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胜根本感觉不出丁宁掌指之间的无比精妙而细微的气机变化,然而他却终于借此看清了数根墨线,数根很有“感觉”的墨线。
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在丁宁的手掌在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他顿时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将手掌放在面前,缓缓移动。
丁宁走向他身侧的张仪。
张仪是此刻眉头皱得最深的一个。
“师兄你有何难解之处?”丁宁轻声的问道。
张仪霍然一惊,这才发现是丁宁一般,随即凝重而愁眉的轻声道:“我取最简之处观,这幅画卷最简之处在上端,线条极疏,像是几朵白云,但这几朵白云的淡线,却都极其难懂。明明感觉出有真意,却是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这一日的时间,显然不够。若有数月时间,可能有所悟。”
丁宁平静前视,他也看着那数朵白云,认真说道:“师兄你果然天赋不凡,已然有所悟……只是我觉得这几朵白云好像只是有形而已,下端淡却有水意,淡线虽平,但好像都有往下之意,似是这云就将化雨。”
张仪的身体陡然微颤,目光却再也不敢离开那几朵白云。
随着丁宁的述说,他的心意所致,那几朵白云便似流动一般,在他的眼中真是化为雨珠!
第五十三章 老祖
这便是修行途中最可贵的顿悟。
这是一种难言的感觉,令张仪无比震撼,无比欣喜。
白云化为雨珠。
每一滴雨珠坠落,便出现了他之前看不到的许多线条。
他彻底感觉出了这些线条中的真意,震惊欣喜到忍不住颤声道:“小师弟,真的是雨不是云!”
沈奕疑惑的转头看着他。
张仪这才醒悟过来,此时白羊洞的小师弟已经不是丁宁,而是沈奕。
周写意此刻的脸色有些微白。
看着张仪此时的样子,他不可置信的想到,难道张仪只是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真的在写意残卷上领悟到了什么?
张仪望向丁宁,他看到丁宁已经走到了南宫采菽的身边。
也就在此时,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气,已然从写意残卷上缓释出来。
张仪怔住。
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顿悟时,自己的念力已经不自觉的沿着那些符线走了一遍。
这便已然牵动了气机。
感受着那股淡薄的天地元气中的湿意,他的呼吸微顿,心情却更加激动,因为他确定他方才的顿悟是正确的,他已经领悟到了那几朵看似白云,实则是雨线的真意。
周写意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彻底僵硬。
这股从写意残卷上缓慢施放出的天地元气虽然淡薄,然而却分外清远,一直飘向高空。
此时墨园之外的整个长陵,都是艳阳高照,然而这墨园的上空,却是骤然多了无尽湿意,数团突然凝结的白云遮住了阳光。
在写意残卷之前的所有人都终于感到了这种异变,连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前方画面的南宫采菽都彻底惊醒过来。
墨园里的小山上,云海阁的书房里。
周云海正和薛忘虚在饮茶。
茶是极其贵重的云雾茶,茶杯亦是秘色瓷,如青冻凝,杯口如有云霞缭绕。
感受到前方空中陡然生成的无数湿润之意,周云海的面色微微一变,手中茶杯轻颤。
薛忘虚目光微亮,赞叹道:“写意残卷果然不凡。”
周云海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薛洞主座下高徒,才真是不凡。”
只在说话之间,那数团白云下端变淡,然而不是湿意消失,却是湿意太重,终于凝结成雨珠。
无数雨珠从天空坠落,带出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晴朗的天空下,墨园里下了一场雨。
看着这滂沱大雨的意境,周写意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他可以肯定,这是周家也没有人悟到过的东西,他忍不住看着张仪问道:“你悟到了什么?”
“应该是一道符意,可以成为剑符,也可以用于炼器,是对敌的手段。”张仪是谦谦君子,所以他如实回答了周写意的问题。
“丁宁师弟!”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看着平静的丁宁,却是五感交集。
只有他才明白,方才的顿悟,就像是他自行摸到了许多道门口,却不得而入,但接下来是被丁宁直接一脚踢进了一道门中,而且那扇门后,还的确是蕴含着真意。
“恭喜师兄。”
丁宁却是看着他,轻声说道:“不要谢我,你应该明白这是凑巧,任何的宗师都不可能这么快便随便看出这样的画卷的真意,只是凑巧。”
张仪回味着丁宁的这句话,他觉得有道理。
因为他可以肯定,像薛妄虚这样级别的宗师,境界也应该比留下这份画卷的人低出许多。而整个长陵,境界高过薛忘虚的,却并不算多。
也就在此时,令他和所有人震惊的是,前方的写意残卷上,再次缓缓释放出一股天地元气。
只是这股天地元气很快开始散落,好像有人一笔画出,却是马上中断。
“当”的一声。
墨园里的半空中,发出了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敲动了一个无形的黄铜巨钟。
“怎么回事?”南宫采菽震惊难言的左右看着,她和众人的目光都最终落到了伸着手掌放在自己眼前的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的脸色也十分的古怪,十分的精彩。
“我好像悟到了一点东西,但不完全……没彻底弄懂?”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继续将手掌放在眼前,继续看前方的画卷。
这算是什么?
连手掌遮在眼前都能看写意残卷,都能从里面悟道?
周写意浑身僵冷的想着,骤然想到之前丁宁对谢长胜做过的动作,他心中顿时涌起更多不可置信的情绪,忍不住转头望向丁宁。
“你方才看得那么入神,你看到了什么?”此时的丁宁,却是在轻声问着南宫采菽。
“我看到了一条江。”
南宫采菽看着丁宁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图画上有许多东西,但我好像只能看到这条江。”
丁宁平静的低声说道:“这很正常,每个人的眼光不同,喜好不同,性情不同,每个修行者所修的东西不同,在看符或者看这种图解之时,便自然会有差别。”
南宫采菽点头道:“我父亲也说过类似的道理,我想着若是能有所悟,那我也只能从这条江里悟出些东西。我便在这条江里寻找最吸引我的东西。”
丁宁说道:“这种做法是对的。”
南宫采菽道:“现在好像吸引我的是江里的数朵浪花,那数朵浪花似乎也很有意思,好像寻常的浪花不会那样生成,也不会那样起落,只是其中的真意,却是全无头绪。”
丁宁沉默的看着画卷,看了半炷香的时间,说道:“若那些浪花是被江水中逆流而上的鱼尾激起的水花,便算正常了。”
南宫采菽愣住。
她再看那些浪花,心中便不自觉的想,那下面似乎真藏着几尾逆流而上的鱼?
……
时至傍晚,茶案上已经换了参茶,添了精致的小点。
周云海的面容虽然平静,但心神却略有不宁。
“当!”
便在此时,一声钟声在空中响起。
他的心蓦然一沉。
和两个时辰前响起的那声半截钟声相比,这声钟声分外悠扬,甚至给人一种引起远处山谷回响的感觉。
……
墨园西北角,丁宁感知里气机最为强烈的那片小院白墙黑瓦,看上去和普通村落中的小院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在其中一间厅堂里,却是都铺着虎皮。
每一张虎皮都显然是取自壮硕的成年巨虎,每一张在地上铺开都是极大。
这间厅堂的一张软榻上,吊着一颗红色的拳头大小的珠子。
这颗珠子散发着灼热的气息的同时,还散发着一股血腥和暴戾的气息……唯有在一些凶兽的体内,才有可能结成这样的内丹。
灼热的气息偏又沉重,缓降在地面的虎皮上,热意又随着毛皮的纤端往上散发,是的这个厅堂里温暖如春,且热意出奇的平均。
铺着比少女的肌肤还要丝滑的锦缎的软榻上,坐着一名老人。
他满头银发梳理得光可鉴人,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肌肤散发出玉般的光泽。
他身体上散发出的热气同样浓烈,让任何修行者都会感到气血旺盛,生机强大。
然而偏偏又有一种苍老的意味,从他的身体里不断散发出来,似乎有许多污秽的尘埃,始终萦绕在他的周围。
他身上绣金锦袍下,小腹部如同怀胎十月的女子般异样的高高隆起。
但他的腹部左侧,却有些异样的空虚。
那处地方,就好像被人斩了一剑,不仅是大块的血肉和骨骼都失去,就连内里的脏器都似乎缺了一部分。
这样严重的伤势能够活下来,便真是很不简单。
这名老人的目光始终像窗外飘去,似乎对自己的身体都有些恐惧和厌憎一样,目光极少触及自己的身体。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许多负面的情绪,怨毒、不甘、贪婪、狠辣……这使得他光洁的面容有些狰狞。
夕阳将要落山。
钟声已然消隐。
然而却是又有几道独特的剑意,好像游鱼般出现在清冷的空气里,出现在墨园的半空。
然后又是一道如雷般的宏大声音,从极高空不断滚落。
在听到之前的钟声时,这名老人便已经明白今日墨园里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再感觉到这样两股气息接连从写意残卷上喷薄而出,他便不再有任何怀疑。
他想要知道造成这样不寻常的事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