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么?过往的客人讨点水喝!”
方行站在门口唤了一声,却见一个头扎花布的素衣农妇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自己去井水里取吧,旁边有桶!”
女子抱着一个淘米的木盆,随手指向院子里的西南角。
方行忽然怔住了,迟迟没有挪步,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个女子。
“客人还有事?”
那农妇抬起了头,有些不悦的看了方行一眼。
而方行则忽然笑了起来,道:“有银子吗?我顺便打个劫!”
农妇微怔,抬起头来仔细看了方行半晌,目光似是有些惊愕,又有些意外,良久之后,却是放松了下来,展笑一笑,回身撩开了门帘,轻声笑道:“银子是没有,不过正准备做饭,还有一壶劣酒,若不是嫌弃家里屋狭室陋,饭菜粗劣的话,就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第710章 任君索取
确实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宴,农妇手艺很一般,菜肴也无甚稀奇,不过是一碟豆干,一碟炝炒的青菜,一盘切腊肉,一碟撒了细盐的花生米,两碗糙米饭,一壶劣酒而已,昏暗的房中,方行与村妇相对而坐,沉默不语的吃完了这一餐,喝光了那一壶劣酒,村妇便起身,收拾了杯盘,用粗瓦杯为方行泡了一盏茶送到面前,然后轻盈的坐在了旁边,相视无言。
“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沉默了很久,村妇才轻轻一笑,露出了一身粗布衣裳遮掩不住的容光。
方行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事实上我一直不知道你在这里!”
村妇点了点头,一阵沉默,她才轻声问道:“我听说过你的事情,这几年你去了何处?”
方行笑道:“到处转转而已!”
村妇目光有些关切的落在了他的身上,迟疑道:“为何……我感觉你的气息……”
方行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废了!”
村妇手一颤,正在纳的鞋底落到了地上,几乎是震惊的看着方行:“怎么会这样?”
方行却是懒得回答了,嘻嘻一笑,道:“你呢?堂堂女仙叶孤音,为何会在这里隐居?”
听到了“女仙”二字,村妇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我的道心毁了!”
过了很久,她才轻声开口:“当年你离开封禅山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么多的神州修士,被你与厉师姐她们激励,努力修行,修为大进,但我也不知为何,初去神州时,那么多人辱我,欺我,我都咬牙受了下来,但在你破封禅十阵之后,一切都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的道心却不稳了,在那时我便已经是半步金丹的修为,但后来无论如何努力,都迟迟无法结丹,反而愈是修炼,愈是境界不稳,着急之时,甚至有了走火入魔之相!”
她轻轻咬了嘴唇,沉默了半晌,才轻轻一叹,道:“我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请教师尊,他亦束手无力,只言我道心已经不稳,再继续修行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最后指点了我一个方法,那便是去仙为凡,回到凡尘好好生活几年,或许可以找到自己道心的不足,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一为另外四位前辈守墓,二来,也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一下,想想事情!”
“过得惯?”
方行笑着反问道。
叶孤音苦笑了一声,道:“初时过不惯,哪怕住在冰音宫里,无数人侍奉,照料,也依然过惯,后来干脆放弃了所有,只当自己是一介村妇,孤居于此,倒渐渐惯了!”
“嗯,总能习惯的!”
方行点了点头,便久久不再言语。
一盏茶喝完时,夜幕已然降临,方行放下了茶盏,拂袖起身。
叶孤音也站了起来,望向外面的夜幕,犹豫了一下,道:“天黑了,明天再走吧!”
方行转头看了她一眼,思索了一下,轻轻一笑,向门外走去。
叶孤音身子颤了一颤,失声道:“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方行转身,面色古怪的道:“没有啊……”
叶孤音却显得眼神有些凄苦,惨笑道:“那为何连留一宿都不肯?”
方行表情更古怪了:“我的驴还没喂呢……”
……
……
大红脸的叶孤音去收拾房间了,方行则慢悠悠到院子里,将叶孤音留了出来喂猪的青草铡了一抱,扔给那头时不时跟自己不对付的犟驴,然后才回到了房中,叶孤音已经将柴房收拾了出来,却是打算让方行住她的房间,自己住在柴房里,方行则不由分说,进了柴房。
夜朗星稀,黑夜笼罩在大地上,一片静谧的可怕。
方行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身上盖着粗布的棉背,晒得暖哄哄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眼前出现了幻觉。
一个白衣的仙子从天而降,肌肤胜雪,白璧无瑕,一双修长美腿被白裙遮去了一半,却在朦胧光芒里若隐若现,晶莹无瑕的皓足一点一点,踏着虚空,轻盈盈的向他走了过来,宛若一件轻纱一般伏在了他的身上,绝美面庞注视着方行,目光轻柔,向着方行越凑越近。
“值得吗?”
方行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人。
“知道我道心为何不稳吗?”
女子眼神迷离,轻轻凑近了方行,像是在梦呓一般,却有悲伤的难以自持:“封禅一战后,神州北域大乱,局势谁也说不分明,但总而言之,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了,我南瞻修士历经坎坷,总算有了自己的希望,太上道统遗徒你该认识吧,他们给了大雪山一脉很多帮助,总算是立住了脚,让南瞻修士有了立足之地,为了这件事,曾有一位北神山的前辈大儒,抗着皇甫家的压力,挥血作墨,作凌云谱,评点了在南瞻立道神州过程中立下大功的三十六圣……我亦名列其中,但我却终日被这声名所困扰……方师弟,对不起……那时候我本来也可以上山一战的,只是我终究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我已经后悔了很多年了……”
方行微怔:“就这样一件小事,毁了你的道心?”
叶孤音吃吃的笑:“只是让我明白,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值得骄傲……”
方行不说话了,倒是第一次感觉这个长腿的姑娘不那么讨厌了。
“不说这些了,我回南瞻之时,师尊曾说过,若我真想体悟凡尘真道,铸就凡心,掌握红尘真意,就该找凡人嫁了,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但我总是狠不下心……”
叶孤音慢慢伏在了方行身上,声音微沉:“你现在也是凡人,一切都刚好!”
方行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叶孤音却掩住了他的嘴巴:“不要让我觉得难堪!”
方行便不说话了,再说话岂不是教人难堪么?
柔和的白光渐渐消敛,柴房里面,却有微微的呻吟声响了起来。
……
……
也不知过了多久,柴房里面,动静渐弱,只有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房中。
忽然之间,室内光芒大作,身躯晶莹的叶孤音点出一团光华,照亮了柴房,她表情有些震惊的望着方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似有什么话想说。
方行轻轻一叹,道:“你明白了?”
叶孤音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道:“怎么会这样?”
方行双手枕在了脑后,苦笑了一声,道:“我道基虽然已经受损,但修行中带来的肉身上的改变却还在,当年有人在我体内构建了奇经八脉之外的第九脉,有此第九脉存在,我身上有修为时,阴阳交融中便会反哺女身,但如今我身上没有修为了,就像一个填不满的深渊,会将对方的道源抽取过来,我以前有修为,还可以控制得住,现在却已经控制不住这第九脉了,你身怀修为,还只是略有察觉,损耗的起,若是凡间女子,恐怕现在已经丢了性命了!”
叶孤音紧紧皱着眉头,忽然眼睛微亮,道:“若是如此,你的修为……”
方行苦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叶孤音不说话了,手指一拈,光芒渐渐黯了下去,房间里,方行呼吸忽然重了些。
“……你不必克制自己,我毕竟还有修为在身,这一夜,可以任你索取……”
“唉……”
方行的叹息声响了起来,半晌之后,他忽然骂了一句:“妈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
……
在这大雪山周围的农家里,方行住了小半年时间,每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劈柴斩草,锄草打猎,帮叶孤音做点小农活,闲暇时候,就与叶孤音说些话,只是避开了所有熟识的人与修行上的道理,每每感觉无话,倒是觉得,这位本是高高在上却又洗尽铅华的女子像是换了一个人,白日里的恬淡,以及夜晚的疯狂,总让方行有一种感受不真切的疏离感。
半年之后,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住下去了,叶孤音丰盈的面庞已经有些清瘦。
而他对这种平静的生活,也感觉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厌烦。
这种寡淡如水的生活真心不适合自己啊……
“你的道心受损,还是因为你是个骄傲的人,自己心里看不起自己,道心自然稳不下来,说白了,还是要脸啊,用你自己认为正确的方法补偿我其实也没什么用处,我本来就不觉得你所做的有什么不妥,自然也谈不上原不原谅,放不开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话说回来,如果你脸皮更厚一些就好了,没这么心魔什么事了,但是若这面皮着实厚不起来,那就多做些顺心意的事情吧,不然的话,在这里住上一百年都寻不回道心,我走了,你保重!”
清晨时分,方行牵了青驴,再次上路,一身紫衣的叶孤音在院口相送。
再次踏上漫漫旅途,方行却朝着楚域西北方向行去,也不知为何,有些想家了。
“鬼烟谷好久无人打理过了,该生满野草了吧?”
第711章 千里赤地无人烟
楚域西北,算是修行界里的空白地域,只因此地灵气匮乏,穷山恶水,普通凡人还能在这里辛勤耕耘,建城成村,但对于灵气便等若性命一般的修行中人却完全不适合修行,也正因此,这方圆几万里地域,却几乎成为了修行界里的空白,不曾听闻有半个宗门坐镇,倒是因为地处边陲,律令松散,以致于匪盗横行,民风相当彪悍,武风甚为盛行。
时隔近二十年,再次回到这一片地域,方行却甚至有些满目陌生感了。
印象里还记得这一地域虽然地脉贫脊,但也人烟不少,十里一村,百里一城,官道之上,商贾往返,但如今回来,却是遍眼望去,一片荒凉,他横坐青驴,穿梭在山脉小路之间,连走了几天,竟然都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倒是在路边,看到了一堆一堆乌蝇乱叮的残尸,偶尔路过一些村落,也只能看到里面屋舍完整,静谧如坟,偏偏看不到半个活人,诡异之极。
方行本以为是招了兵祸,但一路走来,却也未见到有战争痕迹,更是未见到军队存在的影子,漫漫天地,似乎剩了他们这一人一驴是个活着的生灵,这种荒凉,倒让他心底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心里留了神,慢慢拍打着青驴,想凭着记忆找回鬼烟谷的方向。
不过转了几天,却渐渐感觉迷路了,近二十年时间未归,早已物是人非,又找不着人问路,便更是摸不准方向了,却让方行一展莫筹,勒住了驴子,站在山坡上远眺。
“娘的,怎么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了,这以后打劫的营生也没法干啊……”
正自苦笑间,却遇到了熟人……准确的说,是熟悉的行业,一群马匪呼啸聚众,自坡下冲过,杀气腾腾,甩着手中兵器,大声骂骂咧咧的哟喝着,向着远方冲了过去。
“哎呀我去,终于见着同行了,等等我……”
方行急忙打着驴向前追,偏偏这驴又罢工了,就是转着圈子不肯赶上去。
好不容易拽了这头犟驴,跌跌撞撞赶上了前去时,却看到了前方一片的黑烟滚滚,山凹里聚集了百十户人家的小村落里,近四五十个马匪横冲直撞,挥刀杀人,点起大火,匪首赤精着上身,大声哟喝着匪众将所有的粮食猪羊都搜出来,装到后面大山上,顺便一刀砍倒了一个跪在他身前苦苦求饶的老头子,又狞笑着纵马,将一个抱着婴儿的村妇踏倒在地上。
“快搬,快搬,粮食畜牲都要,有了这些东西,够咱们舒舒服服撑到泰州啦……”
本来热情洋溢想要冲上去认认同行的方行眉头紧锁了起来,半晌之后,他用力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你大爷的,看样子同行是冤家这话说的果然不错啊……”
“打……劫……”
正在这一群马匪抢劫抢的不亦乐乎之时,便听得一声大叫从山坡上传了下来,声音倒是大,把一群马匪都吸引了过去,转头一瞧,便见山坡上下来了一个骑驴的男子,身材瘦削,戴着斗笠,下巴上生满胡渣,手里则拎着一刀明晃晃的钢刀,一看便是精钢铸造。
“你……也要来打劫?”
匪首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这年轻人,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