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癞头好了?”
“可不!我这头都癞了三十年,根本治不好,但人家仙长一出手,就是摸了一下我的头,然后那暖洋洋的东西流了进来,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我这癞头就好了!那些癞痢都掉光了!就这手工夫,谁敢说他不是神仙?”
张铁匠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拿出烟杆子抽了一口,道:“就算神仙是真,仙法也是真,他要教人也跟我们没关系,就跟村里的私塾一样,普通人家哪里上得起,只怕还没开学,名额就被那些老爷们占走了。”
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思忖着,如果有机会,砸锅卖铁也要送儿子去学仙法,大儿子年纪大了,人家未必看得上,但三子才十岁,而且从小生得机灵,本来还打算送他去学堂,现在有更好的选择,说什么也要拼一下。
李癞头嘿嘿笑道:“如果只是这样,那也算不上什么好事,不过仙长说了,他们这回不限名额,来多少,他教多少,而且他们只是第一批,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批和第三批,会到各个村里来收徒。”
“还有这好事?”张铁匠有些不大相信,“他们要多少学费?”
“不要钱,而且倒贴钱!送一个孩子上学,免一成的粮税,送的越多,免的越多。”
“这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李癞头治好的脑袋就在眼前,张铁匠绝对认为他遇上骗子了。
“官府都贴出告示了,这还能有假?反正不收钱,不管是真是假,我得替大丫报个名,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本来婆娘不争气,生了三个赔钱货,现在好了,一口气可以免掉三成税,以后谁要娶我家丫头,聘礼不够我可不答应。”
李癞头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惜他娘子给他生了三个女儿,为这事他没少跟婆娘吵架。
儿子是自家的,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养的越久,亏的越多,不如早早嫁出去,家里也好少一张吃饭的嘴。
但现在不一样了,人家可不管男女,儿子是免一成税,女儿也是免一成税,一旦嫁出去,这该免的一成税就没了,与其嫁出去,还不如留在家里,多少能干点农活,年年还有的赚。
老百姓最是精明,哪个对他们有好处,哪个对他们没好处,心里算得清清楚楚。
张铁匠也立即明白了,为什么李癞头要兴冲冲的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敢情是为了提醒自己,聘金不能少啊。
本来他还想过些日子,就替家里的长子向李癞头家的大丫提亲,还特意找媒婆放出了风声,现在看来,不出一笔血,对方是不可能答应了。
不过,相比起可能要黄的婚事,还是向仙人求学的事情更为重要。
张铁匠又向李癞头问了几个问题,可惜李癞头自己也是道听途说,知道得有限,刚才一番话已经把他肚子里的存货都挖光了,接下来却是一问三不知。
想了想,张铁匠决定还是带上小儿子,亲自去镇上看看,尽管李癞头说将来会有仙人到村上来收徒,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万一人家反悔了怎么办?
大道理张铁匠不懂,但他知道一件事,打铁得趁热,时机到了就得狠狠地砸,错过了,好钢也要炼成废铁。
于是他立刻从田里找到正在跟小伙伴玩耍的小儿子,然后拿出家里的大部分积蓄,小心地揣在怀里,向邻居借了辆牛车,急急忙忙的往镇上赶去。
可是他赶到半途,就见到一大帮人簇拥着迎面走来,看人数怕是不下千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慌忙闪到一边,生怕冲撞了人。
幸运的是,他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熟人,连忙拉住询问:“大牛,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名叫大牛,个子却不高,身子也不算壮,还比不得张大锤,只是他家姓牛,于是从老到小,分别叫老牛、大牛、小牛。
大牛甚是激动,手舞足蹈道:“仙人要带咱们去田里,教咱们种田!”
仙人教种田?仙人还管这事?
张铁匠心中纳闷不已,但既然都遇见了,正好跟着去瞧瞧,而且他对仙人怎么种田,也是好奇得紧。
“俺琢磨着吧,仙人种田肯定是用仙术,手一划一指,接着光就闪啊闪啊闪,然后咻咻咻的,田就种好了。”大牛猜想道。
张铁匠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为人慎重,轻易不吭声,没有十分把握就不会说出来。
这时,旁边的一名书生讥笑道:“什么咻咻咻,你当是变戏法哪?就算是仙术也没这么好使的,看过那些道籍没有?凡是修炼道法的,都懂得驱使黄巾力士,那才是真正干苦活的,这位仙长肯定也是召唤黄巾力士,然后命令黄巾力士来干活。”
“千万别!要真是这样,赵老爷家肯定不会再雇佣我们这些佃户了,他只要向仙人学了仙法,以后差遣黄巾力士就行了,这黄巾力士不用吃饭,不用付钱,有了它们,还要我们做什么?”一名双手老茧的老把式愁眉苦脸地说道。
众人各怀心思,或是期待,或是担忧,或是好奇,一路到了田地里。
为了不妨碍仙长施法,众人纷纷散开,腾出空地,这时候张铁匠才看清了仙长的模样,竟是超乎想象的年轻,没有白发苍苍,也没有龟形鹤背,看模样倒是跟他大儿子差不多年纪。
难道是跟那些说书人说的一样,驻颜有术,或者长生不老?张铁匠心中猜想道。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只见仙长拿出了一件跟小推车差不多大小的古怪东西,那东西的正体是个四四方方的铁疙瘩,下面有三个轮子,疙瘩的正前方是个像犁一样的玩意,后方是两个长长的把手。
“此物名为真气耕地机,不需要学任何术法或者武学,只要握住这把手,再往里面注入真气,就行自行耕地。”
仙长伸出双手握住把手,随即就看见把手两侧镶嵌的珠子亮了起来,接着铁疙瘩就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缓缓向前挪动,凡是走过的地方,都被拉出了数条笔直的耕线,而那些黏在一起的大泥块,也都被捣成了粉末。
“这个东西好方便啊,比驱牛耕地还要快,而且耕得比犁精细得多。”
“有了这东西,不需要帮手,也不需要牛,一个人就能轻松耕完三亩地,而且这东西是用铁造的,不会生病不会老死,坏掉了应该也能修。”
“可是仙长不是说,要用这东西,得往里面注入真气,而我们都没有真气,就算有了也用不了。”
“你忘了吗?仙长说要教咱们内功,就是为了让咱们拥有真气,就算咱们学不了,等那帮小崽子们学会了,将来不就可以用了?”
“你们说,仙长教咱们内功,会不会就是为了卖这个什么什么机?”
众人虽有猜疑,可不敢问出口,生怕恶了仙长,招来灭顶之灾,面面相觑了一会,个个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那位赵老爷子出面,恭敬地问道:“敢问仙长,不知这个真气耕地机卖不卖,如果卖的话,价值几何?”
“八十币。”
“敢问仙长,是金币还是银币?”
“是六道币,一种由六道宗背书的钱币,不久后便会推出,跟六道宗内部的功德点挂钩,只有完成六道宗公布的任务才能获得,对你们来说,这些事都太遥远,想获得六道币就乖乖派家中的优秀子嗣来上学,修习内功心法,只要能通过考核毕业,就能得到一百枚六道币。”
几位地主乡绅对视了一眼,连忙上前道:“我们愿意举族支持仙长,让族中所有适龄儿童跟随仙长学习仙法。”
被称作仙长的赵奉先冷冷看了这些老爷们一眼,道:“收起你们的那点小算盘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你们想学,我们还未必愿意收呢?第一批授功中,每家每户只能出一人,名额不准转让,记住别搞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你们的那些心计,在我眼中就跟幼童的游戏一样可笑,官府会跟你们讲王法,我可不会跟你们讲道理,在动什么阴谋前,多想想会有什么后果吧。”
那些地主乡绅们立时噤若寒蝉,一个个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赌咒发誓自己没有异心。
赵奉先哪里会相信他们,不过也懒得理会,等将来有谁先忍耐不住跳出来,他正好拿来明正典刑,叫其他人知晓他的雷霆手段,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
“除了这真气耕地机外,其他还有真气锯、真气镰、真气车、真气船,用起来都非常的便捷,远超你们的想象,可前提是你得拥有真气。另外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六道币除了用来购买这些真气工具外,还能用来买本宗的功法和丹药,虽然都是些下乘的功法和下等的丹药,但让你们成为百人敌,或者延寿五六年不成问题。”
……
“世道要变了。”
看着那名仙长在人群中侃侃而谈,张铁匠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大牛不解地问:“啥?张大叔你说啥世道要变?”
张铁匠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跟在身旁的小儿子,叹了一口气:“大钟,对不住你了,俺要把第一批的名额让给你大哥,等到几年以后,没人会再要俺们家锻造的农具,只有让你大哥学会真气,学会锻造这些真气工具,俺们家才能生活下去。”
张大钟流露出一丝遗憾,但还是乖巧的点头:“俺听爹爹的。”
“委屈你了,可不这样不行啊,只有你大哥学会了家传的本领,唉,这世道要大变了……”
张铁匠再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透着深深的茫然。
第1147章 各方态度
某个光怪陆离的洞天世界中,一儒生一道士正在弈棋。
两人所下的明明是黑白子,棋路规矩却与围棋大相径庭,反而跟象棋颇有类似,其赢面非是在于占地,而是在于夺子。
每一颗棋子中都寄存着幻象,有修士、有妖魔,相貌各不同,修为也是参差不齐,更为重要的是,那些幻象的形貌跟如今的两教七宗的掌权者们有九成的相似,另外还有两位魔帝,妖帝以及他手下的四凶妖王也都在里面。
儒士操控着寄存妖和魔的黑子,一步步进逼道士的白子,攻势凌厉狠辣,黑子占地虽少,却吞吃了大量的白子,反倒占据了上风,相比之下,白子只能苦苦支撑,不断让出地盘,收缩战力,用空间来换取时间。
“结束了。”
明明是获胜的一方,儒士却露出无奈的表情,数子挪动,以两大魔帝和妖帝为首,以及诸多魔君、妖王跟随的黑子,将寄存了他和面前道士的白子团团包围住。
道士仔细端详着棋局,不得不赞同道:“的确是结束了,以一对二,果真是毫无胜算,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除非是这样。”
他用手指扣了一下期盼,那些寄存着妖族幻象的黑子全部变成了白子,这下子,原本是包围者的魔族黑子,反倒成为了被包围者,和妖族和修士团团包围,陷入死地。
儒士道:“道理,你我皆知,他们亦知,故而妖帝方能待价而沽。”
道士道:“令其心动的筹码,你我虽知,却不能说,否则将成千古罪人,个人荣辱尚在其次,连累教门,却是万死难辞其咎。”
儒士笑道:“贵教不是说清静无为么,为何要执着于荣辱之事,层层包袱,哪来清静,何不放下,复归自然?”
道士不以为然道:“佛说放下,道法自然,自然之妙,在乎无为而无不为,古人云‘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得意忘言方了彻,泥形执象转昏迷’,心若自然,虽千岳加身亦得清静,反之,一羽沾身亦难自在。”
“可惜,本该放下的禅渡宗却放不下。”
“所以禅渡宗只有菩萨,没有佛陀——连地藏王菩萨亦执于净空地狱的誓言,不得成佛,遑论其他凡夫俗子。”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因此还是得求变法。”
“变革未必是朝着好的方向,也可能是向下划落,引发动荡。”
儒士用袖子往棋盘上一挥,那些寄存着六道宗强者形貌的白子都变得闪闪发亮,甚至扭曲了周围的空间,令棋局的秩序变得混乱:“尚有六道宗为王前驱。”
道士摇头道:“法不传六耳,他们坏了规矩。”
儒士反问:“什么时候的规矩?中古的规矩,上古的规矩,还是太古的规矩?如今定下的规矩,放到中古以前,全是坏了规矩。”
他用手指轻扣棋盘,一幅幅过去曾发生在幽州各个角落的画面在棋局上显现,并以百倍的速度变化着。
画面中,无数平民百姓在六道宗外门修士的指导下,双腿盘膝,五心朝天,修炼内功,渐渐地,他们变得健步如飞,翻阅陡坡如履平地,挑水十里不喘气,又使用着种种怪异的工具,以过去无法想象的极大效率完成农事。
“开启民智,教化愚民,强健民躯,勇壮民志,圣人之功,不过如此。”
“侠以武犯禁,武乃是杀生利器,动荡之源,岂可轻授百姓?授锄予民,耕耘荒田,授刀予民,啸聚山林。”
道士以袖拂棋局,画面再变,只见修炼了内功的年轻人变得好斗,常常能看见他们在路边切磋,使着一些粗浅的武学,乐此不疲,每每都有人围观。
在有了武艺傍身后,这些人不再甘于平凡,不再逆来顺受,遭到他人欺负时,或者看见不平事的时候,往往会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因为一时没控制住怒气,一不小心取人性命,犯下大错。
儒士再次反问:“动荡之源?现在难道不是乱世吗?平民之乱,不过疥藓,妖魔之乱,方是大乱,治顽疾重病,当下猛药,此药大善。”
“是药三分毒……”道士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罢了,非凡之时当行非凡之策,他们授道不授术,尚未跨过禁线,权且静观其变。”
“虚伪!”儒士嗤笑了一声,“六道宗此举若败,与我等无关,此举若成,我等皆可效而仿之,这等有赚无赔的无本买卖,岂有阻止的道理?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六道宗的变革,看似鲁莽,实则大气恢弘,抓住了我方胜过妖、魔的‘势’,行堂堂正正的阳谋,妖、魔纵然忌惮,亦无可奈何。”
六道宗推行的变革,针对的对象是基层数以百亿计的百姓,而妖族和魔族都没有数量如此多的基层,更为重要的是,六道宗不怕变革失败,即便发生动荡,还有其他的两教六宗支撑,不使人族大局崩溃,但妖族和魔族就不敢这样尝试了,万一失败,就可能露出致命破绽,带来灭顶之灾。
“就不知此略出自谁人手笔,冥空天君心气虽高,终究是女流之辈,格局欠缺,豢神天君老于世故,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绝不敢冒然赌上宗门气数,倒是行空天君,虽是性情疏懒,却常有出人意料之举,跳出箩筐,不落窠臼。”
行空天君的性情某种意义上颇为符合道家的思想,行事逍遥自在,随性而发,不拘一格,却又不是魔门那种追求绝对自由,顺从欲望的无法无天,因此道士倒是对他颇为亲睐。
儒士却道:“我却不认为是他,若真出自行空天君的手笔,他实无必要搅乱天机,遮掩命数,纵然坦诚于外,又有谁能奈他何?此略想必出自某位小辈之手,六道宗为护其周全,故而特意抹去痕迹,不让外人之晓。”
破坏要远比创造来得容易,尽管两人的境界高于行空天君,但对方若有意搅乱浑水,他们也无法光靠推算就找到源头。
“以行空天君过往事迹来看,也可能只是随手施为,故意引人猜忌,不管如何,静观其变吧,时间还有的是,无论我方、妖族还是魔族,都在等待着契机。”
道士一抹棋盘,再开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