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双纯净而冷漠的眼睛,公爵外子一时间觉得,自己往日里做的事,确实是有点操蛋了。
不过下一刻,他就调整好了心情,身为镇南公的女婿,他还是非常知道轻重的,“冰洞的事情,小家伙你就别说了,这怪不得我们,怪就怪你们做事不讲章程。”
任永馨闻言,脸刷就拉了下来,“阁下此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那你可以走了。”
“慢着,”镇南公外子一听,此女竟然能代李永生撵人,知道她有点分量,“我这次来,是抱着善意的。”
“镇南公的善意?呵呵,”任永馨不屑地笑一声,“通义镇的黎庶早就都感受到了。”
这尼玛……还能不能好好地说话了?镇南公的女婿嘴角抽动一下,“你误会了,我打算通知北极上宫的道长,这个冰洞,我们放弃了。”
美貌少女眨巴一下眼睛,“放弃了?张上人不在,等她在的时候你再来吧。”
这尼玛怎么可能?镇南公外子叹口气,“但是李永生……对我们似乎有误解,我们真的无意得罪他。”
“永生最在乎黎庶了,”美貌少女叹口气,“你们的作为,对黎庶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
那跟我有屁的相关!镇南公外子点点头,表情很沉重,“这一点,是我们当时忽略了。”
真够不要脸的!任永馨第一次感到,官府中人竟然是如此地厚颜无耻。
不过,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发问,“既然你放弃了冰洞,那么……占地文书带来了吗?”
“占地文书?”镇南公外子愕然地张大了嘴巴,“你还要这个?”
占地文书不光是占地,还带了地契,大致来说,就是为什么要占这块地,以及这块的购买手续。
若是镇子上的地,已经有人占了,想要转让的话,交割地契就行了,没必要再解释这块地为什么要被占——只有初次被占的地,还会有占地文书。
任永馨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既然让出了这块地,把手续都给我们——最关键的是,她没说要花钱买。
所以镇南公外子才会惊讶——你这是要强夺这块地?
“为什么不要?”任永馨奇怪地看着他,“道宫原本想要后来补手续,你们非要强抢,这地不该你买来送给道宫吗?”
这还真不是强词夺理,道宫占地,尤其在偏僻之处,基本上不用花钱,跟官府打个招呼就好——因为什么什么原因,这块地我占了。
但是有其他人介入的话,土地的价格,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算镇南公在巴蜀一手遮天,能很便宜地买下冰洞那块地,但是也绝对没有道宫采买的价钱低。
可是对镇南公外子来说,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我们买来地,白送给你道宫?
他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的准备,但是还没打算忍受如此巨大的耻辱,“不知道阁下是何人,能替李永生和道宫做主?”
任永馨淡淡地看他一眼,“永玢……告诉他,咱们家是何人。”
“朱塔任家,”小女娃娃一挺胸脯,感觉胸脯比脖子还高了,“欢迎来找碴!”
朱塔任家还真不怕地方上这帮土棍,没这点魄力,规划司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至于说在地方上撒野,没准吃点小亏,这也是可能的,但是在这里,真的不可能。
北极宫、烟霞观再加上李永生,都是囿于规则不能出手,镇南公若是真的敢来找碴,别的不说,仅仅是烟霞观五个真人,就足以灭掉镇南公满门。
朱塔任家?镇南公的外子皱着眉头想一想,这个名号,我怎么这么耳熟呢?
下一刻,他骇然地张大了嘴巴,“规划司……勾连道宫的?”
“话不要乱说,”任永馨淡淡地看他一眼,朱塔任家奉旨勾连道宫,但是这事,是做得说不得的,“我只是帮腔而已……还请自重!”
“我……我自重,”镇南公外子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我倒是想不自重呢,敢吗?
他是真没想到,除了道宫和李永生,通义镇居然还隐匿着这么一股强大的势力,这三股势力加在一起的话,真的是太可怕了。
他终于开始发自内心地后悔: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了,好端端抢这个冰洞干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他果断地决定破财免灾,公爵府虽然贪婪,但也不是只入不出,郡守和同知那里,都要经常打点的。
“那我把占地文书拿过来,交割了,此事是否就此作罢了?”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任永馨摇摇头,她看这个前倨后恭的家伙,也是相当不顺眼,“此事是不是就此作罢,那得看张上人和李永生的意思。”
“没搞错吧,”镇南公外子愕然地张大了嘴巴,“我把冰洞交割了,还不算完?”
“你这话说得轻巧,”任永馨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阵法被拆除了,黎庶没水喝了,重新搭建阵法,还要时间和精力,你不该赔偿吗?”
你这也太……这位实在有点受不了啦,“拜托,这原本是道宫的流程不对!”
任永馨又斜睥他一眼,她原本就是美艳无比兼不苟言笑,给人以非常高冷的感觉,这一眼,将她的冷傲和孤高表现得淋漓尽致,“就算道宫流程不对……央求你们来挑毛病了吗?”
这位顿时语塞,想一想之后,他才发话,“那我们该如何赔偿?”
“先把占地文书拿出来吧,”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却是李永生出来了,他不耐烦地表示,“如何赔偿,你跟张上人商量。”
镇南公外子等的就是李永生,他还真不怎么在意道宫,闻言他大喜,“我将文书拿来,那阁下不会再上书了吧?”
李永生摆一摆手,淡淡地发话,“这是两回事儿,上书是我的权力,我让你拿文书来,只不过是想尽快恢复阵法,为黎庶提供方便,当然,你也可以不拿文书,无非我多说你两句坏话。”
“你怎么能这样呢?”镇南公外子的眼睛,顿时就红了,“不知者不罪,我们已经在积极地改正错误了。”
李永生淡淡地看他一眼,“又不是我求你们来找麻烦的……大灾之年,你们为了一己私利,罔顾黎庶的生死,这种缺德事发生在我眼皮子下面,我能视而不见?”
第二百五十三章 重启
镇南公外子觉得,这个姓李的本修生,实在有点迂腐得过分。
不过对上这种人,他也没太好的办法,少不得派人将占地文书取来,注明赠送给烟霞观。
——这块地,早晚是要给烟霞观的,倒不如直接写明,如此一来,起码能安抚本地的十方丛林,没准还能得到几句好话。
至于说将文书赠送三茅庙,挑起两者之间的矛盾,他也想过,但是非常遗憾,这不现实。
先别说挑动道宫之间的矛盾,是不是镇南公府承受得起的,只说他们最头疼的李永生,人家根本不是道宫中人!
为今之计,就是先把文书送出去,彻底解决了旱灾之际,与民抢水的问题,剩下的……就算镇南公府有些事做得出格,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严格来说,天家对两公三侯之类的功勋家族,还是相当宽厚的——起码欺负黎庶不算大事,正经是往地方官府或者军队里插手,那才是大忌。
所以他将文书和赠与证明留下之后,转身就走了——接下来李永生你想怎么办,那也随你了,反正最大的把柄已经没有了。
张木子是晚些时候回来的,看到这文书的交割手续,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现在知道缩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做功德做到一半,不得不收手,心里的恼怒可想而知,虽然现在可以继续做下去了,但是她若是就这么认了,旁人就都道北极宫好欺了。
倒是任永馨悄声提醒她一句,“人家赠与的对象是烟霞观,您要计较的话,冯真人面子上,须不好看。”
张木子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她虽然是上宫中人,但也不能太不把十方丛林当回事。
烟霞观得了地,对她来说无所谓,功德肯定能继续做下去,不过她若再斤斤计较,不说冯真人,没准烟霞观的监院麒真人都会心里不高兴。
“这些红尘中人的算计,还真令人恶心,唉……永生,可以重新搭建阵法了吧?”
李永生当然没问题,不过,当知道他要动手的时候,不光是冯真人和李玉峰,烟霞观和三茅庙都来了好些人旁观。
搭建阵法,用了足足三个时辰,这还是他曾经搭建过一遍,而那些闻讯赶来的道友,就瞪大眼睛在旁边看,恨不得拿块留影石出来,将一切统统记录下来。
当张木子摸出赤色灵石,打算放到阵眼里,启动阵法的时候,烟霞观都讲冯文艳真人拿了一块灵石走上前,笑着发话,“好了,我们襄助张道友你一把,成就这番功德。”
烟霞观监院胖子麒也在场,这块灵石还是他拿出来的,算是烟霞观的庙产,他也笑着发话,“张道友做功德受阻,是我烟霞观的不是,这灵石算是我们的歉意了。”
经过前几日的观察,他们已经发现,灵石消耗得极少,那就不介意这点支出了,同时,张木子早晚是要离开的,与其到时候更换灵石,不如现在直接用了,没必要那么小家子气。
当阵法再次激活,冰洞里的寒气,在一个时辰之后,明显地加强,守在洞外的通义镇黎庶,齐齐地发出了欢呼声。
与此同时,天使奥斯卡在芙蓉城里摸着下巴盘算:这尼玛……该去哪儿视察呢?
他在巴蜀郡视察了已经三十余天,很多地方跑了都有三次了,跑得太多也不合适——不能按住一只羊,使劲薅毛啊。
所以他凌晨回到了芙蓉城,但是一觉醒来之后,意识到没地方收银子了,这让他感到相当失落。
正琢磨呢,有人来报,说通义镇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细细了解一下之后,轻咳一声,“通知镇南公,洒家今天去他的封地视察!”
公爵封地,一般没人去视察的,这是对一个公爵起码的尊重,那里其实就是私人的地盘,不管丰收还是大灾,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儿。
所以奥斯卡从来就没动过这些脑筋,内廷跟勋贵接触,是比较犯忌讳的事儿。
不过他真要视察,也没谁拦得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这么简单。
镇南公府接到这个消息,直接蒙圈了,内廷来我公爵封地查抗旱?
对于内廷的天使,他们是知道的,但是堂堂的公爵,真的不需要在意这样的人,公爵去了郡守府,郡守还得出来迎接呢。
镇南公着人了解一下,就知道了内廷天使的情况:非常贪财,假装为天家殚精竭虑,实则是借调查抗旱情形,大肆敛财。
但是慢着……这个御马监,是怎么回事?往常不是司礼监的吗?
哦,对了,此次大旱,有两个马场也受到了影响,御马监来人也正常。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呢?
镇南公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件事,于是着人将世子喊了过来,“朝阳大修堂那个修生,是跟御马监关系不错?”
“是,”世子的双腿,抖得跟筛糠似的,他已经听说御马监要来视察,心里别提有多恐惧了。
镇南公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早产的时候,我怎么就让你活下来了?”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别的也没用了,先出大门迎接天使吧。
按说奥斯卡只是御马监的一个小官,能当得起知府的迎接,若是郡里的同知肯出面,那就是给御马监面子了。
往日里天使来镇南公府,不管是来自内廷还是三院六部,基本上也就是世子出外迎接。
镇南公不是不能出迎,他出迎,来的得是范含、宁致远这个级别,最起码得是十二监的都监之一——副职都不够格。
这次他居然破天荒地出来迎接一个小太监,可见他有多么惶恐了。
奥公公是非常懂礼数的,见到公爵的仪仗,立刻就主动下马,缓缓前行,而且还笑着发话,“惊扰镇南公了,本不欲如此失礼,怎奈身负天家事,实在是多有得罪。”
“天家如此关心老臣,实在是惶恐,”镇南公眼睛微红,异常地动情,“去岁进京,我曾向天家允诺,愿为巴蜀郡事务肝胆涂地,此番大旱,实在是我的罪过……”
你倒是敢吹牛,奥斯卡心里冷哼一声:你若是能让巴蜀郡大旱,因果殿直接就抹杀你了。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要笑眯眯地回答,“天灾而已,爵爷不必自责,洒家此来,也是看一看爵爷领地里,抗旱情况如何,顺便查一查,有没有违规接纳流民。”
握草,你要不要这么狠?镇南公的嘴角,抽动一下。
一般而言,在物质匮乏的社会里,大灾之下必有流民,而这些逃难的丁口,通常会被大户人家觊觎。
但是在本朝,因为有严格的户口制度,出行还要有路引,这个现象不太多见,当然,说杜绝也是杜绝不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卖儿卖女不是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