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了我两月的酒,你说我认不认得你。”虬髯大汉,微微笑道,他下巴和两颊的胡仔当真茂密,加上身躯雄壮,若是当个绿林悍匪,都不用带刀,直接将人都吓到了。
“你是燕不归?”沈炼没想到那小镇酒家的老板,居然就在清凉峰上,他和青玄又是什么关系,又或者本来就是青玄的门人。
“难道你很意外。”
“不意外,你的人,跟你的名字一样,很江湖。”沈炼瞧着燕不归,看着他虬髯,又想到他名字,免不了笑着回道。
“我本来就是江湖人,有什么奇怪的,有人非要求我修行,老子打不过他,便跟他入了山,谁知道山里面无聊透顶,我才在南柯镇开了一个酒馆,其实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虬髯大汉朝着走到他面前的沈炼,看了看,随手凌空虚划,然后一指指向沈炼身侧,接着微笑道。
沈炼忽然低头,他旁边多了一个木墩,恰好可以当凳子,好似从地下,凭空生长出来一样。
沈炼明白,这是刚才燕不归虚空的一笔一划,引动了天地间的元气,接引一种生长的力量,落于土中,就生出这个木墩。
道术之玄奇,真是令沈炼大开眼界。
“什么?”沈炼顺势坐下。
“你喝的酒其实只是水而已,不过一口老井,被我种下灵符,其中泉水,至此入人口中,就是美酒滋味了。”虬髯大汉笑了笑。
“其实这样更好,既有了酒的滋味,又不伤身,而且我也早知道是假酒。”沈炼瞧着虬髯大汉,很认真的解释。
“妙极妙极,当喝一杯。”虬髯大汉,顺手一指,一道酒线飞出来,停在空中,卷作一团,最后被他一口吞进去。
这天地的元气便是他家养的一般,任他指使。
沈炼无法推测大汉是什么修为,只觉得很高很高,而且也不全是修为的缘故。
“这酒可是真酒,我请你喝。”大汉一口酒毕,便对着沈炼说道。
沈炼没有用什么真气,以控鹤擒龙之类的手段,将酒吸出来,毕竟万一虬髯汉子开玩笑,从中作梗,令他失败,就太丢脸了,所以直接拿起酒壶,酒水倒入口中,初始入口,温润绵泊,而后就化为烈焰,霎时间要点燃他体内真气一样。
运起《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神魂之力,如饥似渴,游走经脉之中,将这烈焰吞噬掉。
第21章 此剑可为灵引
沈炼禁不住赞道:“好酒。”
虬髯大汉笑而不语,若非好酒,他是不会喝的。
“这酒又叫‘甘霖醉清露’,对初入蕴魂的小子,确实十分有用,不过你神气凝实,也就只能当好酒喝了。”
沈炼微微点头,虬髯大汉所言确实如此,当然修行虽然可以靠外力帮助,也不能产生依赖,其间分寸很难掌握,稍微不慎,要么太死板,要么陷入对灵丹妙药的贪欲中,失去了对力量本质的认知。
“你也是下院的师兄?”沈炼凝视对方,但觉对方双眸好似裹着一层如有实质的青光,当真是顾盼神飞。
不同于戚三问的内敛,亦不同于陈剑眉的锋锐,更似天生地养的野兽,纵然不露爪牙,也让人不敢小觑。
“你叫我师兄也可以,叫我名字也无妨,一个人的身份来历,没什么重要的,我学这一生本事可不是为了长生不死,而是在天地间快快活活,走过一遭,纵然走过修行九境,也比不了日月星辰,何况日月星辰,都算不得永恒。”本来十分无可奈何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几分慨然,纵使人生如云烟,都不会令他有什么消极。
沈炼没有问既然他如此说,却为何没有离开青玄,似这等人是走是留,总有不得已的理由,人家愿说,可听之,不说,也用不着挂在心上。
“永不永恒,我未成想过,但我还是想活久一点,适才见师兄将天地元气,呼来喝去,好不写意,这是源于修为还是某种神通道术?”沈炼心中甚是不解,他固然可以吸纳天地元气,助益修炼,却不能如虬髯大汉那般,操纵元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似天地元气是他家养的一般。
“这跟修为有点关系,却也不大,只要修为达到感应天地元气的层度,理论上便可以做到我刚才所做的事。”虬髯大汉笑吟吟说道。
沈炼沉吟道:“若是如此,怕真是极难,小弟最近正学习符道,始终入不了门,适才见师兄举措,是否也与符文有所关联?”
“你既然接触了符道,那么能猜到这一点,确实很简单,而且这青玄之中,论制符,我未必敢称第一,若是问如何入门,怕我是当仁不让了。”虬髯大汉笑了笑,神色并非骄狂,而是自信。
“那能向师兄请教么?”沈炼顺势问道。
“我可以教你,你拿什么报答我?”虬髯大汉打量面前这清雅淡然的少年人,清凉峰空了这么久,总算来了个像样点的人物,只可惜大道不假他人成就,纵然盖世天资,只要没成为一代天骄,都不值得令人称羡。
潜力再大,也要能活到兑现的那天。
“那看师兄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勉力去做,令你满意,如果我做不到,也只能稍稍遗憾了。”沈炼很是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虬髯大汉所言,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两人无亲无故,仅仅凭着同为下院弟子的情分,便能获得对方的私传,那修行也太容易了。
敝帚自珍确实不利于修行界,可是也不会有什么人真正能撇开门户之见。
正如前世,那么多学术交流,真正涉及到某些核心敏感的知识,仍旧是不会轻易吐露。
可谓修行无界限,修行之人有界限。
“我确实有一件夙愿未曾了断,偏偏还不能自己去做,可以你目前的能耐要帮我也难,当然你如果愿意将你身上的这件法器送给我,我可以授你符道知识,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虬髯大汉目光落在沈炼随身所带的檀木剑上,饶有趣味。
沈炼不动声色,清秀面容,一如既往的淡然,说道:“以师兄的身份,尚不至于缺一件不值一提的法器,不知看上了它哪一点?”
虬髯大汉轻轻拂弄衣袖,扫过酒壶,收了这‘甘霖醉清露’,两人之间,一片空旷,无风流动,静谧安然。
他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我不说,将来你见识广了,自然也会清楚。若仅从法器而言,这把剑的威力不值一提,可是这把剑不同于别的法器,便是因为它因‘法理’而生‘灵’,用来作为‘灵引’妙不可言。”
沈炼当然知道什么是灵引,如果掌握了符文,自身又有一定的修为,便可以用‘朱砂’、‘桃木’之类的东西为灵引,用出符术,或是生出云雾,或是呼风唤雨等等,这些都由符术的类别决定。
当然修为到了深处,更无须灵引,只是威力和效果,要次一点。
这里隔绝风雨,显然也是用了特别的符术,从虬髯大汉的言谈中,沈炼可以料到。
毕竟有些法器、道术之类的,也有类似效果,可是虬髯大汉,既然自认为精通符道,自然更可能用的是符术了。
只是他没想到檀木剑居然还有这等作用,连虬髯大汉都瞧得上的灵引,自然对现阶段的他而言,也算得珍贵了。
至于檀木剑成为法器,分明是因为他习练‘有无相相生剑气’,进入某种玄妙,类似顿悟境界的缘故,便是让他重新来一次,都极有可能再造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檀木剑法器。
虬髯大汉说因‘法理’生‘灵’,那么‘有无相相生剑气’起手式的轨迹,定然合乎天地间某种不变的法理。他并不奇怪,也早有预料。
同时更加觉得那位苏先生深不可测,也暗下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随意施展‘有无相相生剑气’,虽然青玄之中,同门相残属于罕见,可是外界的修士,未必如此友好。
当然即使檀木剑没有这些作用,沈炼都不打算送给别人,他缓缓回道:“此剑若是别的珍贵事物,我也并非不愿意交换,只是它与我朝夕相处已久,如我血肉一般,今日我若是舍弃它,明天也可以舍弃身体上别的东西,那我也终将不是我了。”
“人身不过臭皮囊,何况外物,等你将来,说不定会改变观点,当然你现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他向来直来直往,既然沈炼不愿意,更不会强求,想要檀木剑,只是出于好奇,真说对于他符道的帮助,其实算不上很大。
第22章 过得一关又一关
接下来是无言的沉默,两人本就算不上熟识,自然没有多的话说,虬髯大汉更收了酒。
雨已经停了,点点阳光从竹叶缝隙透露进来,带着草木的清新。
无形的隔膜消失不见,沈炼感受到新雨过后的冰凉空气,一如自己的道心。
两片竹叶,纷纷而来,落在桌子上,沈炼注目上面的纹理,毫无规律,却又线条分明,忽然笑道:“师兄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两片相同的竹叶?”
“自然是没有的。”虬髯大汉随口而回。
“那世上有没有完全相同的符文?”沈炼接着问道。
虬髯大汉不答,沈炼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长身而起,抽出自己的木剑,走到一片空地,体内的魂力自发流淌,灌入木剑之中,他似乎多了一只眼睛,看到了天地间元气的静美,随手一刺,身周的元气就凝聚在木剑上,无赫赫声势,便有一片云雨洒下,落到地上,适才新出的竹笋,节节拔高,冒出嫩绿的竹尖。
他刚刚随手一刺,轨迹其实恰恰与刚才虬髯大汉虚空乱画,引动元气,生出他坐下的木墩的那道符,神意吻合。只是虬髯大汉手段更加高妙,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究其本质都是凝结出富有勃勃生机的元气。
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竹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符文,可是人看到了竹叶,便知道那是竹叶。
即使两片竹叶形状有差别,可也知道是同一种叶子。
符文并非一种事物,而是一种表达方式。
令天地元气听懂自己的表达。
‘符文初解’中的云篆雷文自然是无法记住的,不是因为其本身的复杂,而是著书那位东灵子,早就暗自在告知后来的晚辈,得其神,忘其形。
甚至一开篇讲到天书真文,说其是道韵显化,以及龙章凤篆能让神佛理解其含义,并非说明两者有多厉害而是道明符的本质是一种表达。
木剑为笔,神魂念力为墨,感觉到符文的神意,便可以真正入门。
至于那些极厉害的符术或者道符,便是以这些基本的符文组合起来。
好似寻常字眼,落于大家之手,娓娓道来,便是绝唱。
张若虚让他学习符道,不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厉害的符道宗师,而是理解符道其中的表达方式,与天地的特别沟通技巧。
当然这种修行办法,仅仅适合如今的他,因为他神魂远比同境界的修士强大许多,对天地元气以及各种能量,敏锐得多。
虬髯大汉若非亲眼所见,简直无法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的妖孽,居然以这么快的速度就入了门。
要知道寻常人就算知晓这道理,光是感悟符文神意,与天地元气沟通,都要一番水磨工夫,逐渐亲和。
可是沈炼却绕过了这番水磨工夫,如同平常的幼童,学会认字,就能开始作诗。
这已经不是天才,而是妖孽。
沈炼能做到如此超乎常理的事情,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若无绝妙上乘的炼神之法,他神魂绝不会有今日的壮大,也不可能修炼‘有无相相生剑气’,无意中将檀木剑练成法器,作为能够制符的绝佳灵引。
一切种种,皆是始于《上清灵宝自然锁心定神真解》。
别人不明白,沈炼却深深明白,同时对于肉身的父亲越来越好奇了。
他有此领悟,恨不得马上再去太微阁,将那本符道真解所有的符文再次观看一遍。
对着虬髯大汉微微笑道:“多谢。”
然后立刻转身,足尖一点,便去了极远。
虬髯大汉,自语道:“简直邪门了。”
饶是他见过不少天才,甚至青玄历代,那些长于制符的师长,都没有谁在记载中,有这么快就入了门。
而且还不是依样画葫芦那般,是有了自己的理解。
……
再次进了太微阁之后,沈炼接下来半年的时间,埋头修炼,连两月一次的长老说法,都没有去参加。
他关闭自己的道院,设下不让打扰的灵禁,外界的元气,缓缓流入沈炼的静室之中,起初一团空濛,分不出颜色,后来逐渐随着沈炼以木剑为灵引,挥出不同的轨迹,元气组成的薄雾,逐渐分出颜色,足有八种,分别代表着‘天地山泽水火风雷’八种能量。
八种能量相互交融,在外界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周而复始,从沈炼身上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人体窍穴繁杂无比,即使玄极功也不能涉及所有,沈炼只是日复一日的将元气灌满一个又一个能够察觉到的窍穴,并不着意于捕捉打开生死窍。
他做的事情单调无比,而修行本就极为单调。
不同的天地元气,似乎也有不同的性情,有的高渺,有的沉实,有的灵动,有的坚韧……
符文便是沈炼与天地元气交流的媒介,而他的神魂,似乎极为亲和这些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