的奋斗,当然,这也跟他鲜少同月湖真人见面有关。
不过,眼下罗丰并不觉得委屈,甚至略有讶异,因为月湖真人的话中之意,是真正将他收入门下,视作亲传弟子,而不是挂个名号的记名弟子。
“你能不主动依赖本宫,凭一己之力攀到现在的高度,很好。本宫原是不看好你的剑道天赋,没料到你竟而能将涅槃剑道修炼至此,令本宫甚是满意。”月湖真人并不吝啬夸赞,说话时面上难得的露一丝笑容。
罗丰心中揣测,只怕这位觉得满意的原因,更多的是源自他在涅槃剑道上的造诣,毕竟这可是月湖真人那位冤家对头的得意本领。
不妨将过去梳理一番,最初月湖真人赐给罗丰羽化宗的奠基功法《朱雀浴火妙法》,之后带他去听古寒峰主讲道,随后又推演天机,将他送入羽化宗的神秘禁地“万剑神域”。
若是单独一环拿出来,或许无法理解月湖真人的真正用意,但三者放在一起,便不难明白这位的心思,一切皆是顺理成章,一环扣一环。
假如将来罗丰能进一步升华涅槃剑道,使得在此法上的造诣,超出古寒峰主门下的所有弟子,月湖真人肯定会更加开心。
罗丰甚至认为,当初月湖真人愿意破格收他入门下挂名,就是瞅着这一点,有意谋算着,要给自己的冤家对头添点堵,还有现在愿意收他做亲传弟子,并非因为他晋级了九重还虚境,而是瞧出他在涅槃剑道上的深厚造诣,超出了原先的期待,并遥想到未来,能够利用他来嘲笑古寒峰主。
这个猜测看起来甚是荒谬,只是为了调戏自己的对头,居然绕这么一大圈,对常人而言,是根本不会去做的事情。
但是,凭月湖真人的性格,这种事完全做得出来!
罗丰不曾放弃涅槃剑道的修炼,对敌时常常使用火凤剑招,一方面固然有自身武学的需要在,另一方面就是考虑到了这一可能,而如今看来,他是赌对了!
月湖真人并不清楚罗丰是否有意在迎合她,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一切端看结果,而现在的结果令她很满意。
“按照规矩,收徒弟有见面礼,说吧,你想要什么?”
月湖真人开门见山的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修士都要为之疯狂的提问,她的收藏中,不缺天级功法,也不缺上乘法宝,据说连道器都有好几件在,但未曾证实。
在过去,大家一致认为六道宗内,唯有通宝真人才能在财力上与月湖真人一较高低,并且月湖真人胜在功法和珍宝的收藏,而通宝真人胜在法宝和符箓的收藏。
但亦有内幕人知道消息,之前通宝真人似乎有求于月湖真人,两人之间做了一笔交易,前者送了大量的法宝给后者,作为交易的筹码,故而这些人认为,月湖真人的财富已经压过通宝真人,成为六道宗内真正的首富,唯一遗憾的,是无法亲自清点两位的宝库收藏,来确认这一猜测。
想来,只要罗丰不是被欲望冲昏了脑子,狮子大开口,说出一个痴心妄想的愿望,月湖真人都会予以满足。
旁边的那名侍女,从月湖真人答应收徒开始,就已经用无比“热切”的目光盯着罗丰,而听到这句话后,更是羡慕得几乎冒出星星来。
然而,罗丰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弟子欲动手铲除人道盟。”
侍女听得没头没脑,恨不得将罗丰取而代之,大吼一声,你没有愿望换我来。
可是,月湖真人听懂了。
她轻哼了一声,不知是欣喜还是嗤笑,开口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多谢师尊成全,弟子告退。”罗丰退出了房间。
月湖真人对旁边的侍女道:“去准备纸笔,本宫要邀请几位真人来星月天宫开茶会,唔,为期两个月的茶会,想来是够了。”
第0558章 明哲保身的刑罚堂
离开星月天宫,罗丰重回悬命峰,端木正已经早早等在那里。
看见罗丰回来,端木正略显迫切的迎上去,问道:“结果如何?”
“一如计划,师尊答应出面,拖住人道盟背后有关系的几名天人修士,届时我们不必再顾虑背后的势力,只管放手一搏,诸般斗争只会局限在肉身境,至于期限,我觉得最好在五十天内完成一切,再久恐生变数。”罗丰回答道。
端木正信心满满道:“五十天够了,这是我拜托师尊索要来的刑罚堂委任状。”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赤红色的腰牌,上面篆刻着一个“刑”字,递给罗丰的同时,又忍不住道:“虽说按照计划,你我需一明一暗,相互配合,可此事既然由我发起,合该由我站在台面上,直面人道盟的仇意。”
罗丰摇头道:“这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只有如何做才能令整个计划的成功把握提升到最高,由我在明,你在暗,这是目前看来最为合适的安排。”
端木正沉默下来,他当然也非常清楚,站在明面上的人因为要直接和人道盟发起冲突,所以实力越强越好,必须能承受得住压力,而且在计划进行到最后,当人道盟发现自己被逼上绝路,很可能会狗急跳墙,使出诸如暗杀下毒之类的手段,此时就更需要以绝对武力镇压反抗。
修为上,他虽然晋级八重境,自认对上寻常的九重境犹能占得上风,可人道盟中亦不乏好手,更有一名九重巅峰的修士坐镇,真要爆发冲突,很难说就有必胜的把握,而晋级九重境的罗丰无疑要强过自己许多。
从对整个计划更为有利的角度看,由罗丰站在台上,他隐匿在台下,才是最合理的分配。
端木正非是冲动之人,想通之后,再无异议,只是又取出一个兽袋,道:“此中有一灵兽,是我向师尊讨取而来,可助师弟之威。”
罗丰接过兽袋,没有确认内中灵兽,而是开口问道:“六道宗内邪风盛行,多的是邪门歪道之辈,今日铲除了人道盟,或许明日就会冒出一个地道盟、天道盟,端木师兄打算怎么做呢?”
“还能怎么做,有一个杀一个!”端木正浓眉似剑,凛然如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情,我非是沉迷童谣故事之人,知晓这天下绝不可能真的永久太平,盗匪绝迹,邪心不生,可存在不等同接受,终归要有人站出来对这些事情说不,难道要因为我救不了天下所有无辜之人,便不再救人行善事?有多少做多少,但求问心无愧!”
他说得掷地有声,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显然是早已明了此心。
“我明白了,愿师兄能得偿所愿。”
等端木正离开后,通天古书感慨道:“又是一个笨蛋。”
“令人敬佩的笨蛋。”罗丰补充了一句,“斗法大会时的他,尚没有这般坚定的决心,尽管有着相同的理想,却只是儿童的稚言,现在终于蜕变成奋斗的目标。长期浸润在六道宗的氛围内,要么变得同流合污,要么变得冷漠无视,他选择了第三条路,明心见性,这大概便是他此生修行的目的吧。”
通天古书品出几分味道:“你故意询问刚才的问题,是想从中借鉴,找到自己的目标?我不建议这么做,别人的理想终究是别人的,哪怕你觉得再合适也不是源自本心,到头来或许迷失自我。”
罗丰道:“我可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进行了一番确认,端木正果真不适合站到台前,君子可欺以其方,有些事情他狠不下心,见到了就忍不住要管,难免要中人算计,而我却能做到——不过在你提醒了之后,我觉得这么做倒也不错,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通天古书略显紧张的提醒道:“喂喂喂,你这是在玩火,模仿者终究是赝品,探寻道心是个很麻烦的过程,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别想着用你以前的那些取巧手段,否则会走火入魔的,这可不是开玩笑,迷惘的人最容易被蛊惑,这类人我见得多了,以为找到了自己的本心,实则不过是镜花水月。”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乱来。”
“希望如此。”
和通天古书争论的同时,罗丰并没有停下行动,他纵身飞行赶路,降落在一间略显陈旧的大殿前,殿门上挂着“刑罚堂”三个大字,但边角处有几处污迹,显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打扫了。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罗丰抬掌一挥,真气将牌匾仔细梳理一番,抵挡灰尘和污垢,清扫得干干净净,崭然一新,耀耀生辉。
抬腿迈入刑罚堂,只见大殿中有十数根蟠龙金柱支撑着,脚下玉板满是精细纹刻的青松纹,有几根金柱上贴着诗联,上写“古人长抱济人心,道上栽松直到今。今日若能增种植,会看百世长青阴”,还有“大夫名价古今闻,盘屈孤贞更出群。将谓岭头闲得了,夕阳犹挂数枝云”等等,皆是借物咏志,赞青松之高洁,挺而不屈。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兽虫鱼的雕饰,殿堂正中有一法台,两侧有玉阶盘旋,形如蜷曲龙脊,再往后,则是一面厚实石屏,看模样,却是一头尾相抱的双鱼玉盘,在石屏左侧,放着三处铡刀,分别为狗头、虎头、和龙头,却是效仿俗世中的衙门。
这些装饰虽然看起来似模似样,但上面积尘已久,用手指拭去,就是厚厚的一层,分明是长久不曾有人打扫。
罗丰也不理会,迈步入内,一名相貌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执事长老瞧见他,有气无力地说道:“请罪的往左,告罪的往右,控告宗内弟子,请带长辈手书。”
罗丰见怪不怪,刑罚堂明面上是执掌宗内刑罚,似乎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地位高高在上,实则苦逼得紧。
这并不难想象,假如一个县衙里碰上的罪犯中,时不时有皇亲国戚,官宦子弟,或者是能以一己之力覆灭整个县衙的武林高手,这个县衙也会变得胆小如鼠,不敢管事。
在刑罚堂担任执事长老的多为那些前途无亮,潜力已尽的老修士,他们也就敢管一管六重境以下没什么势力背景的弟子。
据说刑罚堂有“三不管”的惯例,六重境以上的不管,有背景的不管,有潜力的不管。
前两者自不用说,他们管不起,没这胆量,可第三者也不是好惹的对象,别看人家现在境界低,谁知道将来会不会鱼跃龙门,一飞冲天,对方若是慷慨大度之人倒也罢了,碰上睚眦必报的小人,谁知道对方会不会为求一个念头通达,特意向当年处罚他的人进行报复,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执事长老,哪里惹得起,被欺负了也无人替他出头。
修为高的没能力管,修为低的不敢管,久而久之,刑罚堂就染上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习惯。
六道宗内,弟子若发生了冲突,或是对方触发了诸如“以大欺小”的规矩,要么是私底下自行解决,比如进行生死决,最是简单,一了百了,又或者己方占住了道理,就由长辈出面,讨取公道,很少会将一切交托给刑罚堂处理,因为大家都知道刑罚堂靠不住,只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店铺。
当年罗丰、秋璃和韩林起冲突,最后用以大欺小的罪名关了韩林禁闭,表面上看是刑罚堂的长老主持了公道,实际上是各自背后大佬博弈后的结果,假如罗丰不是月湖真人门下弟子,纵然韩林犯了规矩,刑罚堂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处理六重境以下弟子的冲突,刑罚堂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公正在,可对于六重境以上弟子的冲突,他们只负责宣读最后的结果,所谓明哲保身,概莫如是。
第0559章 獬豸灵兽
罗丰并没有振兴刑罚堂的意思,背后没有一位极道强者撑腰,刑罚堂很难真正做到执法严明,成为六道宗弟子心中的阎王堂,仅靠肉身境弟子,折腾不出什么来。
比如碰上六道宗掌门的亲传弟子处罚门规,罚还是不罚?
依法严办则必然得罪掌门,有法不依则无法建立威信,人人都不认为你能主持公道,碰上背景强大的弟子依然会屈膝服软,这和现在形同摆饰、乌烟瘴气的刑罚也有什么区别?
除非在门派建立之初就定下严厉的规矩,而且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掌门主动维护刑罚堂的威严,如此方能让刑罚堂在六道宗这样的大门派站稳脚步,成为令人敬畏的存在。
可惜的是,三教六宗内,除了禅渡宗真正做到了这一点外,在其余的门派中,刑罚堂都是“背景堂”和“人情堂”,毫无威严可言,顶多是五十步笑百步的程度,如羽化宗、太上教等至少在明面上摆出公正公平公道的态度,派出一名天人修士坐镇刑罚堂,管不管事另说,不像六道宗烂得彻底,连门面功夫都懒得做。
到如今,刑罚堂的问题已是积重难返,非是轻易能够整顿,谁敢下决心管事,就得做好得罪所有同道的心理准备。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门中诸位真人中,唯有月湖真人有希望做到此事,她不用给任何人面子,包括几位巨头在内,别人却不得不给她面子,而且依她的性格,根本不在乎得罪人。
当然,仅仅是有希望,难度仍是极大,一个不好,说不定会把月湖真人逼出六道宗,自立门户。
罗丰可没有把师尊拖下水的念头,此行的目标就是铲除人道盟,至于整顿六道宗刑罚规矩一事,对他而言实在太过沉重,将来他或端木正晋级虚空,倒是能以力破万巧,推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谁都阻挡不了,现在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稳重前进比较妥当。
面对那名执事长老的询问,罗丰拿出了端木正给他的那块腰牌,那人接过一看,顿时变了颜色,正身恭敬道:“原来是副堂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刑罚堂有一主二副六护法的职位,地位在其余执事长老之上,为了方便罗丰行事,端木正为他准备的职位是副堂主,只有如此才不会受人掣肘,拥有超然的地位,尤其在对付人道盟的时候,不至于被人用上级的职权逼迫。
以副堂主的地位,职权上能命令罗丰的只有堂主,而刑罚堂的堂主是位挂名的天人修士,甚少现身主事,同样信奉明哲保身的原则,可谓上行下效。
况且为了以防万一,这位堂主也给月湖真人请去喝茶了,所以罗丰在这段期间可以大展拳脚,不用接受任何人的强制命令。
一般来说,到刑罚堂担任执事长老的都是被门派放逐的对象,而担任副堂主六护法等职位的弟子,则是下放来镀金的,这类人大多年纪轻轻,修为深厚,未来不可限量,挂个不用办事的职位,正好方便专心致志的修行,他们通常只到刑罚堂报个名,之后便再也瞧不见人影,类似俗世的吃空饷。
康仙福在刑罚堂待了有将近二十个年头,早已见惯类似的情况,而眼前这位少年完全符合镀金标准,心中已是笃定,便生出了巴结的念头,因为像这样的天才弟子,指甲缝里漏出一点东西来,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好处。
罗丰谦恭回礼道:“小子初来乍到,不懂之处,还望前辈不吝指教。”
康仙福慌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右堂主莫要吓煞老朽,老朽姓康,唤老朽老康就成,少堂主凡有不明白的地方,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见对方如此有礼貌,对他一个没前途的老头都如此客气,暗忖莫非是世家出身,可世家之人懂礼节归懂礼节,但大多眼高于顶,恨不得用鼻孔瞧人,哪里会对他这样毫无价值的老匹夫客气。
不管如何,这是好事不是坏事,至少证明眼前的年轻人和气近人,容易相处,不必担心受人白眼。
巴结归巴结,能不牺牲尊严自然的是最好,又有谁的膝盖天生就是软骨呢?
康仙福领着罗丰进入一间装饰典雅的偏殿,位于主殿右侧,里面的家具摆饰片尘不染,足以映照人影,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扫整理,和厅堂简直是两个世界。
此殿两旁各有一长联,分别是“莫寻仇莫负气莫听教唆,到此地费心费力费钱,就胜人终累己”,和“要酌理要揆情要度时世,做这官不勤不清不慎,易造孽难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