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僧人初时这般悲苦慈悲,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岂料这一出手,竟有如此之威,仅这一式术法,便让方行断定他的实力不输于大表姐,几堪达到了斩三之境……
“呵呵,佛门神通,第一次遇到,来过过瘾!”
方行冷笑一声,背后剑魔大翅轰然展开,左右一拍,身形陡转,而那一只僧人探过来的金色大手,也在他这一双黑色剑翅之下被无数道剑气乌光绞得粉碎,雄浑的力道更是拍击得这个僧人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向后退去,身上的僧袍被劲风鼓动,不停的泛起道道涟漪。
“还没完!”
方行手中龙纹大刀一抖,震荡虚空,肉眼可见的乌光卷向这僧人身体。
与此同时,他忽而在空中斜跨三步,身形竟然诡异之极的到了这僧人身后,偏生动作洒脱流畅,犹如仙人之姿,而那僧人被他那一刀催动,不敢硬接这般凶狂的劲道,只得大袖一卷,御风后退,而偏偏方行抢到了他身后,一脚朝着他的后背直踹了下去,势大力沉,无穷凶猛。
“放肆……”
那僧人感觉到了背后袭来的可怖杀机,但赫然已无暇转身,只气的大怒,胸腔震荡,吼声如雷,眼睁睁看着方行这一脚就要踏在他的背上,这僧人忽然间身形一抖,脑袋忽然直直转了过来,而后两条胳臂乃至双腿,都在此时拧转,竟然诡异之极的将后背变成了前胸,而后双臂交错,硬生生拦在了胸前,一身佛门法力暴涨,竟然在身后显化出了一尊虚幻的佛相……
“孽畜!”
那一尊大佛,竟陡然间睁开了双眼,两束犹如实质一般的目光,直直落在了方行身上。
金刚怒目,荡清世间。
分明没有声音,但在方行心底,却隐然响起了一声呵斥。
这一刻,就连他也几乎要心神动摇,羞惭心起,感觉自己触了佛威,一身罪孽。
轰!
几乎是气机牵引,在方行一脚踏到了那僧人交错的双臂之上时,背后赫然也化出了自己那三头六臂的法相,凶神恶煞,魔意滔天,两尊幻相在空中对峙,几乎难分上下,但下方,方行这一脚却踏在了这僧人双臂之上,喀嚓一声,一身强横的力道爆发了出来,直将这僧人踏得脚下站立不稳,身形如破麻袋一般飞了出去,背后那尊佛影,也在此时烟消云散,化作无形……
“当着我的面,带走我的人,真当小爷是吃素的不成?”
身在空中的方行,右手大刀,左手提着神秀,怒目而视,吼声如雷。
“二啊……”
那僧认已经飞了出去,半道上竟然又闪过了一道青驴,蹄蹄哒哒,速度却又极快,闪电般掠到了这僧人身前,而后转过身来,两只后蹄一扬,结结实实的把这僧人踢飞了出去,赫然便是那头青驴,两只大眼睛愤愤不平的看着那僧人,又瞅了瞅被方行提在了手里的神秀,大脑袋摇晃了几下,打了个喷嚏,看这模样,竟也是一副愤愤不满的模样,专门赶来教训他的。
“发生了什么事?”
劫道领地之内,专有人四下巡查,这等暴响,早就惊动了四野弟子,无数人影窜了上来,手持捆仙索,驾驭飞剑兵器,团团将那滚落到了山谷里的僧人围了起来,各种兵器指住,然后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方行,似乎一言不合,便要将这来历不明的野和尚剁成肉酱……
“噗……”
那僧人缓缓盘坐了起来,牵动伤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本想说话,却又内腑受创,气机紊乱,法力如滚水沸沸,一时动不得气机,竟只能沉默,眼睛里的怒火已经消散,只有无尽的失望与悲苦之意,静静的看在了方行的脸上。
“回去告诉你们彼岸寺,小爷我不管他什么辩不辩鸡,也不敢管你们什么大劫不大劫,只要我不答应,那谁也不能把我师弟带走!”方行挥手让那些劫道手下人让开,目光清清冷冷望在了那僧人面上:“那卷道经,你们要换就换,不换也随你们的意,只要你们记得,那本就是小爷的东西,既然给你们脸你们不要,到时候我亲手过去抢回来时,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静静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冷意,竟似镇压了万物,世间没有半丝声响。
而那僧人,在地上盘坐了半晌,才总算勉强压制住了体内沸腾的法力,缓缓站了起来,却又险些一跤跌倒,强行站稳之后,他才慢慢的吁了口气,身形渐渐站直,抬头看来。
目光与方行对视,似乎在寻求方行心里的缓和情绪。
“施主,这番因果,你终究也是插不了手的……”
那僧人过了很久,才沉沉开口,声音嘶哑:“一切的结局,万年之前就已经注定,这一世必定会诞生佛果,就连那孽障,都已经想明白了,答应跟着贫佛过去,你又何必硬拦?”
“我不管他后面答没答应,只记得他一开始就说不想去……”
方行目光清冷,低声冷喝:“而只要他不想去,那谁也不能逼他去!”
“你……”
那僧人面露苦意,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低声念了声佛,轻叹道:“贫僧知道了!”
说罢,转过身去,缓缓向着劫道寨门走了过去,似徐实疾,很快没了踪影。
第850章 十世辩机定佛果
见那僧人走远了,方行便也回转过了身,将自己一直提在了手里的神秀扔到了地上,这么一松开,神秀那本来被他制住,动弹不得的身体总算是恢复了些许自由,默默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望向方行的眼神有些古怪,又有些感慨,苦笑了一声,才声音低低的道:“师兄,这一场因果我确实是逃不掉的,跟了他去,了了这桩夙愿,还能帮你换来一卷道经,何苦阻我呢?”
“别跟我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行冷眼看着神秀,半晌才皱眉说道:“你要真想去刚才又为什么吓的跟孙子一样?跟我进来,究竟有什么事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敢唬弄我看我敲不死个死秃驴……”
“噢……”
神秀低着个头,跟着方行往行宫里面走。
但走了几步之后方行却又停下了:“酒坛子刚才打破了,你再给我搬一坛去!”
“额……好的……”
神秀呆了一呆,又乖乖的搬酒去了。
方行则气鼓鼓的站在行宫门口,一直看着神秀真个儿抱了酒坛上来才放心的到了行宫里等他,而等到神秀上来之后,两个师兄弟就这么坐了下来,又让听到了动静过来察看的王琼与楚慈回去,清去了周围闲杂人等,这才坐在了左右太师椅上,开始细细的说起了这“辩机”之事。
“师兄啊,其实很多事我也记不清了,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断,多在梦里看见……”
坐下来了之后,神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开始琢磨该从哪里说起,沉默了半晌之后,他轻轻一点头,道:“从头开始说罢,师兄,你也知道我是打小就在灵山寺里长大,据说是酒肉师叔踏遍了千山万河才将我找回去的,从我记事时开始,首座就一直跟我说,我有宿缘,将来必会成为一代佛主,引领万佛,渡化众生……”
“你这么厉害?”
方行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神秀,似乎还有点怀疑。
神秀有点无语:“师兄我继续往下说可以么?”
“哦哦哦,你继续说……”
方行摆了摆手,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不过首座又曾经跟我说过,成为佛主之前,我会有一大劫,若此劫渡过去了,我将得到真佛业果,修成佛主,但若是此劫渡不过去,我反而会成为别人的大劫,而且他当时告诉我的时候,眉宇间颇有忧色,就好像……就好像是我已经失败过九次了,正在等第十次机会……”
“我操你有没有这笨啊,九次都输了?”
方行瞪着眼睛瞧向神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额……师兄我可以继续往下说么?”
神秀又有些无语的看着方行。
“哦哦哦,你继续讲……”
“刚才说过了,以前我做梦的时候,总是断断续续的梦到一些场景,但都似是而非,并不真切,可也就在那个僧人来找我,在我面前不停的提起辩机二字的时候,我就忽然之间明白了些什么,师兄啊,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我的佛劫来到了……”
方行皱起头眉头看向了神秀:“能说人话不?”
方行一时噎的难受,半晌之后,干脆道:“这样说吧,师兄,万年之前,佛主殒落,曾经打算将佛果传授给两个弟子,因此命这两名弟子各出一偈,以证佛果,结果其中一名弟子输了,但他并不服气,大闹灵山,佛主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们二人每千年辩一次机,直到那名弟子心口服口服,结果千年一轮回,那弟子连输了九次,始终赢不得对方,可那名赢了的弟子,也因为始终未让对方信服,迟迟取不得佛果,于是,两个人已经约定,十次辩机定佛果!”
这般说了之后,神秀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虽然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还是从师尊以及我梦境的碎片里拼凑了很久,才知道了这些,但很明显,我,就是那个输的……”
“输了九次……”
方行沉吟不语,半晌才小心问道:“辩机是啥?”
神秀顿时无语,半晌才道:“师兄你可以把他理解为吵架的!”
“我操!”
方行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鄙视的看着神秀道:“吵了九次都没吵赢,你可以啊!”
神秀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方行一副想帮忙的样子,认真的思索了半晌,道:“那你知道自己为啥没吵赢不?我跟你说,有时候吵架不光是看对方说什么词你说什么词的,声音你得大,把对方的气势压下去,还得揪准痛点,对方长的丑你就骂他臭蛤蟆,长的黑你就骂他黑熊精,长的俊的就骂他小白脸,脸不白的就骂他长的丑……还有,要实在骂不过的就上去揍他,揍不了的找人一起揍他……”
神秀听了这些大道理,简直就是无语了,半晌才道:“师兄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其实过了九世,我也已经想明白了,或许很多世前我就想明白了,为什么总是会输!”
“嗯?”
方行抬起头来看着神秀。
而神秀则轻轻叹了口气,微微苦笑,道:“因为他的佛法确实比我深!”
“那你这是承认自己吵不过人家了么?”
方行有些无语的叹了口气,道:“绕道走呗,还吵什么?”
神秀苦笑了一声,道:“因为我也觉得自己是对的啊……”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想着怎么对方行解释,半晌才道:“他虽然佛法比我深,道理比我大,但我还是觉得我是对的,我知道在佛主看来,在僧众看来,在众生看来,他的道理都是对的,可我自己知道,我的佛法也不是错的,为这一个念头,我与他辩了九世,如今是第十世了,那僧人来时,我知道自己还没准备好,也不愿再去输一次,但我终究还是要去的,躲不掉!”
“合着你就是钻了牛角尖了……”
方行站了起来,拍着神秀的肩膀道:“不过你放心,我肯定认为你是对的……”
神秀苦笑道:“师兄你知道我的佛偈是什么吗?”
方行道:“不知道啊!”
神秀道:“那你为啥认为我是对的?”
方行倒了两碗酒,递给神秀一碗,道:“因为你叫我师兄,不帮你我帮谁?”
神秀目光复杂,却未说什么,只是苦着脸望着酒碗,道:“师兄,佛门是不许饮酒的……”
“喝!”
方行瞪起了眼睛,神秀立刻麻溜的接过酒碗倒进了嘴巴里。
“反正我就觉得,你后面说准备要去的时候一副送死的样子,倒是一开始说不想去的时候还有点人气儿!”方行喝完了酒,目光凝重的看了神秀一眼,低声道:“所以我把你留下来了,就告诉你一件事,这世上还有很多好酒你没喝过,好肉你没吃过,好仙子你没偷看过呢,干嘛急着去送死啊……话说一想到你当成了十辈子的和尚我都替你感觉亏的慌啊……没准备好就不去,不想去的时候也别去,觉得会输的时候更不要去,什么时候赢定了咱什么时候去……”
神秀连连点头,嘿嘿一笑,道:“师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我已经决定要去了,可你一说酒肉和仙子洗澡我又忽然间不想去了,我确实是还没准备玩够……啊不,准备好啊,本来那场辩机的时候还有一百年呢,谁知道他们忽然就要提前了,忒欺负人,不去!”
“说的好,就得这样!”
方行哈哈大笑,翘着大拇指,这才略略放心了些。
“不过……师兄,如果我不去,你那卷道经可怎么拿回来啊?”
神秀忽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有些迟疑的问道。
“道经?”
方行忽然冷冷的笑了一声,道:“我才不管那净土的彼岸寺里都是些什么东西,这群和尚若是痛快的把道经换给我也就罢了,既然不肯换,那就休怪我不讲理了!”说着,目光玩昧的看向了神秀,声音低低的一笑,露出了森然白牙:“神秀,你说我师兄我最厉害的是什么?”
“抢劫啊……”
神秀呆呆的回答,一点犹豫都没有。
“说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