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蝉笑了笑道:“将来他自会明白。”
池宇颇有些无奈,只好转了话题,把贾珍和魁漓之事的详略给祖师和教尊输了一遍。
沈炼听完后,才开口道:“这事我知道了,再过二十五日,贫道举办龙华会前,将在太乙峰上讲那长生道果,到时候差个童儿位列左右,就让这小子充数吧。好了,就说到这里,你们把那魁漓赠我的礼物留下,就可以下山,待得我说法之日,记得再上太乙峰即可。”
祖师一开口,池宇和贾珍自无理由再留下,他们将魁漓的宝盒放下,然后贾珍被姑父拉扯下山。
贾珍这一遭来,云里雾里,只觉得跟自己想象面见沈真人和陈真人的情状大不相同,而且没能得入青玄门墙,算是有些失望,可后来陈真人和沈真人的话,又意有所指,使他心中隐约有些欢喜。
池宇对贾珍道:“这些时日你就呆在我那里好生练功,别到时候在祖师说法时,慌慌张张,平白丢了脸面。”
贾珍道:“姑父,我一定努力。”
池宇拍拍他肩膀,道:“想师父当初何等厉害,你如今既然练成了雷元功,定要成材,为你们贾家争光。”
贾珍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两日他得以连见魁漓、陈真人以及沈真人这三位世间绝巅的高人,心中气象同过去大为不同,对于为家族争光的事并不在意,更想的是,如何从如今微末凡尘,得证长生,成为魁漓那般纵横世间的神仙人物。
……
等到贾珍二人下山,沈炼才瞧向宝盒,那五色神光缔结的封条,似流水般游动,显然具备很高的灵性。沈炼一指点出黑白二气,同那五色神光接触,登时神光和黑白二气俱一起消弭,空中隐约出现清幽的异香,周遭的花木禁不住就开放了,姹紫嫣红。
沈炼微微一笑道:“只这手五色神光,世间能破除的人,怕是不足十指之数,这些年阡陌的道行大是长进啊。”
陈金蝉道:“五百年前小寻化形失败,阡陌就离开了青玄,弟子也曾去寻过她,只是算不出她的踪迹,百年前她再次出现时,已经名副其实的大妖,而今再看这五色神光,若论神通,只怕咱们青玄中除了师尊你外,仅有方师姐能压她一头了。”
沈炼轻声道:“她身上有先天五行之气,莫说你算不出,就是我也算不出来她的踪迹,这样也好。以她骄纵的性子,唯有如此,才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从前我已知道修行将是一场漫长的寂寞,只是如今故人大都寥落,方才深有体会,只望阡陌能平平安安,即使这次不能再见,将来也还有机会。”
陈金蝉沉声道:“师尊所言的幽冥世界,敌手既然那般强大,其实弟子还是很想能找到阡陌的,毕竟她既然送礼物来,显然是顾念旧情,能做咱们的一大助力。”
沈炼道:“不必如此,龙华会上,我将幽冥的事情说过后,想必大部分长生真人和罗汉尊者都会跟咱们缔结盟约的,毕竟呆在这方天地,他们已经毫无出路。”
陈金蝉叹口气道:“若非师尊归来,恐怕弟子依旧蒙在鼓里,原来陆九渊已经成了此方天地的化身,为了防止咱们这些人离开此方天地,已经变动天地规则,使咱们不能再做突破。”
沈炼道:“其实并不怪他,只能说咱们吞吐天精地华,正如女子十月怀胎,一旦成就天仙境,就等于胎儿瓜熟蒂落,可以独立出去,对于母体本就是很大的伤害,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第178章 牛天王
陈金蝉默然,其实修士到了还丹之后,就可以称得上‘夺天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而且会在这条路上越行越远,所以这种矛盾,根本就是无法避免的。
难道还能让他们停止进步,散去一切修为推倒重来不成。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可若是能花开不败,又有只怕也不会化作春泥了。
陈金蝉道:“师尊,只是届时长生真人人少,尚且能从容通过你打开的两界之门,但那些你让我召集的修士如何通过,毕竟就算没十万之众,也能来个八九万。”
沈炼道:“你不必为此事忧心,咱们青玄曾有一件宝物流落在外,那是一卷空白的画,其实是未曾完全演化的世界,只要将它取回,莫说十万人,就算百万之众,也可以轻轻松松装进去,这也是我在幽冥根基太浅的缘故,否则也不需要带这么多修士过去,好在幽冥元气远比此方天地浓厚,咱们在那边开疆辟土,远胜过在此方天地受气。”
陈金蝉道:“不知那幅画在何处?”
沈炼目光幽幽,道:“玄天派。”
陈金蝉一惊,这要取回来可难了。
画落到玄天派,还得从三日之前说起。
元洲石佛口,自来都是天香教的聚集地,天香教主辛十四娘乃是一位得道多年的妖王,据说练就一身天香大法,能迷倒仙佛之下任何人物,就连仙佛之流,如果一不小心,仍要遭了她的道。
不过辛十四娘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几乎不曾惹事,天香教在她治理下千年来实是聚敛了惊人的财富,有不少大妖看上了辛十四娘这点家私,想跟她来个天作之合,俱被辛十四娘拒绝,后来就有位大妖想要用强,公然道:“如果辛十四娘不嫁给他,就一把火烧了石佛口,抹去天香教的存在。”
那位大妖放话之后第二天,整个洞府就被突然变成齑粉,大妖也成了一摊烂泥,自此后再无大妖敢去调戏辛十四娘。
此后便是佛门十宗的高僧大德,或者玄门中的奇人异士,路过石佛口,都不敢多作停留了。
后来才有人传出消息,原来天香教主嫁给了一个极厉害的妖魔。
辛十四娘在石佛口后山眺望江水,对面也是一座山,形似天然的石佛,石佛口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山上有个瀑布,又薄又细,不时地闪现莹白的光芒,像雪,又像白纸,但是细看下,又如同无物,只见到一阵轻烟飞掠虚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景象,正是因为山壁上的岩石天然地在中间空了许多,流水顺势而下,无可凭依,就把瀑布扯得又薄又细。
仿佛轻烟的瀑布中出现了个人影,凭虚而立,只是那轻烟如同笼纱,一眼过去,看不真切。
辛十四娘目光全然聚集在那里,踌躇一会,便即飞去,到了近处,那瀑布背后的人影才分明,手持一卷古经,神容儒雅,缓缓走出来,那瀑布的流水,竟半点未沾到他身上,他走在虚空,如同行在平地一样安稳。
辛十四娘仔细瞧了瞧他神容,然后用不确定语气道:“王真人?”
手持古经的儒雅男子正是玄天派的王师道,他微笑道:“这石佛口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我尤爱这瀑布,如果能将山腹凿空,里面结庐而居,当是快意至极。”
辛十四娘道:“真人过誉了,我这地方,哪及得上天门峡风光秀丽。”
王师道轻笑:“各有妙处,不能一概而论。”
辛十四娘迟疑道:“不知真人来此,有何见教?”
“烦请十四娘将那副空白画给我。”王师道温和说道。
辛十四娘道:“那幅画早给我夫君拿走了。”
“可我却知道,十四娘你嫁给牛天王时,要了那幅画做聘礼,只怕你犹自存着能以那画请青玄的高人帮你对付牛天王这间接害死你父亲这仇人的心思。不过若非那幅画有太乙道主的神禁,牛天王拿了之后才发现没有用处,却是不可能给你。”王师道侃侃而谈。
辛十四娘淡淡道:“那又如何,我嫁给他时,就给他说清楚了这件事,只是他依旧要娶我。”
王师道笑了笑,“牛天王是妖魔中的英雄人物,自不会把十四娘你放在眼里,所以才不惧你会报复他,况且他此前爱上一个狐族女子,跟你长得一般无二,后来却死了,才会娶你。”
辛十四娘心神一震,沉默良久,自嘲道:“原来他娶我是这个原因。”
“十四娘其实大可不必担心报仇的事,你可知此次牛天王为何离开,正是因为有人约他做生死之斗,他慨然赴约,实际上却无把握能全身而退,因此早早离开,生怕决战来临时,每多看你一面,就心软一分,届时决战后,活下来的难度就更大了。”王师道悠悠说道。
辛十四娘略显惊疑,道:“他的厉害,我比谁都清楚,到底什么人要跟他做生死之斗,这又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如他那种厉害的人物,无缘无故是绝不肯随便跟势均力敌的人物动手的。”
王师道:“千多年前,牛天王去明王寺取了一件东西,人家正主如今修行有成,自然是要找他要回来,这两位现在堪称世间最顶级的妖魔,一旦动手,谁也没法预料结局,甚至牛天王大有可能敌不过对方的神通,说了这么多,十四娘还请你将那画给我,否则王某只好自己来取。”
辛十四娘冷冷道:“王真人你德高望重,如此无礼,就不怕失了身份么。”
王师道叹息道:“些许虚名,我早就看破了。”
他神气一动,辛十四娘就感到无比沉重的压力,最后颓然道:“给你便是。”
她从身上取出那卷空白的画,扔给王师道,王师道只看了一眼,就微笑道:“实是得罪了。”
随即化成一道白芒掠天而去。
到了傍晚时分,辛十四娘就见到了沈炼,当时她就恍然大悟,只说了句:“沈真人,你来晚了。”
沈炼正是从辛十四娘那里知晓了前因后果,才清楚这是陆九渊的手笔,否则沈炼是能提前预知此事的。他如今未必就逊色陆九渊,只是在此方天地,就如同做客,陆九渊是主人家,总要占不少便宜。
第179章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一千多年过去了,他沈炼还是要见一次陆九渊,沈炼悠然地想着。
此时陈金蝉却是有点担忧,他修为已经接近当年沈炼跟衍虚决战之前,并曾经见过陆九渊一面,才更能体会象山真人的可怕。
师尊将要做的事,象山真人肯定是不会容忍的,如今还要去玄天派取回那幅画,期间凶险莫测。
只是他也没法劝,只能寄希望师尊真的能顺利行事。
……
玄天派宗门所在,并非寻常意义的仙山福地,而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精舍组成,远山近水,皆有可观之处,亭台楼阁,每有动人之笔。
同时每座精舍,都代表玄天派一种流派。原来陆九渊教授弟子,并非一个而论,而是深深挖掘他们各自的特性,因材施教,并不仅拘于道门佛门或者儒教,而是三教兼容并蓄,取长补短。
在一众精舍中,有一处建筑最是醒目,那就是在半山腰上,精舍茂林间,脱颖而出的一座塔,共有九层,这方塔据说已经有数百年的年头,玄天派中如今只有玄天九子中,那些年长的人,方才清楚其具体修建时间。
塔下不远处是个竹舍,那是陆九渊的居处,这也是玄天派的禁区,除非玄天九子,或者被陆九渊看重的后辈子弟,几乎是不能进来的。
如今王师道正长跪在陆九渊的竹舍外,算算时间,差不多他跪了三日,依旧没能使里面的陆九渊唤他起来。
此时塔上飘出一个轻柔的女声,好似夜莺清唱,又似清溪款款,更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质感,“陆老头,你弟子犯了什么大错,竟让他跪这么久。”
“曾有一位大能想要仿制上古神器山河社稷图,便取了一方未成形的天地,练成一幅画,只是终未能完全功成,后来那幅画落在太乙道主手上,再后来流落在青玄中,现在又被我这徒弟带回来了。所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这是宝物,也是烫手的山芋。”陆九渊的声音从竹舍传出,沉重厚实,如承载天地至理。
塔上女子拍了拍手掌,清脆至极,“好哩,看来是沈炼回来了。”
陆九渊道:“小雨真是聪明绝顶。”
“若非沈炼回来,什么事还能让你觉得棘手。”塔中的朝小雨柔柔地说道。
陆九渊道:“其实除此之外,还有更棘手的事,只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师道起来吧。”
王师道如蒙大赦,很快起身。
塔上朝小雨咯咯笑道:“陆老头,我看你虽然责怪你徒弟招祸上门,实则肯定是你遮掩了天机,否则那画对沈炼想必很是重要,在你徒弟去取之前,沈炼早该有感知才对,万没那么容易就给你徒弟取了回来。”
“小雨说的不错,当老师的见弟子犯了错固然要责罚,但也要维护,况且他也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陆九渊道。
王师道连忙说道:“师尊言重,弟子跪了三日也明白了,此事确实有孟浪处,机关算尽,实非美事。”
陆九渊笑道:“想明白就好,只是老头活了这么久,也并非胆小怕事之辈,更不必等人找上门来,你把那画拿去给沈炼,然后带话给他,我人老了,腿脚不利索,去不了他举办的龙华会,听他说法,就请他挑个时间,来跟老头唠叨一下。”
王师道心中隐然间打破一个关窍,顿时明白了师尊的用意,他道:“弟子这就去青玄。”
王师道做事并不拖泥带水,便立即动身前去青玄。
在他走后,塔上朝小雨沉默一会,才道:“陆老头,你让王师道这一去,沈炼却是一定要来了,我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陆九渊道:“你是怕沈炼也被老头关进塔里么,那你更应该高兴才是。”
朝小雨悠悠道:“沈炼才不会被你关住,我是怕自己颜色憔悴,让他见了不喜欢。”
陆九渊哈哈大笑,竹舍传出了琴声。
琴音之高妙,便如朗月分明。虽然朝小雨听过千遍万遍,仍旧觉得悦耳动听。
琴声既是心声,随便一人在附近,都可以想象曲意深长的背后,正是陆九渊的怡然自得。其间琴声更可以在人脑海中组成‘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这样极具情操的画面。
可是朝小雨心里只想着沈炼,低吟着: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人生天地间,犹同远行客。
袅袅的歌声,一如青玄的云和雾,久久不散。
……
阴山之阴,自从一千年前,就成了生命禁区,昔日庞大的黄泉魔宗,就在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清楚他们去了何处,至少天地间找不出黄泉魔宗的痕迹了。
而且自此后,那些意图闯进阴山阴面的人,都无一例外,在出来后暴毙而亡,没有人能活过一日,同时死状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的很惨。
可今天阴山之阴外面,流动不止的黄泉水旁边,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对着黄泉水,理了理秀发,若非这里环境诡异,叫外人看到,定会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