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劳伦特听到街角处一个年轻而虚弱的声音在喊：“院长大人……”

他朝着那声音跑去，只见一个有些面熟却又叫不出名字的少年躺在地上，背靠着一截断墙。少年面目清秀，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劳伦特走近那少年，只见他摁在腹部的一双手已经被鲜血浸透。

“用力摁住伤口止血。”老魔法师蹲坐下来，忍着悲痛伸出左臂去摁少年的双手。

“不行了……止不住……”少年双眼噙泪，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只是笑得并不好看。他微微放开双手，露出翻着红肉的骇人创口，一截肠子被他捧在手里，又塞了回去。

劳伦特法师突然悲从中来，轻抚着那少年的脑袋，一时间老泪纵横。

“院长大人……我配……配得上吗？”少年抬头看向劳伦特：“没，没有给，北方人……丢脸吧？”

“配得上！你们全都配得上！”劳伦特说得暂定截铁。

那少年听了这句话，像是得到了一个最最重要的承诺，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又猛烈地咳嗽，接着止不住地往外吐血。

眼睁睁地看着这少年无力地靠向墙角，四肢垂落，双眼渐渐失去神光，劳伦特法师仰天悲呼，接着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一骨碌爬起来，朝枪声的方向发疯似的跑去。

……

艾略特站在一截城墙上，以便欣赏这出好戏。

一支沾了血迹的魔法枪被他翻来覆去研究了好一会儿，可他还是弄不明白，这么一根简简单单的铁棍怎么能够在一群毫无战斗力可言的魔法学徒手里，变成可以杀死骑士的奇怪武器。

为了确保没有意外的伤亡发生，他从亲兵营里抽了十二个七级骑士去扫荡这座小城。那种透着诡异的魔法铁棍轻易伤不到这些人。

佣兵联军从龚塔草原到科恩纳斯需要至少三天，而艾略特此时距离这座中土都城只有两天不到的路程，所以，他不介意花点时间屠杀一整座城市的中土种，好振奋一下略嫌低落的士气。

况且，他自己也想找一些乐子。

很快，艾略特就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一个穿着灰色法师袍的老头，正慢吞吞地追着战团跑。可是，那个离他最近的骑士，像是故意作弄这个老头似的，围着他绕圈子，把几百个魔法学徒也带得团团转。

艾略特看着那个气喘吁吁的老头，笑得前俯后仰。他似乎觉得这么好笑的事情，应该和麾下分享才对，于是扭头朝着城外休整的亲兵营大喊道：“你们来看！那儿有个老家伙追着战团跑呢？！”

不一会儿，这一截残存的城墙上便站满了人，全都哄笑着观赏那个追逐战团的老人。

“这条老狗已经老得追不上兔子咯……”

“他是追着一头狮子呢……追上去送死……”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人……哦，又摔倒了，我猜他还会再爬起来，看！我没猜错吧！”

“杰里米骑士又杀回来了……哎……别……”

视野中那个老头迎头撞上战团，被中间游走的骑士一刀劈倒在地，这一次终于动不了了。城墙上看戏的人群轰的一声发出扫兴的呼声。

……

劳伦特法师倒在血泊里，眼前人影晃动，枪声密集得像是滴落在铁皮屋顶上的雨点。

有人在喊“院长大人”，但是没有人凑过来。这就对了，杀敌要紧。

公爵大人……我想我已经尽力了，假如你也能看到这些孩子，想必也会为他们赶到骄傲吧……

劳伦特想到所有这些少年，都将和整座桑坦城一起成为历史，想到没有人能知道他们为保卫家园所做过的一切，不由得有些遗憾。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的一切，问心无愧了。

刺眼的阳光慢慢黯淡下来，像蒙上了一层血红色的雾。

在这片遮蔽视野的红色中，劳伦特仿佛看见一道蓝光闪过，如蔚蓝色的丝带，飘飘扬扬，从天国洒落下来……

正文 第629章 恶魔来临

十四年前的雾城第一街道，唐纳曾主动要求格尔纳达切磋，当时得出的结论是，假如不用魔法，自己不是对手。

十四年后，唐纳的弦音步法丝毫没有长进，魔法造诣也仍旧停留在七级，但他的蔚蓝斗气却已经接连突破三个层级，即使不配合弦音步法，速度也能达到匪夷所思的境界。

仅凭诡异的身形变化和出其不意的速度，唐纳还没法用匕首破开高阶骑士的防御力，这一点，在和格尔纳达放对时，他就已经确认无误。

但是那一次过招，他还没有用上真正的杀手锏。或者说，和格尔纳达这样已经接近圣阶的骑士对战，唐纳除了用魔法硬抗以外，没有其余的手段。

然而，只要对手稍弱一些，譬如说像现在这个被一群魔法学徒追逐着的七级骑士，唐纳的女妖之嚎就能造成他零点几秒的僵直状态。

以唐纳速度、反应力以及长期以来由智脑辅助运算而达到的极致合理的战斗技巧，这零点几秒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神海之内，一个由无数正二十面体纠缠拼合而成，复杂到极点的拓扑，在常人根本无法捕捉到的瞬间里，塌陷、溃缩成一条闪光的直线，然后朝着直线的一个方向射出。像一列亮着灯的高速列车，驶入昏暗的隧道时，透着亮光的车窗依次消失；又像一束离散的密钥光点，被某个看不见的终端瞬间吞没。

一刹那间，密布于现实世界之外，那个被唐纳称做超空间的虚空中，匀质而又松散的，比唐纳所知最小的微观粒子还要细幼无数倍的绒毛，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从那条闪光直线隐没的奇点上喷涌而出，又被那些光电的频率带动着，以一种特定的方向和节奏震动起来。

那绒毛像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又像无数琴弦被一支看不见的乐队同时奏响。无声的乐曲向四周扩散，将扩散方向上的每一个细微扰动抹平……犹如洪流吞没那些被微风吹起的涟漪。

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宇宙运行规则的底层，而在以直觉感受世界的人类看来，神秘到无可理解，无可想象。

艾略特瞪着眼睛，整个人一动不动，嘴巴微张，却根本忘了呼吸。在他左右，几百个骑士也全都一样。

刚刚他们还在哄笑，可一转眼，形势居然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一道蔚蓝丝带飘过，成群的魔法学徒像被秋风吹过的麦穗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杰里米骑士突然僵在那里，过了整整一秒钟，才直愣愣地倾斜倒地，与此同时，鲜血从他喉间喷洒而出。

这是人还是鬼？是魔法还是神迹？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艾略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即使面对巨人杰西的震怒，他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慌过。

有人低声呢喃着：“魔鬼……一定是魔鬼……”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