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这……”老者看了看千夜,欲言又止。
第一零五章 无声较量(上)
魏破天脸色微沉,道:“千夜是我兄弟,没有什么话不能当他面说。”
老者于是道:“此事现在看来牵涉甚广,恐怕不仅仅是几个师的问题,或许还有居中斡旋调停的大人物。这其实已经涉及到远征军团内务,我远东魏氏虽然并不怕事,但在永夜大陆上,究竟还是要对肖令时将军保持尊重。搞掉一两个冒犯您的师也就罢了,大动干戈实在不太适宜。”
老者说完,不等魏破天回答,就向千夜躬了躬身,口气恭敬地道:“不知千公子意下如何?”
千夜没想到老人会突然越过魏破天问自己的意思,不过转念一想就已明白,这件事可说是因自己而起,虽然魏家也能够从中得些利益,但是和投入的资源相比,最多也就是差强人意的水平。
而要在永夜大陆上大动干戈,肯定已经超出了魏家的底线。这不是魏家和远征军团在朝堂和军中势力谁强谁弱的较量,而是封疆侯能不能随意插手永夜大陆军务的深层次问题。这位魏家老者话里的意思十分清晰,就是避免世子为了千夜而把事态无限扩大,最后弄到不可收拾。
千夜当即道:“破天,我和武正南之间也只是私仇,并不想多生枝节。事情都是因他一人而起,和黑暗种族的禁忌交易中他也居于核心地位,这件事情我觉得只究首恶即可。”
魏破天看了他一眼,道声好。然后转头发现已经来到靠近小镇大门的一段高墙附近,墙根下聚着那些被俘的远征军军官,他顿时怒气又升,道:“可是我看到这些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想全毙了他们!”
这时那名魏家老者又道:“少爷,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而已。本来既然已经抓到了,杀了也无不可,但是这里还有很多外人在……”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魏破天和千夜能清晰听到。老者的意思其实是,如果没有外人,那么杀也就杀了。但是杀俘这种事给人看到,总是影响魏家和世子的名声。千夜不算外人,但是那些血脉种子,以及远东重工的护卫们,可都是外人。
魏破天重重喷出一口气,道:“也好!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除了整理小镇和救治伤患外,接下来善后的事情还有一大把。安全防务倒是不用担心,魏破天到的时候已经派人去断河城向第十师送了联络函,博望侯世子、折翼天使军团现役中校,无论哪个身份在本地防区中被攻击,第十师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再也不会发生装聋作哑的事情。而那批第十五师的被俘军官则被送回自己的师部,只等第十五师给出一个能让魏家满意的交待。
第二天,魏破天拉着千夜乘坐浮空艇,直接飞往黑流城。这次魏世子动作极为迅速,一路上毫无耽搁,下午在黑流城外降落后,直接收拢了围城的折翼天使和魏家战士,就马不停蹄地冲进城里。
守城的远征军战士可能早就得到了命令,没人敢上前阻拦这些凶神恶煞,十余辆载重卡车长驱直入,扑向第七师师部,直冲到大门口,才纷纷打横停车,却是直接把师部大门给堵了。
魏破天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向眼前很不起眼的建筑群打量了一眼,忍不住问:“这就是第七师的师部?看起来不象啊!”
旁边一名亲随回道:“少爷,确实就是这里了,至少地图上是这么标记的。您看,那边牌子上写着呢!”
魏破天总算找到了那块写着“远征军第七师”的牌子,看了半天,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第七师师部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个占地颇广的院落,里面分布着几栋很是陈旧普通的办公楼。这个师部已经颇有历史,最近十几年来就完全没有变过。
见惯了帝国主力军团那些或威严、或宏伟的师部,乍然看到第七师的办公地,魏破天还以为自己到了乡下某支散勇的营房,不过转念一想,远征军不就是乡下的散兵游勇?
魏破天当下大步向师部大门走去,几名守门的卫兵条件反射地端枪喝道:“什么人敢闯师部重地!找死成全你们!”
魏家的人没有动,可是折翼天使的战士们却没那么好脾气,不少人的手都向腰间武器摸去。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瞬间就可以杀光守门的这两排士兵。
千夜站在魏家的护卫队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对折翼天使这类精英军团的“伤亡指标”,他再清楚不过,杀这些普通士兵,连伤亡指标都用不上,那是给尉官以上,以及至少有士族身份的贵族们准备的。
此时,师部大院里一名少校飞奔而来,急声高叫道:“放下枪,都放下枪!”卫兵们有些不情不愿地放下枪,他们也意识到来者不善,依然用凶狠的眼神瞪着眼前那群人。
少校跑到魏破天面前,他倒是一眼就认准了领头人,沉声说:“这位就是魏家的博望侯世子,启阳少主吧?魏世子,不知道我们远征军哪里得罪了魏家,您先堵城门不说,现在又直接堵了我们第七师的师部!您也是帝国军人,封堵军道等同干扰军务,在帝国军律中是什么罪名,不用我多说吧?”
魏破天没有作声,折翼天使的中校走上两步站到他身后也未回答,两人都丝毫没有和这个少校说话的意思。
少校一咬牙,大声道:“各位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远征军为帝国驻守蛮荒,流血流汗,连军饷也发不足!这也就罢了,兄弟们和黑暗种族搏命,回来还要受这种侮辱?我们也是帝国军人,也有帝国军魂,不管你们来头有多大,这件事我们将会上诉军部!就不相信没有说理的地方。兄弟们把血都流干了,还不能得点公平待遇!”
少校一番话慷慨激昂,旁边那些本就愤愤然的卫兵们都有了共鸣。
然而魏破天面无表情,等少校说完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只有你们和黑暗种族搏过命,流过血?我就看到你们打自己人挺卖命的。”
而那折翼天使的中校此时也开口了,慢吞吞地道:“你想要把事情弄到军部去吗?很好!张兄,到你了!”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应声而出。他和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是在魏破天到了之后,不声不响地加入队伍的。这个张姓的男人看上去就象是普通的文职人员,身体还略显单薄。
他走到少校面前,从口袋里取出个徽章一晃,又收了起来,口气平淡地说:“去告诉武正南,我等他五分钟。五分钟他还不出来,那我们就走了。另外,你若是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那么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跟我走。”
少校看到那个徽章的时候双眼瞪大,身体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他突然转身,全速向师部内冲去。那张姓男人淡定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原力日晷仪,拨了下设定时间,然后就双眼微闭,气定神闲地等着。
在刚才的瞬间,千夜瞥到了徽章的一角。虽然没有看见全貌,但那特殊的形状和配色任何帝国军人都会印象深刻。那是帝国军部宪兵的徽章。
既然连帝国军部宪兵都出动了,显然此事已经进入上层的正式弹劾程序,并非远征军团想或不想就能遮盖下去的,看来魏家此行确实做足了事前功夫。
四分五十秒的时候,武正南从军部大楼内现身,他身影连续闪动,顷刻间就越过数百米的广场,出现在众人面前。
武正南向面前这许多人扫了一眼,目光在魏破天和折翼天使的中校身上格外停留了一会,平静地说:“连军部的宪兵监察使都到了,看来我一个小小的师长还真惊动了大人们。既然来了,那么就请跟我进去吧。不过各位大人也最好约束一下部属,如果真出了人命,我这些手下们未必会象我一样忍得住。”
折翼天使的中校冷笑一声,说:“如果你早一点出来,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你都不在乎他们的性命,我们又哪管得了这么多。”
武正南向这中校看了一眼,笑了笑,说:“你还年轻,如果再过六、七年,我不是你的对手。”
那中校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一行人沉默下来,谁都没再说话,而是跟着武正南走向中间那栋最高的办公楼。而师部大院里,越来越多的远征军战士从两侧营房涌了出来,恶狠狠地盯着魏破天一行人,似乎随时准备冲上来。
短短数百米的距离气氛格外凝重,仿佛群狼环伺,一有间隙就会扑上撕扯猎物。有些魏家外围的护卫已经气息不稳,这其实是胆怯的表现。折翼天使的战士们此时就显示出了不一般的素质,他们整体年纪更轻,却沉稳得没有丝毫波动。
不过直到众人走上会议室所在的楼层,都是无事发生,似乎武正南只是把那许多远征军战士拉出来吓人而已。
听到身边几名魏家护卫低声议论,千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可不认为武正南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刚才如果有了机会,武正南绝对会下令攻击,把他们这些人彻底围杀在师部里。
这一段路其实走得并不太平。
但是张监察使和他手下的宪兵们实力强劲,又有整整一个中队的折翼天使在,武正南大约是觉得没有机会,这才没有动手。
军官们全都走进会议室,千夜则跟着魏家的护卫统领进去,在最后排的角落默默坐下。此时他突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在身上,抬起头,发现武正南正看着他。在一屋子六、七级以上的军官和高级护卫中,千夜的年龄和等级都格外醒目。
“在下张有恒,现任军部宪兵总部上校监察使,这是此次监察活动的相关文件。”说着,张有恒抽出一份公文,轻轻一推,那纸公文就滑过长长的桌面,准确停在武正南面前。
武正南仔仔细细看过公文,又验过帝国军部和宪部总部的双重印鉴,点了点头,随手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公文交给身后的副官,示意他收起来。
这个举动让会议室内的紧张气氛略为放松。
收了公文,也就意味着武正南还愿意接受帝国军部的约束,而不是打算造反。以前可是有过先例,一位远征军师长在军部派人下来调查时突然发难,杀光了前来调查的人不说,还带着大半个师叛逃到了黑暗种族的那一边。
第一零六章 无声较量(下)
折翼天使军团和魏家精英亲卫的人虽然个个心高气傲,但当武正南出现后,却都变得越来越沉默。武正南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然而他看似寻常的一举一动,都会给人带来无形的巨大压力。
直到这一刻,象魏破天这样的年轻世家子弟才发现,在永夜大陆上能够站稳一方的人物确有与地位相匹配的能力,个人战力只是其中一部分。他们却是把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了。
张有恒却老道得多,他几乎没有受什么影响,从容地抽出厚厚一摞文件,说:“武将军,我们收到了不少对你的指控,内容都在这里了,要不要我念一下?”
武正南淡淡地道:“说吧,听听都有些什么?”
张有恒以不变的平淡语调开始一条条念起来,他读得算是简单扼要,但也花了整整十分钟,才把所有的指控条目全部说完。
千夜听完了这些指控后,却是感到有点奇怪。张有恒罗列了足足数十条违反军法的条目,但里面大多数罪名,即使千夜只有不到一年的帝国军服役经历,也都觉得是属于可有可无的那种。比如说虚报空额,侵吞军饷;比如说某次作战不力,援军迟到等。
这些条目确实白纸黑字写在了帝国军法上面,可大多数属于没有严重后果帝国上层根本不会深究,而下层军队司空见惯的事情。就拿援军迟到来说,哪怕不是永夜这种地方军队自成体系的地方,即便在帝国上层大陆,军队之间往往也是矛盾重重,互相倾轧。援军故意迟个小半天,这种事已经多到无伤大雅的地步,况且受到天象、地形等等影响,是不是故意为之会很难取证。
而武正南真正踩踏了帝国军法红线的所作所为,是向黑暗种族出售战略物资以及血脉种子,却在张有恒的材料中连半个字都没有提到。
虽然根据帝国律例,数十条轻罪加在一起所得到的惩罚并不比这两条大罪轻。但千夜却有一种荒谬的感觉,真正的罪行不受追究,却因为一些可有可无的过错被处分?
念完之后,张有恒以机械生冷的语气说:“武将军,上面就是全部的指控,你有什么异议?如果没有其他安排的话,就请您跟我们回军部接受调查。”
此时,会议室内第七师一方的军官们神色都缓和了许多,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为之一松。而武正南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一直投注在面前的会议桌面上,手指无声地轻叩着,听到张有恒的问话,他过了一会儿才有反应。
“去军部啊……”武正南笑了笑,又问:“这里还有谁会接受调查?”
张有恒打开另外一份文件,从容淡定地念出近十个名字,基本都是中校以下的参谋和后勤部分的小军官,连一个正职的团长都没有。
这个名单出来之后,第七师的军官们几乎是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这次调查只是针对武正南个人,至于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参谋,谁会关心他们的死活?以武正南的身份,没有同案人反而不正常。
武正南很是淡然,问:“罪名都定了吗?”
张有恒收起了文件,一脸公正地说:“没有,这只是指控,按照程序,你有一次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公开还是非公开?”
“公开。”张有恒的回答让第七师的人更加松了一口气,就连武正南也终于露出轻松的表情。
千夜坐在最后排,眯了眯眼睛,把会议室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可是坐在会议桌边的魏破天却几乎要跳了起来,被他身边的魏家老者眼明手快地按住,好在这些年他变得沉稳了很多,居然没有当场发作。
张有恒站了起来,说:“武将军,请安排好第七师的军务,临时指挥官由你指定,但是城防要暂时交给折翼天使星翼中队。你本人三天后在黑流城东门外飞艇基地与我们汇合,地点是远征军总部。刚才名单中的人都要带上,另外,你可以带一个班的卫兵。就是这样。”
武正南起身,送张有恒和众人离开了会议室。他站在门口,和每一个经过的人微笑道别,笑容看上去格外真诚。
魏破天黑着一张脸,很有种想要一拳砸烂武正南老脸的冲动。可他还不是真傻,知道自己这一拳下去,拳头说不定会伤得比武正南的脸还要重。
张有恒一言不发,急匆匆地离开师部大楼,上了越野车,就和手下们直接离去,并没有和魏破天同行。
魏破天黑着脸,跳进自己的越野车,一关上车门,他就冲着魏家那名老者吼道:“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千夜坐到了魏破天身边,他此时倒是格外平静,心中的猜测也已经隐约有了一个大致轮廓。目前事态看起来颇有虎头蛇尾的趋势,武正南貌似受到了几十项违反军法的指控,可都没有最后定罪,并且还有一轮辩护的机会。这种事情,只要没走到最后,就都有可能横生枝节。
而所谓公开辩护,地点选择在远征军总部,也就意味着远征军上层同样可以介入这次调查。到时候其中一些不痛不痒的罪名,比如无令调兵、军备损耗超标这种,只要哪位远征军大佬肯出来说几句话,立刻就会变得无足轻重,如此一来,最后的结果甚至有可能免于直接处罚。
张有恒定了三天后碰面,其实是给了武正南三天时间处理手尾,有这段缓冲期完全可以把一些比较严重又不易脱身的指控抹得干干净净,到时候查无实据,相关罪名也就会不了了之。
面对魏破天的怒火,魏家老者却不紧不慢地道:“少爷,这就是原本商议的结果。您难道忘了吗?”
魏破天仔细回想,当日好象是曾经提到过这个方案,也是难度最小,执行最为稳当的方案。不过张有恒说得含糊其辞,每句话都没有说死,只给出了一个大概可能的处理范围。
然而想起此事,魏破天却更加怒了:“是这样说过,可他没有说每一件事都按最轻微的方式处理!要是这样,那还商量个鬼!”
“少爷,这是最好的办法。只要武正南接受调查,一旦离开他的第七师,事情就会好办很多。他能够活动远征军的高官为他脱罪,我们难道就不能让折翼天使和帝国军部的大人们维持原判?”
说到这里,魏家老者顿了一顿,又道:“另外,不管是逼反还是直接弄死一名远征军的少将师长,这件事实在太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您的权限范围。如果我们真这样做了,少爷,恐怕您今后会被老爷严加管束了。”
“管就管!老子总不能看着武正南就这么混过去了吧?”
魏家老者却做了个手势,道:“少爷,只要武正南不再是远征军的师长,来日方长。”他的话语中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杀气。
魏破天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千夜这时伸手过去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说:“破天,可以了,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千夜此时已经基本看懂了魏家这次背后布局的意思,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通过弹劾把武正南从师长位置上扯下来,失去远征军现役少将的身份后,一个孤零零的战将的下场没有人会再去关心。
这是一种很迂回的手法,甚至算得上阴狠,却也是一种各方面反弹都会很小的办法。从刚才第七师那些军官的反应就可以看出,如果他们知道此事只针对武正南一人,就几乎不会有人跟着武正南反叛。
同样,那些琐碎的指控虽然累积起来会是严重的处罚,但没有禁忌交易的重罪,就不会牵连到其他师,更不会把一些大人物扯下水。否则即使禁忌交易只算在武正南一个人头上,远征军高层也会因治军不严受到申诫或处分。
千夜回想起宋子宁告诉过他那边正在进行的事情,心中暗暗叹息,他现在才完全明白宋子宁幕后活动的意义所在,那是釜底抽薪之举。武正南这次是不能脱罪了,若审判结果只是罢免一名少将师长,而非军法处死一名少将师长,基本可以肯定远征军的最高层不会出声。宋子宁应该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门阀世家在权术上的套路很多时候惊人相似。
想通前因后果,千夜突然觉得比经过一场大战还要疲累。不过虽然他因今日见闻胸口有点发堵,心底却暖意萦绕不去,即使最后会得到一个差强人意的权衡结果,但这次他不再是只有一个人在战斗。
魏破天犹是怒意未消地道:“可是这家伙居然勾结了十五师的人,想要杀你!”
千夜笑了,说:“他也不是第一次想杀我,还不是到现在都没事?”
魏破天嘟哝了两句,无非是事后要给武正南好看之类的,随后就安静下来。
等到一众人离开,武正南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站在窗前,俯视着这座几乎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