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的话,朝安局的人当然也是要听,这可差不多相当于皇族的族长。
英王府的午宴,就是在这么一个气氛里,草草地完结了。
李永生离开的时候,还有一名朝安局的司修,走上前来拦他,要问询他一些事情。
李永生眉头一皱,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他就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自己在刚才的表现,你现在拦住我,是想搞什么?
这司修顿时大怒,他当然知道,今天来的人非富即贵,很多人是他都惹不起的,但是一个小小的制修,也敢对自己不敬……这是活得腻歪了?
朝安局的人,什么时候被人如此瞧不起了?
他冷着脸,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我们知道阁下是有功之人,不过朝安局调查,你最好配合一下。”
李永生根本不停步,身子一侧绕过对方,继续走自己的路,嘴里淡淡地回答一句,“去问无心真君,他都知道。”
那得我们局座来了,才有可能去问无心真君!朝安局这位身子一蹿,再次拦在了李永生面前,手也按到了刀柄上,“留步,否则后果自负!”
李永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吐出四个字来,“你想死吗?”
“小子你……”那司修四下看一眼,就待招呼同伴,拿下这厮。
“好了,”不远处的宁致远发话了,他不耐烦地一摆手,“去查别人吧。”
“宁公公……”司修四下扫一圈,一指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发问,“您是在跟我说话?”
朝安局在英王府折腾,属于政治正确,当然,这个折腾要适度。
他实在不敢相信,今上眼中的红人,御马监的司监宁公公,会阻拦自己,你难道没看清楚,我在做什么吗?
“滚!”宁致远厉喝一声,此刻他的心情实在糟糕,他今天带李永生来,本来是想博一份存在感的,哪曾想,不但碰到了英王遇刺,自己带来的人,还立下了天大的奇功。
凭良心说,他知道李永生做得对,也清楚自己若不是带了此人来,英王遇刺身亡的话,身在现场的自己,日后肯定会被人追查后账。
到那时,性命之忧未必有,但是今上处理他一番,以平息皇族内部的怨气,是很正常的。
这种处理,未必就能让他一蹶不振,然而,在他遭受惩处的这段日子,万一有别的阉人得了今上青睐,他的地位就难免不保。
圣宠圣宠,不在天家身边,哪里来的宠信?
他实在没办法抱怨李永生,但是要说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见到朝安局的人为难他,宁公公也懒得上前调解。
但是看到李永生有暴走的架势,他却是不敢再坐视了,以他对李永生的了解,知道这家伙一旦拗起来,还真的什么都做得出。
连鹰够狠吧?李清明够蛮横吧?这二位在他身上用强,都没得了什么好处,后来李清明还是换了手段,才获得对方谅解,得以排出的积年的痼毒。
太皇太妃的侄儿孔二,尝试用过强,李永生屈服了吗?
更别说刚才,这厮看起来,都不怎么买无心真君的面子。
宁致远可不想看着李永生跟朝安局斗起来,虽然他很想给魏岳添点堵,但眼下真不是时候,而且李永生不但跟道宫交好,跟李清明的关系也很微妙。
一旦将此人推向英王的阵营,就又多了一些不明朗的因素。
更重要的是,李永生本人,就是今上比较赏识的。
所以宁致远主动开口,见到那厮还有点懵懂,忍不住冷哼一声,“莫非你想死不成?”
朝安局的司修闻言,脸色一变,抬手拱一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黄昊的死因已经在局里传开了,谁敢小看来自宁致远的警告?
李永生听到他说话,转身拱一下手,面无表情地发话,“多谢宁公公金口相助,我这就告辞了。”
说完之后,他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致远的嘴巴动一动,想要把人叫回来,最终还是叹口气,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已经令李永生生出了不满,眼下两人的关系虽然没有破裂,却也回不到从前亲密无间的样子了。
其实李永生并没有恨宁致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坚持立场是一种美德,并不是什么错误,若是事态发展到最后,一定要为敌的话,那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罢了。
他甚至可以隐约感受得到,宁致远的无奈和苦恼。
当然,眼下最不忿的,绝对不是宁致远,就在身后不远处的一间密室里,英王正跟几个人坐在一起,海西郡守赫然是其中之一。
寿宴上波澜不惊的英王,眼下面沉似水,他咬着牙关发话,“偏偏选择我寿诞时发作,似此奇耻大辱,换给诸君,可以忍吗?”
海西郡守果断发话,“愿为殿下前驱,您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我只希望,这事不是我那个天家侄儿弄出来的,”英王冷冷一笑,“否则的话,他这是逼着我生出异心啊。”
“管他是谁呢?”一名黑脸汉子发话,此人赫然是中阶化修的修为,“谁做的就干谁,若是天家做的,那就换个天家好了……呵呵,我吕某人最看不得欺人太甚之辈。”
海西郡守斜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发问,“未知这是吕真人的意思,还是整个吕家的意思?”
黑脸汉子面无表情地回答,“若是只能惠及于我,那就是我的意思,如果能惠及整个吕家的话,那当然就是吕家的意思。”
“吕先生之意,本王懂了,”英王抬手一拱,“不过别人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做长辈的,也不好贸然欺负侄儿,且行且看吧。”
黑脸汉子不屑地撇一撇嘴,“殿下既然这么认为,那也由你,重亲情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小心夜长梦多……”
李永生出了亲王府之后,也没有叫马车,一个人安步当车,步行到了细柳巷。
离着三层小楼还有百丈左右,他就看到,那里围了一堆人,还有七八个人,站在二楼吴小女房间的门口。
他眉头一皱,又四下看一看,发现张木子正坐在那株丁香树下喝茶,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没什么要紧事。
他走上前一问,果然不算太要紧的事,是赟山吴家来人了。
这吴家也挺有意思,不来则已,一来就是八十多号人。
而来人的要求,并不是特别高,他们只是希望城南捕房放人。
第三百七十六章 本色演出
“捕房放人?”李永生背着双手,站在张木子身边,好奇地打量着那一群吴家人,“他们出了四族勿连的承诺,捕房当然就会放人了,何必这样?”
张木子一直在现场,对这个情况心知肚明,“他们辩解说,这是七支的事情,若是开具四族勿连文书,需要族长请出族印,所以,他们希望能先将人放出来,然后去劝说族长。”
“是这样吗?”李永生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对这种细节,还真的不是很了解。
在这一点上,张木子身为中土的土著,了解得比他还多一点,“各个家族的规矩是不同的,这个说法也是有的,不过现在除了一些特殊的地方,很少有家族这么管理了。”
“他们不动手就行,”李永生很无所谓地笑一笑,然后他的眼睛就是微微一眯。
他竟然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赵渤和阿宾!
这俩现在是一身便衣,袖着手在那里看热闹,一副不明真相的样子,见他来了,也没走过来打招呼,而是继续观望,真是非常敬业的群众演员。
阿宾还年轻,冲李永生挤一挤眼,赵渤根本就不看这里。
不多时,吴小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门口的人顿时哄闹了起来,还有人扭头向张木子这里看来——敢情他们也知道,这女人不好惹。
这一转头,他们猛然发现,女人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吴小女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也抬眼看过来,发现是李永生回来了,于是抬手一招,直着嗓子喊了起来,“永生,你过来啊。”
以往她对李永生,很少有这样的举动,因为她知道自己跟对方差距有多大。
但是面对昔日的吴家族人,她忍不住要生出些卖弄的心思来,于是招手让他过来。
李永生当然会给她这个面子,于是迈步走上前,站在楼下昂起头,笑眯眯地发话,“吴妈妈,唤我何事?”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义子,”吴小女站在二楼,抬手一指,大声发话,脸上是满满的骄傲,“是朝阳大修堂的修生,说了要送我终老的,我的房子就是要过户给他!”
来的吴家人,其实都已经知道李永生了,不过真正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大家还是有点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凭什么我吴家的房产,就要给了外姓人?
当然,他们也知道李永生难惹,所以他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愤愤地盯着对方。
吴小女本来想喊李永生上楼来的,见他停在楼下,又看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人,少不得挤开人群,自行下楼去了。
那些人跟在她身后,蜂拥地下来。
吴小女来到李永生身边,“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不是晚上还要喝酒的吗?”
“一言难尽,”李永生笑一笑,然后抬手指一指身前的人群,“吴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赟山吴家的人,他们希望先把那两个混蛋放了,”吴小女淡淡地回答。
她称呼对方为“混蛋”,那就说明她不是一个单纯的耳朵根子软的人,事实上,吴小女在社会底层厮混多年,对人心的险恶,有太清醒的了解。
“四姑,您这话怎么说的呢,”“十六姑,您这么说就不合适了,”……
周围响起了一连串的抗议声,甚至连称呼都是五花八门的,这好理解,在族里远近不同,排行也就不同。
“放是不可能的,”吴小女大声地喊了起来,声音异常地尖厉,“放他俩好说,再捉,去你们赟山捉,那就难了……真当我是傻的吗?”
她一点都不傻,此前很多时候,她表现得人畜无害,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实力,对别人的欺侮和冒犯,只能认了,但是现在,有了李永生撑腰,她当然就要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排开众人,走了过来,正色发话,“小女,我是你的小叔,你的太爷爷,就是我的爷爷,一笔写不出两个吴来,你一定要为难本族人吗?”
“我真不想难为他们,我敢发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欺负过一个好人,”吴小女大声地喊着,“但是那个管我叫姑姑的畜生,他做了什么?他欺负我,不让我别人给我房租的时候,你们又做了什么?现在想起是我的小叔了?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叔被骂得挺惨,还不敢还嘴,其实来的吴家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面对这样的谩骂,大多数人心里都生不出还嘴的心思。
惦记吴小女房产的,就那么几个人,很多人前来,只是为了救族人回家。
尤其是,吴小女现在身后也有人撑腰,不再是孤魂野鬼了,他们就算想撒野,也得考虑后果。
小叔犹豫一下,出声发话,“这样吧,小女,你把人放出来,这个四族勿连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你信得过信不过我这个小叔?”
吴小女斜睥他一眼,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信得过你,你长得俊?你俊得过永生吗?”
小叔显得有点无奈,事实上,他比吴小女还要小很多,“这样吧,小女,我生得晚,分家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我做一些什么,你就信得过我了?”
“把四族勿连的申告拿过来,我就信得过你!”吴小女冷冷地回答,“文书能不能办下来,跟你无关了。”
“那不可能,”小叔也急眼了,“申告拿过来,你就能让放人吗?”
吴小女不屑地一笑,“那是当然,文书都拿来了,我为何不放人?”
“就不可能放人,”小叔冷哼一声,“你同意放了,城南捕房不会同意放,要给好处,他们才会放人的。”
“呵呵,”吴小女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癫狂,又有些无奈,“城南捕房不同意放,关我什么事?反正我是同意了的。”
她为了维护先前的两间平房,就耗费了差不多半辈子心血,跟衙门打交道的次数太多了,哪里能不清楚这些东西?
但越是清楚,她就越是愤懑,我一个孤老婆子,保住两间房子的家产,我容易吗?你们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要拿走,我不给,还要怂恿人断我的房租,我是招谁惹谁了?
小叔却不理会她的表情,只是正色发话,“所以你先放了人,四族勿扰的申告,交给我。”
他不是不想发申告,实在是不想再出钱了,心说你反正在城南捕房有关系,将人放了,我们就省下捞人的费用了。
吴小女真不想就这么将人放走,她受的委屈也大了去啦,不过想一想,她还是看向李永生,“永生,你说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