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照满面凶恶,却在给一头黑虎抓跳蚤,清理毛发。黑虎轻轻地低吟,很是享受,好多年了,终于翻身当了主人。
而知微观对面的学宫里,费仲以及其他学子都懊恼不已,只恨当初为什么未去沈炼那里学习,要知道终夏王临朝,亦只出了这么一位国师。
况且所有人都隐约知道了,沈炼正是进入帝丘那位天人,超脱生死的存在。
只要拜在沈炼门下,连长生都有希望。
更何况当初沈炼无人问津,如果率先拜在他座下,怕是会被另眼相看。
可一切都晚了,现在追悔莫及也没有用,他们只能以沈炼跟夏王貌合神离来安慰自己,或许有一天沈炼这位天人也会被夏王击杀,毕竟他可不是那种听话的臣子。
但上一次有天人陨落,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人清楚了,其实他们内心深处也认为沈炼即便能被击败,也不可能陨落在夏王手上。
当初玄真观祖师尚在这个世界时,玄真观也没遭受今天这种打压。所以即便开罪了夏王,只要有天人级数的修为,亦没有什么需要惧怕的了。
那日所有人感受到的无形锋锐,也表明天乙迈入了天人之境,难怪夏王没有杀他,许多聪明的人都猜到了,夏王或许杀不死天乙。
沈炼、天乙,就像是最尖厉的锥子,插入这古老又强大帝国的腹心,让世间诸国都看到了夏王并非无法抗衡,夏国亦并非无法抗衡。
东夷出了白帝之子云阳,北方狄族的幽都之山日夜闪烁光芒,沈炼是从西方的西梁国来的,而南边是海,是修罗血海。
魏巍大夏,竟在不知不觉间危机四伏了。
危机四伏的是大夏,而非知微观,沈炼换了新居,并不觉得比社稷学宫好,只不过身份亮出来后寄居他人之下,就不再合适了。
好在他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住在哪里都一样,高楼大厦,金玉满堂,草野之地,俱可以安居。
帝丘的潜流,更衬托他此时的平静,夏王是真让他当了国师,故而源自大夏的气运朝他滚滚流来,只不过沈炼将其挡在了道观之外,所以如果用神魂在夜间看知微道观,就会觉得道观上自有一番星汉灿灿烂。
由此气运,沈炼见到的是大夏气数未尽,最可怕的是从昨日开始,一股龙气彻底和大夏的气数勾连在一起,无分彼此,王城中一股庞大浩然的威势,深深笼罩在帝丘上。
那是夏王彻底同大夏的气数勾连在一起了,自此后君王死社稷。
原本以夏王的修为,即使国灭,他也可以随时抽身而出,但经过这一番变化,夏国的运势就是夏王的运势。
夏王变强了,但露出了致命的弱点。
如果换做沈炼是夏王,或许他早已经不在意王位,自去天地间逍遥了。这便是每个人追求不同的缘故吧,沈炼心里幽幽地想着。
不管别人如何,沈炼依然不疾不徐做着自己的事,安放在道观里的肉身蓦然僵直,双眸紧紧闭住,一道淡不可察的青色霞光就从知微观飞出了。
雷婧从那日后,就被锁在大行令府,不得外出。
这是她母亲下的命令,她哭过,闹过,可是决不能出去。
她试过许多办法,可惜的是没有成功。
现在是夜晚了,雷婧不想睡,反正明天仍旧是一个样子,她心里是有怨气的,不是怪父母,而是怪先生。
她不能出去,先生就不会来找她么。
无论他是国师,还是西梁国的少君,更或者是大夏的敌人,雷婧永远当他是先生,那个她钦慕的人。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雷婧趴在窗前,轻轻地哼起歌来,如同西戎某个小国家进贡的夜莺,悠扬婉转,凄美动听。
她不喜欢这首歌,却喜欢‘人生贵适意’。
每当这句话浮现脑海,总会让她想起先生来。
先生自是过得适意,所以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上他呢。
“很好听的歌声,婧儿要不是我来,都不知道你唱歌这么好听。”悠悠的话语乍然从雷婧耳边响起。
雷婧心头先是一惊,后是一喜,看到从窗户外透露许多星辉进来,最后成了一道青色霞光,一阵变幻就成了沈炼的模样。
“先生,你终于来看我了。”雷婧这话里有着怨气,更多是开心。
沈炼道:“我可没说自己会不来看你,况且我教你的东西还没教完,这几日你荒废修行了,心绪波动很大。”
雷婧不禁脸一红,道:“没事,我很快就能捡回来。”
沈炼笑道:“我可不会逼着你修行,不过我说过你和武丁还有一场比较,到时候输了,丢的可是我的脸。”
雷婧美目一转,道:“先生你没看我被关在家里么,不如你带我出去,到时候我就能给武丁揍个满地找牙。”她扬起粉拳,狡黠神色一闪而过。
沈炼道:“你只要按我的指导,很快就能自己走出去。”
他静静地看着雷婧,这个徒儿的资质怕是比陈金蝉还要好一点,至于雷婧对沈炼的情丝,他却没有什么太多想法,爱恨都是人性的本能,堵不如疏,正如他固然淡漠,但该有的感情一样不少,只是比常人更淡,少了一份浓烈。
第60章 抽刀断水
“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雷婧略显局促地看着这个由星光组成的男子,好在沈炼现在并非肉身降临,故而气氛松和许多,雷婧望了望他,胆子更大了点。
“说。”沈炼简短有力地回道。
雷婧深吸了口气,然后挺直身子,露出白皙欣长如天鹅颈的优美脖子,眼神如寒夜的春水,幽幽地说道:“先生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了想要我帮你做什么,还是因为喜欢我。”
沈炼道:“你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但我要告诉你,你既然做了我的学生,只要我没逐你出师门,我都有义务教导你,因为从前有人也是这样对我的。”
他说的自然是张若虚,这个用生命最后的余光教导他的道者,亦让沈炼明白了有一种感动能够超越生死。
虽然张若虚生前的修为远不如沈炼现在,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沈炼并未丢下对他的敬重。
雷婧有些失落,又有些开心,失落的是沈炼对她的企图心并不大,也不是喜欢她,开心的是至少她能感受到先生真挚的关心。
她用力点头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炼轻笑道:“其实若说我对你毫无企图,却也不是,从你身上我还是获得了不少,你也不要认为我是无私付出而感动。”
雷婧认真地看着沈炼,说道:“先生这不重要了,请你继续教导我。”
她微微躬身,很是真诚。
沈炼点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学法术么,这一次我就教你。”
雷婧很是高兴,她对法术可好奇了,只是夏族的人很少能修行法术,问题出在他们没有法力以及神魂也比不上练气士。
沈炼怡然道:“法术说到底还是一种对力量的运用方式,遂古之初,文明未生,有狂风暴雨,奔雷闪电,自然之威能,教弱小的生灵心惊胆战,但有一些生灵却不怕风雨雷电,他们会想这风雨自何处生,雷电从何处来。”
“那他们成功了?”雷婧好奇道。
“谁知道呢,但你要记得任何事物从无到有这一步是最困难的,即使他们成功也花了很久很久,所以我们很幸运,一开始就无须那么多摸索,我要传你的法术名字就叫‘呼风唤雨’,你练成了它,天地间的风雨都会是你的朋友。”沈炼悠悠地道。
雷婧嘟着嘴道:“先生这个名字好土气。”
沈炼微微笑道:“那你不想学就算了。”
“别,我学。”雷婧很快就变脸道。
哪怕是沈炼教她一加一等于二这种简单算术,雷婧也是愿意学的,此时的她不在乎得到什么,只愿意多和沈炼相处一会。
呼风唤雨很是土气,实际上是了不得的大神通,源自上古时的天罡三十六变,青玄万年以来能修成这门神通的,寥寥可数。
当然衍虚在此例,沈炼亦在此例。
修行‘呼风唤雨’的关键在于摸索风雨的形成缘由,那自然跟雷电有关,风雨如晦,晦便是因为乌云滋生了,乌云会生出雷电,往往雷电一过,立时风雨,而且这种风雨威力都极大。
雷电源自阴阳二气的交流,这是天地间最本源朴素的力量。
幽冥世界的阴气有许多,精纯沛然的阳气却得从太阳那里获得。
有扈氏的血脉中本就蕴藏一丝雷电之力,故而雷婧修行呼风唤雨时是具备一定基础的。
当然唯有沈炼这等旷世奇才,高屋建瓴,方可将呼风唤雨这门绝世法术剖析,用雷婧能理解,能够做到的方式,缓缓将‘呼风唤雨’修成。
如果雷婧能将呼风唤雨修成,便相当于修行了部分太虚神策,得风、水、雷三者之力,即使不算练气士中绝顶证道之法,也是弥足珍贵了。
况且呼风唤雨这门神通,从古时诞生,直到青玄手中,经过历代天才的注解,以及对修炼成功和失败的分析,可谓千锤百炼,如果雷婧有足够的灵慧,将来还能从其中推演出一门修行的道诀,不下于青玄一百零八法,足以教人修行到很高深的境界,一路过来,大部分会是坦途。
越是专注,时间过得越快,到了天明,沈炼同星光一起散去,渺然无踪。
雷婧还沉浸在对这门法术的探索中,其中玄妙给她打开了新世界,原来除了一拳击倒高山,一脚踏穿河海之外,还有这样令人着迷的力量操控方式。
比起用血肉之躯斗破苍穹,练气士的法术显得更加丰富,而且迷人。
风雨不但能带来破坏,也可以带来生机,正如小楼一夜春雨过,明朝便可看杏花了。
……
晨曦洒落在夏渠上,化为红光万千,随波荡漾。
武丁每天都很早起来,今天也不例外,他手里持着一把厚背刀,凝神注视夏渠,灵觉随着水波荡漾,体会每一处细微水流的动荡。
忽然一刀下去,一刀抽回,奔腾不息的水流竟然出现一个豁口,一层无形的刀气将水流分开,持续了很久很久。
他耳边响起鼓掌声,清脆,干净。
“子昭,你的刀法很是美妙,勘破流水的间隙,顺其自然一刀过去,就将不绝的流水分开了,如果那日东夷的刺客遇上今天的你,生死成败,可以五五开了。”话语如风清扬,不远的桥头立着一个飘逸绝尘的道士。
武丁道:“王子起的真是早,我这点刀法,徒让你笑话了。”
沈炼迈出一步,就到了他身边,半点风声都没有,好似不经过空间,直接从一个点抵达另外一个点。
武丁体会着沈炼这位天人的强大,心里很是向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只要走在正确的路上,距离便可随着岁月而抹平,我也是从这条路走来的,自不会笑话你。”沈炼道。
武丁笑了笑,话虽如此,可是即便走对了路,但也很少有人能活到走到目的地的时候,人生的道路漫长而难走,他现在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自从那日宫宴后,殷商的商人受到了极大的压榨,甚至这种压迫还会蔓延到整个大夏以及周边对大夏的顺服国家,别看他清晨悠闲,实际上每一天都要见很多殷商的商人,安抚他们,也只是安抚而已,他对此无能为力。
第61章 连山
这种无力之感,一开始狠狠刺激武丁,让他深感绝望,可他都扛了下来,作为殷商的男儿,天乙的侄子,他能做到更多的事。
所以这一次,武丁再不会如从前那样寄希望于别人。即便和雷婧的比较如期而至,武丁获得较量的胜利,他也不会去恳求沈炼帮忙救出天乙。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关龙子不经意间对武丁说的,而武丁现在明白了这个意思。
他继续施展着在沈炼面前微不足道的刀法,一刀又一刀,连绵不绝,如水流一般没有止歇,最终那条豁口没有随着水流的冲击力而减小,反而缓慢增长,有截江断流的趋势。
沈炼很想说些赞美的话,可看到武丁专注的神色,便清楚这个年轻人精神面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以预见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武丁都会沉默寡言,少说了话,却会多出精力思考,见证世间种种,领悟属于自己的道。
“怎么样,现在是否有些后悔将这个学生推给我。”关龙子笑呵呵道。
他不知从何处走来,悄然来到沈炼身边,行动间没有任何声响,亦没有任何气息,这是传说中的‘大定’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