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死吗?”
“死当然会怕,不过比死更可怕的,是寂寂无名的过一辈子,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就和那数不清的芸芸众生相同,生老病死之后,化为黄土一抔,谁也记不住你,庸庸碌碌一辈子,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半点可以让人怀念你的成绩都没有留下,活了跟没活过一样。
人的死有两种,一种是肉体的死亡,一种是存在感的消亡。前者只是假死,后者才是真正的死亡。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人记得你,就证明你尚未死去,反之若所有人都将你忘了,那便是真正的死了,即便你还活着——有些人活着却如同死去,有些人死去,却依然活着。
大丈夫生于乱世之间,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何为英雄?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做圣人也好,做暴君也罢,总归要留下点什么,狠狠地在历史碑上刻一刀,证明自己活过,若是活得畅快淋漓,临死前还能说一句自己问心无愧,这辈子没白活!”
秋璃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我和你们不同,你们追求的是结果,过程是其次,只要能证得大道,手段、路途皆不重要,但于我而言,活得痛痛快快便是我所追求的大道,我在意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与其卑微的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去死!”
罗丰沉默了一会,开口却不是评价对方的想法,而是道:“现在的你,可以晋级问道境了。”
秋璃哼了一下:“我早就可以渡过了,若不是为了积累得更深厚一些,以达成厚积薄发的效果,之前就突破了,当然现在也不算晚,这一场战役虽是吞败,对我的磨砺反而更深,回去后就可以引发天劫了。我跟你们这群心眼贼多的智者可不同,活得痛快,活得单纯,活得粗鄙,什么烦恼,什么困境,一刀斩去便是,要么斩出生天,要么刀毁人亡,只要自己觉得开心,那便足够了!”
说完后,她一路飞到空间通道的入口处,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道:“一定要活着回来啊,千万别抢我的风头,这英雄轮不到你来当。”
不等罗丰回应,她便迈入空间通道,穿梭而过,降临六道界。
刚一落地,她便听到一阵激烈的吵嚷声,却是自己保护的那批人,正和洪馗争执着什么,于是上前问道:“怎么了,刚脱离险地,就变得这么有精神?”
一名羽化宗修士见到秋璃,仿佛有了主心骨,抱怨道:“我们好不容易从魔族爪牙下逃生,结果说不定要死在同族的手里。”
“到底怎么一回事?”秋璃眉头一皱,阻止了对方,转而询问洪馗,“你小子经常和罗丰混一块,用尽可能公平的立场给我解释解释。”
“事情是这样的,根据回馈来的情报,魔族掌握了一项奇特的邪毒,能够把修士魔化成失去理智的怪物,因为这种邪毒是通过伤势来传递的,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把受伤严重,尤其是受了见血外伤的人隔离起来——不见血的内伤反而没什么大碍。”
俾日真人冷笑道:“如果发生魔化异变,你们可有治疗的方法?”
洪馗如实道:“目前没有。”
俾日真人气势咄咄道:“那不就等于让我们自生自灭,或者你们是打算在我们发生异变的时候,直接出手击杀,从根源上清楚隐患,不愧是本宗的弟子,这份狠辣的心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话引起了诸多人的共鸣,纷纷开口质问洪馗究竟是何居心,群情激奋,大有要动手的迹象。
洪馗却是不为所动,依旧平静的解释道:“我们不会那么做,如果真有人出现魔变的征兆,我们会以寒冰类的功法予以冰封,阻止魔变的进程,等到将来找到医治的方法后,再解开冰封。”
“现在是这么说,至于会不会这么做,就不一定了,如果找不到医治的方法,难道我们就要一辈子封印在冰里?”
“什么魔变,描述得那般恐怖,可真正又有谁见过,说不定这只是魔族散播出来的谣言,用来逼迫我们内乱,千万不可中计!”
“就算真的存在魔变邪毒,谁说我们就无法抵抗?我合的便是专克诅咒、剧毒、邪术的净之大道,寻常的邪毒根本别想沾上我。”
“我命由我不由天,岂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决定,退一百步讲,就算我真的抵挡不了邪毒的侵蚀,大不了一刀抹掉脖子,也不劳你们费心!”
“为了人族大义,我等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到头来就换得这么一个令人心寒的结果?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一个六道宗的小辈,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
……
众人吵吵嚷嚷,根本不理会洪馗的解释,拒不接受隔离。
他们的心性本不该如此轻易受到动摇,只是刚从虎口脱险,大起大落之下,难免情绪有些浮动,加上身受伤势影响,精神不免疲弱,容易被邪念入侵,只要有一人愤怒反抗,就会顺带感染其他人。
一旁的秋璃听得直皱眉头,就要开口喝阻,却被人抢先一步。
“够了!苟且偷生的嘴脸真是丑死了!”
说话者竟是凌青未,她受了钧天神剑的反噬,仍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脸色发白。
俾日真人瞥了一眼,讥讽道:“羽化宗的小辈,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的确,在场之中,大概没人比我的年龄更小,说是小辈并没有错,可是在魔族的面前,辈分的长幼又有什么价值呢?难道魔族还懂得敬老爱幼吗?”凌青未反呛了一句,“在这场战争中,唯一的衡量标准便是实力,这点上你我皆是相同,都是最底层的修士,也是最不起眼的小喽啰。”
“底层修士怎么了,高层修士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在别人的眼里,不是!如你我这般的修士,就算在战斗中阵亡了,又有谁会在意?掬一把眼泪已是仁至义尽,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只是最边缘的小人物——”
凌青未突然提高了声音:“但是,就算是最不起眼的小喽啰,也有属于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就算别人不在乎我们,我们自己也要学会尊重自己!我们无法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可至少,我们能让自己死得别那么难看。”
言毕,她便径直来到指定的隔离区,盘膝坐下,闭目疗伤,再也不发一语。
众人沉默无言。
片刻后,忽有一人发出嗤笑,却是碎花真人。
“嘿,居然被一名小辈给教训了,这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猪狗身上去了!”她迎着众人目光自嘲了一句,接着不屑地环顾了一圈,本就刻薄的面相更显轻蔑,“我自认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年年岁岁日复一日的修行,就是看小辈们一个一个超越自己……可就算再没出息,我好歹也是个要脸的人,跟你们待在一起,真是自降格调!”
她一挥袖子,来到凌青未身旁,端坐而下。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随后纷纷摇头,三三两两的过去坐下,不再抗拒。
俾日真人涨了脸,但也没有再说什么,跟上混在人流中,尽量不叫人注意。
一场纠纷就此化消,秋璃赞许的瞧了凌青未一眼,正欲夸赞几句,忽而生出异感,转头就见空间通道正在缓缓关闭。
第1006章 玉虚琉璃灯
空间通道的羽化界入口处,紫气氤氲的邪阵中,罗丰手持破界之心,施术关闭了空间通道,隔绝了两界的连通,也断绝了魔军追杀的希望。
“破界之心打开一次空间通道后,需要再过半个月才能重新使用,不过区区半个月的时间,未必足够。此战过后,我必然会受反噬而重伤,相当长的时间里无法成为战力,而狱剑前辈已经牺牲,我方的顶尖强者只剩下灵璇真人,而月湖真人也不知何时才能苏醒,时间要争取拖延得越久越好。”
此时便显出罗丰冒险搏杀龙魔之主的意义,否则等这位恢复好伤势,卷土重来,等待人族的命运只有全军覆没一条,又或者将希望寄托在月湖真人未知的破封上,而现在即便人族依旧处于劣势,可魔族一方也不过只有两名顶尖强者,以一敌二,人族即便免不了要落于下风,却也不至于一败涂地,还保留着反抗的余力,如果领导者筹划得当,险中求胜也不是没有可能。
月湖真人的苏醒是一个未知数,是一张底牌,也是一场赌博。
一名合格的智者,是不会将这种充满变数的量算进布局中的,罗丰的思考一直都是基于将月湖真人排除在外的基础上,因为这一变数是只会利好的变数,如果正常的布局就能对付魔族,那么再加上这个变数,只会让局势更加顺利。
罗丰不反对保留奇迹发生的希望,可同样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奇迹来决定。
他拿出一盏四角八卦灯,这盏灯的外形看起来像是一座塔,内中火舌窜动,翻滚不停,宛若一座小型的鼎炉,正是之前拜托古寒真人,以因果断灭石、洗业金火、八卦琉璃盏为素材,炼制而成的玉虚琉璃灯,乃是三才灯中的天灯,传说由三清中的元始天尊所掌握,所谓“寂绝乘丹气,玄明上玉虚”。
其余的两盏灯分别是太上老君的八景宫灯,以及燃灯佛祖的灵柩灯。
因为时间紧迫,炼制得非常仓促,本该是上品宝器的玉虚琉璃灯,眼下仅仅停留在中品宝器,但古寒真人特意保留了进阶的余地,没有把玉虚琉璃灯炼制完成,罗丰手里的这一盏只是半成品,只要找到与其属性相关的素材,加以淬炼,就能让这盏灯蜕变进阶。
虽然只是半成品,缺少绝大部分的神通妙用,但作为玉虚琉璃灯最根本的神通属性总算完好的再现出来。
只见罗丰祭灯而起,内中的玉虚玄明火蹿腾而出,缠绕着破界之心不停地燃烧,却没有散发出半点热量,破界之心也没有熔化的迹象,只是隐隐约约仿佛能听到一根根丝线断裂的声音。
这就是玉虚琉璃灯的根本神通——焚烧因果!
在玉虚玄明火的烧灼下,缠绕在破界之心上的因果渐渐散去,那一方空间似乎失去了方向感,没有上下左右前后,甚至连时间也消失了,不分过去现在未来。
诸般万法都归于一点,原始寂绝的一点,宇宙未开的一点,比混沌更加古老。
一番烧灼后,破界之心洗去了所有的因果,它的存在感变得异常虚弱,比路边的一颗石头更不值得在意,常人即便看见了,也会下意识的忽略掉,就如同视界中背景的一部分。
“如此炼制后,任何人都休想用占算之法找到它的位置。”
然后罗丰将破界之心扔出,九婴的一颗脑袋大口一张,将它吞了下去,接着钻入地底,不知所踪。
这是他在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最佳处理方法,因为破界之心是无法消灭的,一旦强行破坏,它就会重新在此界中诞生,而若是将它带往另外一界,那么在空间通道关闭的时候,破界之心就会立即消失,然后在原来的界域中的某一处地方重新诞生。
因此最好的处理方法不是怎么毁去它,而是怎么让它不被魔族找到,而想要藏一件东西,地底之下有的是“风水宝地”。
在寻找东西一事上,如果不能使用占算之法,修士或者天魔,跟凡人没有差异,天高地厚,想从中找到一件拳头大的事物,纵然魔族有再强的神通本领,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至于九婴会将破界之心藏到哪里,罗丰可不想知道,以免留下相关的因果,为了以防万一,他会在九婴回来后,用玉虚琉璃灯烧掉相关的因果,不给魔族任何有用的线索。
通天古书忽而询问道:“破界之心都没了,你打算怎么回去?”
罗丰道:“你忘记端木正了吗?他怎么来的,我便怎么过去,算算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穿越界域的方法,除了用破界之心打开通道外,还有另外一种受限制的方法。
两个相邻界域的空间屏障,每个月都会有一天变得异常虚弱,足够让一人通过,而且一天里会有两次机会,相隔六个时辰。
端木正就是利用了第一次的机会从六道界来到羽化界,罗丰则是打算在空间屏障第二次弱化的时候,退往六道界,为此他必须守在这里,哪里该送的人已经全部送走。
“之前是为别人,现在是为自己,必须坚持半个时辰。”
罗丰心知自己不能离开,这是撤退的唯一机会,一旦错过,就要再等上一个月,而眼下羽化界已经沦为魔族的地盘,要在敌人的老巢待上一个月,这种行为无疑是羊入虎口。
通天古书道:“如果他们能知难而退就好了……又有魔上门送死,看来是不可能了。”
只见又有一批魔族来势汹汹的闯入阵中,他们倒也并非全无准备,入阵前给自己加持了守护的气罩,还有一些直接搓铁成甲,炼成一个足以覆盖全身,不留空隙的盔甲,防备与毒雾接触,同时他们彼此气息勾连,凝聚军势,形成一条魔龙虚影。
然而,他们的做法毫无意义。
在踏入万邪归冥葬魔阵的刹那,立即体内魔元暴动,精气神三元不受控制,冥冥之中仿佛受到某种伟大存在的召唤,如同高高在上的魔皇魔帝,又好像是自己的鼻祖,有着血脉相连的吸引力,自身难以抵挡,神魂和肉身都失去控制。
一连串的惊爆后,整支小队的魔族荡然无存,身躯化作一股浓郁的精血元气,摄入阵法中央,被站在那里的暗师鬼君掠夺,炼化成自身界域的一份子——它打算以掠夺大道为根底来炼制界域。
数十道魔魂也没能脱逃,尽皆被通天古书吸收,用来恢复记忆。
“就这样守株待兔其实也挺不错的,什么都不用做,等他们来送死,杀魔灭口,同时又阻止他们传递消息,令其他魔族一无所知,如果来的都是这种废物就好了。”通天古书饱餐一顿后,意犹未尽的说道。
罗丰泼冷水道:“没机会了,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临了!”
在他灵识的感知中,数道强横的气息正急速往这边赶来。
第1007章 探阵炮灰
“魔君,两界的通道口就在这座阵法后头,怕只怕对方见势难挡,直接将通道关闭了,俺们来迟一步,还请魔君责罚。”
一名身高三丈,体型魁梧宛若天神,身披蛮荒兽皮,背负一柄大入门板的巨斧,通体散发着彪悍气息的魔王,恭敬地向笑藏魔君请示道。
此魔乃是霸斧魔王,出自力魔一脉,与他同行的还有另外三名魔王,气息之强,远胜同侪,比寻常的界王境修士还要高出一头,也不知吸收了多少人族强者精血。
“错料冥海真人的能为,没想到他能召来如此数量的强大恶鬼,并利用恶鬼不受魔化异毒影响的特点,拖住了我军推进的速度,这是我在布局上的错误,怪不得你们,战场上瞬息万年,哪能事事尽如心意,免不了会有变数发生,可只要大局上没有犯下错误,能达成既定的战略,便是有功无过。”
一头戴着白骨面具的巨大龙鲸开口说着:“虽然没能更进一步,顺势追杀到六道界,可原定的目标已经大成,三宗联军大败,元气大伤,他们可没有魔心血池般的复活宝物,死一个就少掉一个,下次再遇之时,便是他们覆灭之日。眼下最紧要的,仍是寻回破界之心,此物无法带出外界,如果人族真的关闭通道,那么破界之心就会在羽化界某一处重新诞生,反之,则十有八九仍在主阵者的身上。”
端坐在黑色莲花台上,三头六臂各持法器,宛若佛门金刚护法的佛鬼魔王沉声道:“不管破界之心是否在此人身上,我等皆要破开此阵,擒拿主阵之人,将其剥皮抽筋,颅骨炼做法器,方能回敬被阻之恨,以此告诫其他人族,和魔军作对的下场,以儆效尤。”
一旁身着锦衣道袍,手持银丝浮尘,鸡皮鹤发,眉心处有一太极印的颠佬魔王阴阴道:“此阵颇有古怪,凡是入阵者,皆有去无回,不得回应,便连先行一步的血河魔王亦是相同,不说破阵,就连全身而退都做不到,也不知是困在了阵中,还是一命呜呼,连魔魂都被抓去,六道宗在玉洲被称作邪宗,又擅长对付鬼物,懂得许多阴邪险恶的手段,此前可是想出了不少对付魔心血池的法子,不可不慎。”
霸斧魔王乜斜了一眼,不屑道:“俺说为何见到你在阵前徘徊,迟迟不敢入阵,还拿魔君当借口,说什么要等魔君下令,原来是因为胆小怕死。”
“与其做无谓的冒险,倒不如保留有用之身,将情报告知魔君,方便魔君做出判断,这是我在当时做出的判断。”颠佬魔王辩解道。
不等霸斧魔王回应,笑藏魔君便道:“你做的很对,事已至此,也不急在一时,由我来一探究竟吧。”
说话间,下方大地中钻出一只巨大的甲虫,同样带着可笑而诡异的白骨面具,与空中的笑藏魔君拥有相同的气息,它伸展开三对翅膀,飞翔着冲入邪气深深的阵法中,身影隐没在紫色雾气中。
众魔知晓这是笑藏魔君分身千万的神通,用来探索阵法最合适不过,碰上弱小的可以直接破去,碰上强大也能尽可能地收集到更多的情报,于是耐心等待着这具分身的回馈,并时不时用眼角余光观察白骨面具上的花纹,因为他们知晓,笑藏魔君从不曾掩饰心情,他的情绪都会以一种直白的方式展现在面具上,勾勒出让人一看就明白的花纹。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笑藏魔君面具上的花纹先是由一直以来的诡异笑容,变作严肃紧张的表情,一条条直来直去,肃穆非常。
突然间,那花纹变作一种异常震惊的表情,接着冥冥中一股异力涌来,降临在笑藏魔君的身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他的躯体,用力地将他捏成肉酱,其他的魔王想要出手,却不知该如何帮忙,寻找不到异力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