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荷官阴测测笑道:“白老弟,你说这一把是大还是小?”
白小鱼结结巴巴道:“大。”
荷官颇有深意道:“怎么我觉得这一把应该是小,你可想好了?”
白小鱼哭着道:“小。”这时候他明知荷官肯定做了手脚,但也得硬着头皮买小。
荷官好整以暇道:“你买多少?”
白小鱼咬咬牙,推了四分之一的筹码,买了小。
荷官道:“白老弟,古人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发财的机会不多,你得珍惜。”
白小鱼道:“大哥你说得对。”
他将剩下的筹码,一大部分都推出去。
荷官摇摇头。
白小鱼暗叹,果然赌坊发财都是痴人说梦,他只好含着泪将所有筹码都推出去。
荷官微笑道:“都是乡亲,我总不会害你的。”
他慢悠悠揭开骰盅。
白小鱼看到骰子,脸色发白,汗珠从额头止不住地滚下来。
荷官见他神色,只道是输了所有钱,太过悲切。结果按住白小鱼的两个大汉也一副见鬼的样子,他才觉得不对。
荷官往下面看去,骰子清一色全是一点。他几乎天旋地转,明明是大,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小鱼现在害怕到了极点,他是真的想输啊,这下还不得被赌坊的人剥了皮。
第24章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荷官额头上也冒出了汗,他虽然不是整个赌坊最出色的荷官,可是凭他的技术,决不至于摇出的骰子误差会这么大。
他涩声道:“你怎么做到的。”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亦是他信心受到挫败的真实写照。
白小鱼哭丧着脸道:“我真的没有出千。”
赌坊有赌坊的规矩,找不到白小鱼出千的证据,他们自然不能在赌坊里真的把白小鱼大卸八块,尽管荷官真的想这样做。可要是今天让白小鱼带着那些钱出了门,对于白老大而言,或许是不值得关注的小事,但对于管理赌坊的荷官来说,就是他的失职,甚至今天的事传出去,更会让他颜面扫地。
要知道盯着他位置的人不在少数,可能因为今天的事,就让他明天丢了饭碗。
荷官用袖口擦了擦汗,道:“白小鱼,看在大家都是乡亲的份上,你老实交代你怎么出的千,我保证不伤害你。”
白小鱼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如何出千,还至于混成今天这样子,同时深深后悔,要是赢点小钱早点走,现在都吃上老板娘做的饭菜了。
……
顾微微看着外面被雨水洗过的夜空,好奇道:“你给白小鱼说酉时之前必须回来,可他现在没回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沈炼道:“师姐还记得我给他那两枚青蚨铜钱么?”
顾微微道:“记得。”
沈炼道:“那钱被我炼制出来,便有了灵性,他在赌场一旦呆久了,两枚青蚨铜钱就会吸纳赌坊的财气,因此想输都输不掉了。”
顾微微一点就透,说道:“那小子已经被赌坊的人留住?”
沈炼道:“是的,这也是智慧不足的体现,白小鱼做事依旧受本能驱使,难以克制自己的欲望,没法审时度势;而有的人在这方面,就优胜许多,你看刚才那个梅念声,明明很想算计我为自己谋取好处,却能权衡利弊,在我面前克制机心,终归没让我生出厌憎情绪。”
顾微微道:“你也会讨厌人么。”
“为什么不能。”沈炼反问道。
顾微微嫣然一笑道:“看你平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自然也说不上讨厌和喜欢。”
沈炼淡淡笑道:“师姐,我可是一直把你放在眼中的。”
顾微微啐声道:“我说的不是这意思。”
沈炼轻轻颔首,悠然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很多人都以为修行者清心寡欲,所以没什么情感,其实并非如此,只是高明的修行人不会被欲望左右,能够拨开欲望的迷雾,见到事物更真实的一面。故而对于喜欢的事物,高明的修者不会去刻意掩饰,对于讨厌的事物,亦不会视而不见。”
顾微微道:“那不就跟小孩子一样。”
沈炼道:“师姐说的对,故而太上所著的道德经里多用赤子、婴儿来比喻玄妙的大道,要不今晚我先给师姐讲解道德经,然后再去修行。”
顾微微没想到沈炼能扯这么多,可她最讨厌听那些枯燥的经书。她摇着沈炼手臂,柔柔地道:“你给我讲故事,我不想听什么经文。”
沈炼明明想严厉一点,可是瞧着师姐的水眸,便狠不下心肠了。他心道,若你修行不成,大不了我就去找不死神药,炼九转金丹,定要让你长生不老,不再入轮回。
他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强迫顾微微刻苦修行的心思就淡下来。
顾微微很是敏感,从沈炼的目光中,感受到他的柔情,遇上沈炼,大概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
……
世上本就是不公平的,顾微微不想刻苦修行,亦能有沈炼庇护她,甚至比许多努力修行的人更有机会长生。
更多的人只能在尘世中奔波打滚,劳形伤神。
白老大是青州府黑道的龙头老大,但不见得有多快活。因为白天赶尸人钟铁衣来找过他,只一个钟铁衣他还不会恐惧,可加上金马堂又不同了。
白玉为堂金作马,就是金马堂名字的由来,亦说明金马堂的富贵权势,更何况金马堂的背后是当今魏王。
钟铁衣要他做一件事,如果东海盟的梅念声来找他帮忙,绝不能答应他。
可是梅念声执掌东海盟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他来见白老大,根本没提任何事,只是在他的赌坊里玩牌。
以梅念声的地位,自然不可能在大厅里玩,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赌坊自然会提供特别的场所。在这种场所玩的人都是豪富,每一个人的影响力都不小。
只是现在赌桌上,只剩下了白老大,别的豪客都没上桌了。因为梅念声一直在赢,他们就算家财万贯,在这种赌局上也不能一直输,否则迟早倾家荡产。
他们玩的是牌九,用的是洁白的象牙雕刻的牌。旧的一局结束,新的一局开始。梅念声探手洗牌,那些象牙牌不断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若飞泉击打崖壁,又或琳琅玉响。
梅先生神情泰然,不见喜怒,倏然间响声戛然截止,一副牌就给他洗的整齐妥当。
旁边的人都是见惯声乐之辈,此时都不禁有些怅然若失,想要梅念声继续洗一会牌。
白老大却神情郑重,他开赌坊多年,赌术自然精湛,尤其擅长听牌,可是梅念声的手法,根本让他听不出来任何一张牌。
他微微叹口气,道:“梅先生我先去更衣,你等我一下。”
梅先生道:“请便。”
白老大出了房间,自然不是真的去如厕,而是对跟上来的一个心腹道:“把赌坊里赌术精湛的人都找来,还有那个白河跑哪去了,我不是早让人去叫他了。”
心腹道:“赌坊里有人出千,白执事正揭那人的底。”
白老大冷声道:“真是不分轻重,今天不能让梅念声继续赢下去了,不管他在干什么,让他立刻来,否则就永远别来了。”
心腹道:“是。”
白老大吩咐完后,就真的去了厕所更衣,毕竟现在能拖一会是一会。
第25章 钱能驱鬼,财可通神
周围的富商豪客趁着白老大出去更衣,纷纷同梅先生寒暄起来,毕竟东海盟生意做的大,认识下梅先生,绝不算坏事。
梅先生人情练达,十分自然地和这些人谈笑风生起来,心里却愈发敬重沈炼,如非他凝练了玄关一窍,生出法力,耳目聪敏远胜从前,今天的赌局,他很难占据上风。
故而沈炼这样的人即使不能求他为东海盟做点什么,也要恭恭敬敬对待,至于先前那点小机心,早就烟消云散,并深深告诫自己要拿捏住分寸。
过了小半炷香,白老大才回来,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只是面色不似梅先生那样如沐春风。
他再次坐到赌桌上,说道:“梅先生久等了。”
梅先生微笑道:“不妨事,白兄请掷骰子。”
白老大凝重地点头,唤了一个荷官,替他掷出骰子,小小的骰盅里发出连珠炮般的脆响。旁边有人惊呼道:“昆山玉碎,雏凤清鸣。”
众人的视线都被那荷官摇骰子的手法吸引,这‘昆山玉碎、雏凤清鸣’正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掷骰子手法,说明白老大新叫来的荷官,绝对是名震一方的赌术高手。
那骰子倏然滚出来,最后三颗骰子俱是六点,正是双九之数。
这时候那掷骰子的荷官,不禁额头冒出豆粒大的汗珠,他明明掷出的应该是四五六,怎么会是三个六。他沉浸此道三十个寒暑,掷骰子的功夫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熟极而流,绝不会出错。
因此只能是梅先生做了手脚,可见两人的差距之大,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他面色颓然,对白老大附耳说了几句。
白老大神色不变,照着骰子的点数摸牌,压了十万两赌注。旁人都以为是那荷官赌术精湛,胜过了梅先生,白老大这才下了重注。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只是梅先生自己都没说什么,旁人更不会提出疑问。
结果牌面一翻,却是梅先生赢了。
白老大一下子又输了十万两出去,可并不惊讶,因为刚才荷官就告诉他梅先生对骰子做手脚了,只是众目睽睽,包括荷官自己,谁也看不出来。
白老大立时就清楚,再找十个高手,今天都赢不了梅先生。他明知要输,仍是下了十万两重注,自是准备用这笔钱向梅先生服软。
梅先生轻轻一笑,将赢来的筹码往白老大面前一推,说道:“今天玩得很开心,这些筹码就算是我给白兄的见面礼。”
白老大神色阴晴不定,说道:“梅先生好意我心领了,白某虽然没东海盟财大气粗,但也不缺银子花,这些钱权当给幽幽姑娘买首饰用。”
他又将筹码推了回去。
梅先生瞧也不瞧筹码,道:“既然白兄如此客气,又不差钱,今夜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再玩几局。”
既然白老大仍旧不肯倒向东海盟,他只能继续咄咄逼人了。
白老大是开赌坊的,如果今天怕了梅先生,不肯继续赌,那他这个庄家的信誉就要大打折扣。
这时候那白河对白老大低声说了几句,白老大略作沉吟,然后看了白河身后瑟瑟发抖的白小鱼一眼,笑道:“我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这是我本家侄儿,白……”
白河见状立刻补一句道:“白小鱼。”
白老大一敲脑袋,面带歉意道:“现在记性也不好了。”又指着白小鱼道:“小鱼儿,来陪梅先生玩几局,一定要将梅先生陪高兴。”
白小鱼颤声道:“我不会……不会……玩。”
白老大微笑道:“没关系。”
白小鱼只是个小泼皮,何曾见过这阵仗,可是现在又不能不上,否则他今天别想活着出去。
白河手心里也攥紧,汗意涌出,只希望白小鱼这小子争气点,他算是把身家前程压上去了。
梅先生看着白小鱼紧张的样子,轻声道:“别紧张,我又不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