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在离开西梁城之前到了子母河,那一条河穿过西梁城,出了城外,就不再具有让人怀胎的奇妙能力。
子母河的水,其精华有阳中之阴的特性,所以人怀胎后,会是生下女子。
因为这具身体在他神念进一步恢复后,触及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其血脉纯净,体内结构固定,如同有人对着一个模板生生造出人来,但到底失了一丝自然,使西梁城的女子血脉和身体内里的结构十分固定,难有变化。
这不禁让沈炼联想起造人的神话。
以沈炼过去的能耐,将天地元气聚集为法相,跟活人无异,自是轻松至极,可是让他造人根本不可能,甚至造活物都不可能。
就好像有人能雕刻山石,栩栩如生,但到底不会是活物。
沈炼的境界到了天仙境后,已经没有前路可以依循,只知道更进一步是‘太乙天仙’,但是‘太乙天仙’究竟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到现在他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如果他能理解到肉身最细微精妙的结构,在参照一个模板下,或许能够将其他物种的血脉引入,更或者改变自己的血脉,从一个物种变成另外的物种。
届时他可以变成龙,变成凤凰,变成洪荒猛兽,变成纯粹的男子,变成纯粹的女子,是否就算是顺理应当的踏入更高层次?
沈炼将这种境界称为‘变’,变之后就是造活物,更之后就是造人,人为万物之灵,自然是最难生造之物。
他没有深入思考这个境界,因为这同以往的修行不同,需要大量的实践,以及更多的元神之力帮助。
修行有时候需要快一点,因为时机错过了就再难以找回来。
修行有时候却需要慢一点,因为这时候需要积累,很多的积累,以及外在的条件。
如今离光复西梁城已经过去了十日,沈炼的身体在元气的锤炼下,略有些壮实了,他可以在地上直立行走,只是限于肉身的条件,不会很快。
现在他很少施展法术,因为他更想体会肉身的任何细微变化,同天地间种种气机的交流。
他在上个世界修行的太快,获得了许多,但也失去了修行中的一些乐趣。
到了旁边的一间小屋子,大门大开,光亮从外面透进来。
里面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靠在墙上,看到沈炼走进来,有些神色木然。任谁被关了七天,没有人可以交流,无人可以说话,都会变得麻木。
他虽然只有四十来岁,但是面部刻满风霜的痕迹,这是源于他常年在外奔波的后果。
中年男子是一个信客,这是一个古老的职业,因为有些地方的人出门在外,和家里通信困难,就诞生了这种职业,他们以替人跑脚,传递家信以及一起轻便物品为生,做这一行最重要的不是身体素质好,而是诚信。
沈炼深深地看着他,言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有信用的人,所以需要你帮我传一句话回去。”
第14章 雷劫
信客正是被七桃山上的道人派遣过来的。
道人给了他两张神行符,能抽取他的精力,日行上千里,这对于一个信客实是没法拒绝的宝物。
他到了解阳山下,就被沈炼发现了,因为神行符中蕴藏的法力波动,根本瞒不过他。
沈炼只是让黑虎抓住他,将他关着。
直到沈炼这些天整理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后,才有闲暇来管他。
信客望着这奇怪能说话的婴儿,神色木然,内心反应过来后,亦能接受,到底他是走南闯北的信客,平日里在路上的茶棚听那些说书人讲故事,听过不少妖魔神怪的事迹。
听说在最西的西边,有个国家的人生下来就可以开口说话,一应行为跟成年人无异,还有大夏国里面的贵族老爷,刚出生的小贵主,力气比成年的牛犊还要大。
他当时是半信半疑,可见到沈炼后,就知道说书说的故事或许真有其事。
信客沙哑着喉咙回道:“你已经知道我来自何处?”
沈炼婴儿般的喉咙微微耸动,细小的嘴吐着人言,纯净空灵,他道:“我想知道,就能知道,让你来的人,自然是这庄院的前任主人,你告诉他,我是西梁城的少主人,解阳山是我的产业,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他,如果他要来理论,可以来找我,我就怕他不敢来。”
信客记忆力不差,已经将沈炼的话记住,他道:“你就让我带这几句话?”
沈炼道:“就这几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
信客本来想直接走,但他想着沈炼要对他也就是反手间的事,因此决定休息好再走,毕竟他是个常年在外奔波的人,知道赶路需要良好的精神状态。
沈炼就让他先出门,他背着小手,身形幼小,可是信客只能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因为他深深畏惧着这个小孩。
沈炼将道人的禁制破去后,后院是个很好的休憩地方,绿草成殷,偶有几朵白色小花生长在井边,静默地开着,散发着清幽的芬芳,信客随他走到这里,只觉得神清气爽。
冷幽幽的古井旁边有石桌石凳,沈炼缓缓坐到上面,黑虎趴在井边,贪婪的呼吸着里面的灵力,懒洋洋瞥了一眼信客,就继续瞌目。
沈炼对他说道:“既然要休息,为何不坐着?”
信客此时被草木清香提神醒脑,心思已经宁定不少,即便这样听到沈炼让他坐着,他也有些受宠若惊,因为这样异人,应该视他如微末草芥,如何会让他跟他一样坐着。
即便对方是客套话,那也极为难得了。
他摆摆手道:“我蹲在这里就行了。”
他寻了个离黑虎远的地方,蹲在地上,腰背佝偻,面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痕迹,像一道道沟壑,说着岁月对他的残酷。
沈炼注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就是最普通的凡人,于他而言,这些人跟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区别,可是沈炼从没有看不起这些最普通的人族,他每一天都很艰难地活着,努力的活着。
实际上这也能提醒沈炼,活着究竟有多么不易,让他在任性自然时多一分警醒和克制。
石桌上有石碗,石壶。
石壶的盖子飞起来,井边的桶里飞出一捧冷泉水,注入石壶中,不知何处飞来几许青色嫩芽,一同注入石壶。
信客看着沈炼所做一切,满是惊奇。
沈炼借来天地间一缕火气,提纯炼化,将其覆盖在石壶表面,不一会就将茶烧开了,喷出灼热的茶水,进了两个石碗,他说道:“既然你也在这,我就请你喝一杯茶如何?”
茶只是普通的春芽,烧茶的水却是聚阴泉的灵水,所用之火更是天地间一缕被沈炼提纯后的精粹火意。
信客不知道水很珍贵,可他一辈子喝过不少茶,只是绝没有任何一杯茶,有他如今这口茶的滋味。
他喝下之后,充满了精力,仿佛三天三夜都没法宣泄完,他需要运动,需要行走来发泄。
因此他很快就向沈炼告辞,从解阳山下去。
他重新绑上神行符,不停地在路上奔走,两边的景物急速倒退。此前他用神行符时,能清晰感受到比平时累不少,可是现在他发觉自己一点都不累。
如果他知道永动机这个词语,一定会认为自己身上装上了永动机。不知道跑出了多远,旁边的路人都只感受到了一阵风掠过,根本看不清人。
信客走了几十年的路,唯有今天觉得走路居然可以如此畅快,这一切的缘故都在于沈炼给他喝下了那一杯茶。
如果有修行中人知道沈炼将如此珍贵的灵茶请一位普通人喝,定然会大喊暴殄天物。毕竟这一杯茶,足以抵得修行中人一月之功,更有养神健体的妙用。
亦只有沈炼才不会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于他而言连不死药都能说送就送。
没过不久,天上就乌云滚滚,信客想到快要下雨了。
要下雨时必然有风,风顺着信客吹来,让他跑的更快,心亦愈发忐忑,可他难以停下来,因为他太快了,即使降速,都需要时间来缓冲。
他渐渐减慢速度,可风吹在背上,让他如吹胀的帆船,顺行而去,根本没慢下多少。
一声轰隆的雷声,瞬间带来了瓢泼大雨,信客急急奔走着,去寻找躲雨的地方。
沈炼在解阳山上,这里还是晴天,只听到雷响,不见大雨。
他注目远处雷响的地方,说道:“老天爷可真看不惯生灵修行有成,不知道什么妖怪在化形。”
黑虎畏惧地看着远方,那里的天雷之威,让它发自灵魂颤栗,匍匐在地上,不停地往小主子身边靠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全一点。
它只是山间一头有灵性的老虎,根本不清楚雷劫对于一个妖物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是一道坎,一道拦阻千千万万有灵众生得人身的坎。
有的妖物修行千年,就只是为了等这么一个机会,渡不过去就很有可能从此灰飞烟灭,但到了那一步的妖物,没有几个会犹豫,不去闯这一关生死劫。
第15章 不是人
雨下如注,天地间皆是茫茫水线,看不见前,听不见后。中年信客,耳目俱失,或是因为速度太快,那些水滴打在中年信客身上都被他身上流风卷开。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消歇,磅礴大雨转瞬消失,中年信客终于跌落地上,他踉跄几步,终于站稳,前面就是一个茶棚。
他做信客多年,辨认此处正是离七桃山百里外的驿道上,只是不知何时,驿道上多了一个茶棚。
许是大雨过后,这时候路上行人一个也无,茶棚更无生意。
仅有一个煮茶的老板,一位在茶棚独坐的老者。
前方老板对着中年信客招呼道:“客官进来喝口水吧。”
中年信客本想拒绝,可是脚步下意识走进了茶棚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板殷勤地端来茶水,热气腾腾,上面浮起茶沫,清新自然。只是中年信客才喝了沈炼的灵茶不久,哪里还喝得下这里的茶水。
不过老板没有殷勤劝他河水,而是继续在摊上摆弄东西。
另外一名老者对着中年信客说道:“小老弟闲来无事,不如老汉给你讲个故事吧。”
中年信客不知该拒绝还是接受,但老者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老者清亮的声音缓缓在茶棚里升起,先来了一首定场诗:“姑妄言之姑听之,人生格言,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自来评书之人,说故事前大都会来一段定场诗,用意自然是让听众聚集精神,听他讲什么。
老者这一首定场诗,实是开声夺人,诗句简洁,意蕴深远,中年信客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老者果然没有说人间之语,讲了却是一个故事,故事发生的地点正是七桃山。那七桃山上本有一棵桃树,得天精地华,净化满山遍野孤魂野鬼的怨气,最后结下七个果子。
那七枚桃子个个皆有灵性,年经月久,竟然桃如人面,欲要长成婴儿,只是那七桃烂漫,乐享天真,不知掩饰,后来被一名上山的樵夫发现蹊跷,被惊了人气,自此染上红尘。
自来异物灵性未定,便如人之幼年,受到樵夫惊吓,又因为那七桃生长此山,颇有些神应,听到山下之人对樵夫所言,意图上山来看它们,便连夜里催动母树往山外逃走。
只是这些桃子并不知道物离乡贱,惊慌之下,出逃故山,就失了灵力之源,半路就开始枯竭。
它们不过有些灵性,哪里有什么神通道法,离了七桃山更是脆弱不堪。即使立地生根,也再无于七桃山那时可以收取日精月华。
灵性枯萎,求存的本能下,便有一颗桃子开始吞噬其余兄弟的灵性,过了五天,就有五颗桃子的灵性被那颗吞噬殆尽,仅有一颗最小的桃子一息尚存。
那桃子正要吞噬最小的兄弟时,这时候天上一只白鹤飞下来,顺势就把最小的桃子叼走了。
剩下那桃子吞噬其余五颗桃子灵性后,魂识壮大,渐渐掌控了整株桃树,根须渐渐焕发活力。
某只野兔闯进桃树的范围,那颗桃子心生异念,根须冒出将野兔绞杀,吞噬其血肉后,活力更足。
此后它得了甜头,就开始扑杀生灵,同时不断转移地方,以血食为生,渐渐有了法力以及神通。
不知过了多少年,它终于修行到瓶颈,招来天上雷劫,费尽功夫,终于平安渡过,化成人身。
老者说到这里后,目光灼灼看着中年信客道:“你说它既然得了人身,可否算是人了?”
中年信客模模糊糊,意识涣散,想要点头说道:“既然有人身,便可以说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