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人道:“宸兄,你说的是没错,可实际情况是,同样的罪,平民犯案,杀,权贵犯案,罚,修士犯案,要看修为和宗门,倘若惹不起,谁敢处罚他们?我且问你,倘若是皇子犯案,如何惩处?君王犯案,又如何惩处?甚至是镇国仙人犯了律法的死罪,莫非,你还能治镇国仙人之罪?”
这一顿反问显然是极有杀伤力,至少对面那个叫做章宸是哑口无言,显然是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说出来也是苍白无力。
君王犯案,如何惩处?镇国仙人犯案,又如何惩处?
要知道,镇国仙人,那是仙朝派驻人界十二国的定海神针,还有监国之责,权利地位,都在人国君王之上。
这样的人犯案,除了仙朝,无人能治。
“所以说,就算是律法,也分三六九等,天下大同,天下又大不同,所以以法治世,听着不错,但不现实。”这个声音说完,另外一个声音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岂会不知这道理,可你瞧瞧,当今天下,道门之势太强,只要是仙道修士,哪个不是耻高气扬,将凡人视作蝼蚁,而且国之律法又不能约束他们,长此以往,受苦难的还是凡人百姓。”
“宸兄,这话在这里说说就罢了,切不可在外头说,不然别看你官居三品,若是有人借题发挥,你可是要吃大亏。”
“我不怕,大不了舍生取义,也不能眼看是非颠倒黑白不分。”
“宸兄,莫生气,你说的有道理,但别忘了,仙朝统御之下三界十二国,皆有律法可依,人国有律法,阴府有律法,仙朝也有律法,就是那些宗门修士,也有门规约束,又怎么能说黑白不分呢?”这次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可能之前一直在旁听,这时候也加入了辩论。
就听到“啪”一声拍桌子的声音:“你若是这么说,我更生气,律法是有,但谁来行惩戒之职?遇到难啃的骨头,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是那些仙道大宗,只有门规,却无视法纪,这便是区别对待,那些修士,杀人灭门,只是被叫回去骂几句,罚闭关几年便了事,就是仙朝律法,有的时候也难以执行,这便是天道不公。”
林微听到这里,已经是感同身受,很简单,他上一世是刑部尚书,执掌吴国刑律,但遇到修士犯法,往往都是不了了之。上一世,林微便是按律斩了一个仙门修士,这才惹来麻烦,引仙官出面,结果那时候林微靠着正气冲撞对方,结果就被定了死罪。
说起来,虽然这一世林微也是堂堂修士,地位超然,但他心中依旧还有一个愿望。
那就是以律法治世。
虽然林微知道,这件事本就不可能。
刚刚参与辩论的一个人说的对,律法只是工具,是刀剑,重点是持刀拿剑的人。
上一世很多道理林微都不明白,而死过一次再世为人的林微反倒是悟了,透了,上一世若是自己是修士,有道门背景,那么也不会被人当做蝼蚁,说杀就杀。
林微悟了,懂了,而凉亭当中那个人还没有。
本来这件事和林微没什么关系,但林微还是走了过去,他要将那个“痴迷不悟”的人骂醒,原因很简单,那个人上一世是林微的挚友之一。
章宸,文阁学士,刑部辅卿,三品人官。
一个正气凌然的读书人,坚信道义礼法,和上一世的林微一样,是老好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脾性相投,成了好友。
年纪上,章宸要比林微年长十几岁,所以林微受过他不少的帮助,甚至欠了很多人情。这人情,上一世还不了,就这一世还。因为林微清楚的记得,章宸就是因为太过正直甚至是迂腐,被一撸到底,受了很多苦难,最后才借着本身的能力重新官复原职,不过也因为之前受难的经历,落下毛病,晚年凄惨。
凉亭里的,还真是章宸,这时候的他不过三十多岁,还是意气风发。此刻他站着,另外两个人坐着,听着他的不忿和宣泄,显然他们都是老友,不会将章宸的话外传。但是看到林微走过来,两人脸色一变,就要阻止章宸高谈阔论。
这时候,章宸正说道:“……所以,仙朝治世,三界十二国都应以律法为先,同样犯罪,凡人要杀头,修士,甚至仙人,也应该杀头。即便事情难为,也难变我之初心,为了这心中之愿,便是断头丢魂,也决不后悔。”
“愚蠢!”突然,一声喝斥从身后传来,章宸立刻扭头一看,却是看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布衣少年。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但偏偏有一股沉稳气势,一看便知不是凡人。可章宸也是一个倔脾气,对方那一声“愚蠢”让他极为生气,不是因为对方骂自己,而是因为对方否定了他刚才所说的话。
章宸那两个友人这时候刚想说话,却是被林微一个眼神看的动弹不得。
林微气势已成,以目力震慑两个凡人,自然是易如反掌。他这时候不想被人打扰,因为他要彻底将章宸骂醒,免得章宸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对于柳娟儿和晋王,林微可以用力干涉,但对这章宸却不行,若是不能将他那执拗的思想转变过来,迟早要闯出祸事。
别的不说,就章宸刚刚那一番言论,万一被心怀不轨之人听到捅出去,那章宸必然会吃不了兜着走。
章宸还没说话,林微就抢先道:“你说律法为先,可是认为律法至高无上,无论君臣凡仙,都应尊法?”
“那是自然!”本来想要反骂回去或者是斥问林微,但突然被林微一顿抢白,章宸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答道。
因为林微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所以我说你愚蠢,你别不服,我再问你,倘若无国,无仙朝统御,律法值多少银子?”林微又问了一句。
这次章宸答不上来了,不是他答不了,这个问题实际上很好回答,因为没有国家,没有仙朝统御,那律法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你不说,我替你说,没有绝对的武力支撑,律法一文不值。而你,只一味强调律法,却不管大势,一味强调不公,却不愿出力逆转这不公,说你愚蠢都是轻的。”林微继续喝斥,这次,那章宸脸上一阵青白,但偏偏反驳不出一句话。
他历来就以雄辩著称,就算是朝堂之上,面对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员甚至是君王都能辩上一辩,可偏偏现在,他说不出话了。
因为对面这少年虽然是在骂他,但他却能听出一丝关切,那是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而且人家说的句句在理。
“为何修士犯法,难以惩处?为何权贵乱纪,难以惩处?是因为他们掌握凌驾于律法之上的武力,只有正义之势强,才能惩治违法之徒,否则,光谈律法,那就是自欺欺人。”
章宸被骂的脑袋嗡嗡作响,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刚刚那少年身影。
这次章宸沉默许久,竟然是一拍大腿哈哈笑了起来,显然,他悟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误会了
林微终究没有等到晋王,到了正午,林微便告辞离开,因为按照这情况,晋王便是从宫中回来,天也要黑了。
不如改日再来拜访。
林微知道,晋王身份特殊,自然是有数不过来的事情要忙,能在宫中待一天,那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若是有什么大事,那自然没时间见客。
林微猜的没错,的确是出了大事。
晋王吴子胤负责督办的厉江之案出了岔子,昨夜,一个晋王十分信任的人告诉他,经过极为严密的调查,厉江是被人故意栽赃陷害。整个厉江案,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就是为了套住晋王他自己。
说厉江是被冤枉的话,绥王也说过,但是晋王压根不信绥王,反而觉得对方是在庇护贪官污吏,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不光是因为告诉他真相的人是他十分信任的人,还因为对方拿出了证据。
而绥王之前的求情,只是为了添油加醋。
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杀人。
这一夜晋王没有合眼,他自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厉江之案,是他从头跟到尾负责督办的大案,因为关系到南方赈灾,所以朝堂上下关注的人很多。
本以为厉江罪大恶极,没想到竟然是别人设好的一个局。倘若没有“那个晋王信任的人”替他分析,拿出证据,晋王也不相信在他眼里应该千刀万剐的厉江,竟然是一个公正严明两袖清风的好官。
震惊之后便是惊恐。
如果不是知道这些,他肯定会加快审讯,给那厉江定罪,然后斩首示众。
若真的如此,晋王怕是会内疚一世,最重要的是他的名声也会完蛋,倘若厉江被冤的内部不曝光还好,一旦曝光,那他肯定要承担办事不利错杀忠臣的罪责。
对头既然给他设了局,肯定会给厉江翻案,好在,他提早了知道了这些。
因为心乱,所以晋王才会半夜写字来平心静气,但写了十几遍,心都难以平静。在书房当中静想一夜,天刚亮,他就作出决定,进宫向他父皇坦白这件事,承认办案疏忽。
这就是晋王的性子,既然知道办错,就尽力挽回。而厉江既然是好官清官,那就不能喊冤背罪。
只是他父皇的反应,却是让晋王摸不准脉络。
“跪着,好好反省!”
椅子上正在批阅奏折的一个老者听完吴子胤的讲述,连头都没有抬,便冷声说道。
这中气十足,不怒自威的老者,便是吴国皇帝,吴玄宗。在吴国,除了镇国仙人,吴玄宗是权势最大的人,毕竟他是人皇之一,他说的话,那就是圣旨,没有人敢不听。就算是一些仙宗道门的掌门,在吴国皇帝面前,也绝对不敢放肆。
人皇的奏折,可直达仙朝,谁敢招惹?
晋王在尚书房外跪了一天,而尚书房内,吴玄宗将诸多奏折都批阅好之后,才出声道:“厉江之案,查的如何了?”
此刻在尚书房内,除了吴玄宗便没有第二个人,他这话显然又不像是自言自语。
这时候一个人影凭空出现,身形外仿佛罩着一层雾气,冲着吴玄宗躬身道:“启禀陛下,经过打探厉江之案的确有玄机,晋王吴子胤所说,有七成是真。”
听完,吴玄宗神色依旧没有变化:“是谁设的局?”
“应该是绥王吴子嵩!”黑影如实说道,若是绥王在这里,定然会大吃一惊,他处心积虑布下的居,不到一天时间就被查了出来。
“不成器的东西!”吴玄宗冷哼一声,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便是帝王,听到自己的儿子如此的不择手段,也是有些生气。
“陛下,六皇子手段虽然极端了一些,但也不失枭雄手段。”黑影这时候说道,听语气,竟然是还有些欣赏。
吴玄宗扫了一眼黑影,想了想又道:“终究是阴谋诡计,上不得台面,不过子嵩从小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子胤不如他,而子胤宅心仁厚,为人正直,但有些时候又太过迂腐,脾气也倔,以他的能力,应该察觉不到子嵩设下的局,他是怎么发现的?”
“这件事,还不知道。”黑影无奈说道。
吴玄宗反倒是有些意外,道:“竟然还有你查不出的事情,莫非子胤表里不一,又或者隐藏了实力?”
帝王人皇都善猜忌,便是亲子发妻也是一样。
在吴玄宗看来,绥王虽然手段凶残,但都在他预料当中,甚至可以自由掌控,晋王这次的反应,明显出乎预料,至少是不在晋王正常的能力范围之内的,吴玄宗不喜欢把控不了的事情,这是帝王的通病。
所以他猜忌了。
因为绥王既然可以算计晋王,那么,晋王自然也可以算计绥王。
若是晋王早就知道绥王设局,却是故意不说,到最后才捅出,可能就是为了将绥王扳倒,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一手借刀杀人,晋王明显棋高一着。
“你觉得子胤是早就知道,还是后来才发现的?”吴玄宗问那黑影。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因为厉江这件事他事先并不知情,说明绥王设的局很精妙,若是早就知道,那晋王的心机就太可怕了,至少不是日常表现出的那样。假如是刚刚察觉,那么是谁和他通风报信?或者说,是谁在帮晋王。
收集情报这件事,得有人手,还得布局,非一日之功,吴玄宗是皇帝,自然有这种人和机构,难道说,晋王也有?
黑影答不上来,这更可怕,因为黑影就是替他收集情报的人,连他都不知道,这事情就耐人寻味了。
“跑一趟晋王府!”吴玄宗想了想,说了一句,黑影跟了吴玄宗数十年,一句话就知道这位吴国人皇要做什么,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凭空消失。
夕阳西下,晋王府书房之内,黑影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进入到这里。
吴玄宗让他来查一下,自然书房是必须要查一趟的。
外书房,没有什么异状,进内书房差,很快,黑影有了发现,在地上数十个揉成团的纸上,他发现了异状。
尚书房内,吴玄宗案前摆着一张摊开的纸,从这一张纸上皱皱巴巴的纹路可知道,这纸曾经被揉成一团。
此刻,吴玄宗盯着这一张纸,脸色凝重,已经有半个时辰没有说话。
纸上写着字,看起来是练字所用,对于自己几个儿子的字体,吴玄宗还是很熟悉,一般情况下,光是看字,就可以知道是哪个儿子写的。
这一张纸的前半部分的字,都是出自晋王吴子胤之手,他的字,吴玄宗很熟,不是因为写的有多好,而是因为写的不够好。
吴玄宗也是书法大家,自然能看出自己这儿子在写这些字的时候心神不宁,写字是为了静心,但显然没有成功,晋王心很乱,吴玄宗很容易联想到是因为厉江之案。
这不是吸引他看半个时辰的重点,重点是最后一行字体独特的字。
“风过知苍劲,雨过知春秋!”
勉励之用,但这字体,却是大有问题,因为第一眼看到,吴玄宗就几乎可以确定,这是苏文圣的字。
不是临摹,很可能是真迹。
苏文圣的真迹,也就是说,是苏文圣本人所写,而且是写在这么一张纸上,这说明什么?
吴玄宗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他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但字是真的,不光是他可以确认,跟了他数十年的黑影也是一样的想法,都认为这就是苏文圣亲笔所写的词,不然的话,也不会特意拿回来让他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