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面的流寇因为行进得比较张扬,没人能听到这里的哨子声。
非常遗憾的是,张十一的身后,没有出现任何的反应。
事实上,两里地之外,应该有个捕房白身在的。
然后,张十一才想起来,好像那白身的外甥,昨日里过满月……那厮回县城了?
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从远处潮水一般地涌来,他一咬牙,决定博一把。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裹着的竹筒,快速地打开,用颤抖的手,狠狠一扯上面的拉弦。
“嗵”地一声大响,一道红光直入天空,然后又是一声巨响,在空中炸裂了开来,放射出耀眼的白光。
这是一个示警焰火,不是雷谷制式的,是他在野外捡到的。
对张十一来说,这个东西没什么用处,卖钱也得赔本卖,否则很可能被人直接征用走了——毕竟这就不是该他拥有的东西。
当然,赔本卖起码也能换一斗糙米,顶得上他十天的劳役了,可是他总有一个梦想:在生命中的某一个时刻,成为一个重要的人。
再卑微的小人物,也有属于自己的梦想。
为了梦想,他忍住了换取糙米的冲动,他宁可多服一个月的劳役,也要保留这个梦想。
在这一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使用焰火。
然后他一转身,拔腿就跑——再不跑就是傻的了。
他也没有跑多远,而是到了另一个山坡下,将自己瘦小的身子,藏进了灌木遮掩的小洞里——很小很小的一个洞,十岁的孩子能容身。
但是他就偏偏地挤了进去,还不忘记放下一个青草编制的帘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然后就是喧嚣的马蹄声和人声。
紧接着,人声越来越嘈杂,而张十一只能埋头躲在洞里,暗暗祈祷:希望城里能看到我的示警,乡亲父老能免遭涂炭……
他这个示警焰火,果然惊醒了桐灵县,甚至第一时间惊动了捕房的捕长——怎么城外那么远,能升起示警焰火?
非常时期,没谁敢玩忽职守,很快地,大家就发现,城外来了大军。
桐灵县二话不说,直接发出了向雷谷求助的焰火——我们每个月的粮米,不是白交的。
当溃败的博灵军,漫山遍野地涌向桐灵县城时,天空中划过了七八道白光,数十人瞬间飞抵了过来,有人大声发话,“来者何人?”
下面的人不理他们,还是亡命地飞奔着。
而博灵军身后,就是追杀的荆王人马,他们不管不顾地前冲,屠杀着前方能看到的一切活动的东西。
“住手!”有人再次高声发话,“雷谷庇护之地,擅动者死!”
但是战场上都杀红了眼,谁会在意这些?
四五名真人齐齐冷哼一声,出手斩向诛杀者,尤其是两名初阶真人,组成了阴阳杀阵,直接将数十人斩为齑粉。
这数十人,都是出自荆王府的纳贤馆,多是司修修为,真人联手的威力,真的不可小觑。
但是这么一出手,却是惹恼了纳贤馆的另外三名真人——这些都是他们的部曲。
三真人组成三才杀阵,直接冲着两名真人而去,“给我死!”
然而雷谷一方,又冲出一名年轻英俊的高阶真人,他手腕一抖,两道白光打出去,然后身子一晃,直接将一名真人斩做了两段,“没带耳朵吗?”
而雷谷的两名真人,也按着阴阳两仪杀阵方位,正面迎上了对方两真人,再加上那年轻英俊的高阶真人,眨眼间杀得对方一死一伤,而伤者不得不亡命逃逸。
这杀伐的手段,真的是太狠辣了,不愧雷谷的威名。
在雷谷援兵的杀伐逼迫之下,荆王府的追兵,不得不面对冰冷的现实。
事实上,荆王府近两万的正规军,并不是冲杀在第一线的,他们阵型不乱,不紧不慢地吊在追杀部队的后面。
紧咬着博灵军的,是三湘各地归附而来的杂鱼,以及纳贤馆部分想展示自身价值的家伙。
雷谷来人的一通无情杀戮,顿时镇住了这些散兵游勇。
博灵军这才慢下了脚步,不少人顿时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脑中只有四个字:活着真好!
这是对菜鸟们的一次洗练,现实无情地告诉他们:战争,从来就是这么残酷!
远处还有零散的博灵军人,正在狂奔而来,有些追兵不信邪,继续出手斩杀,却被雷谷的诸多真人毫不留情地斩杀掉。
几十名援兵,硬生生地挡住了几万人的冲击!
后方缓缓驰来了数百匹战马,一名高阶真人站在空中,冷冷地发话,“你们……都是雷谷的?跑到这里来,是想挑衅荆王吗?”
一名面目雍容的宫装妇人一抬手,一道黑光就打了过去,“混蛋,你敢冒犯玄女宫?”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玄女宫经主丁青瑶。
那名高阶真人见状,忙不迭地撑起了防御,但就算是这样,身子也是剧烈一抖,掉落到了地面。
他踉跄一下,重新站直了身体,脸上的恼怒一掠而过,高声发话,“雷谷周遭一百里,才是你们的地盘……这里距离雷谷,起码有一百五十里,你们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
“我玄女宫做事,无须向任何人解释,”丁经主傲然回答,“荆王又如何?你再挑衅玄女宫试一试?”
这高阶真人心中恼怒,嘴上却不得不客气一些,他高声发话,“这里并不是雷谷与荆王府的约定之地,这一点……丁经主不能否认吧?”
他没有见过丁青瑶,但是高阶真人的圈子就那么大,四大宫的高阶真人,被外面很多人熟知,更别说丁青瑶是经主,见外人的机会很多,被传出去样貌,是很正常的。
丁经主闻言点点头,傲然回答,“这里确实不是约定之地,但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高阶真人简直要气坏了,“那你凭什么要阻我大军前行?”
“因为雷谷和桐灵有互保协议,”刚才那名出手狠辣的年轻准证出声了,他待搭不理地撇一撇嘴,“桐灵若是危急,可向雷谷求助,我们会出面维护地方,以免忠义县的惨案再现。”
“维护地方?”荆王府的准证脸色越发地黑了,“玄女宫这是打算干涉红尘之事了吗?”
“真人还请自重,”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初阶女性真人出声了,她冷冷地表示,“我北极宫弟子也在,由不得你随意诋毁道宫名声。”
荆王在雷谷里有探子,这名准证也知道,雷谷里有北极宫的数名真人,但是他依旧很不服气,“防御流寇,本是官府的事情,何时轮到道宫出面了?”
“亏你也好意思说,”公孙未明冷笑一声,“若是没有你荆王府,三湘何来的那么多流寇?不怕明确告诉你,道宫有规定……接到红尘黎庶求助,道宫可以自决行止!”
公孙家真的是家学渊源,他说的这规定还真有。
不过一般来说,道宫总是高高在上,就算出现瘟疫等大灾难,一般出面响应求助的,也不会是四大宫,通常是十方丛林来处理的。
荆王府的准证怔了好半天,才一指前往那些东倒西歪的军士,“但是,这些家伙不是流寇,是博灵郡的逆贼!”
第六百七十六章 强词夺理
荆王自己反叛,倒是称博灵的朝廷军队为逆贼,倒也滑稽。
不过他们有自己的理由——荆王是本朝亲王,你博灵的军队跨郡而来,这本身就不符合规矩,还攻击亲王,你不是逆贼谁是逆贼?
雷谷众人闻言,目光齐齐地看向了一名年轻的中阶司修。
李永生现在是被杜晶晶“裹着”,虚立在空中,见到大家都看过来,面色还很古怪,忍不住干咳一声,“我雷谷不管流寇还是逆贼,但凡想要进犯桐灵的,就要接受雷谷的惩罚。”
那准证冷哼一声,“他们可不是要进犯桐灵,他们是攻击王爷,惊扰了王驾,如此大逆不道之罪,我们奉命捉拿,他们亡命而逃……本意不是进犯桐灵。”
“是吗?”李永生低头看一看那些散乱的博灵溃兵,眉头微微一皱,“他们真的不是来进犯桐灵的吗?”
听到这话,下面的军士忍不住急躁了起来,更有人破口大骂,“劳资是来平叛的,不是来欺负老百姓的!”
菜鸟就是菜鸟,一腔的热血,哪怕是刚才还被人追得亡命奔逃,也不容别人侮辱了自己的神圣使命。
不过,一支军队里,不可能全是新人,终究还是有老兵油子的,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我们就是来进犯桐灵的,那又如何?”
更有人喊出了极为漂亮的口号,既承认了有进犯的嫌疑,又要为自己正名,“我们是为朝廷收复桐灵而来!”
中土国的军人,还是很注重荣誉的,一听到这个说法,感觉既能让雷谷介入此事,又不用担心丢了军人的面子,于是纷纷附和。
到了最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呼喊了起来,“我们是为收复桐灵而来……”
“好了!”公孙未明大喝一声,声震四野,然后才看向荆王的人马,“你看,他们都承认了……现在雷谷正式接管这些人,你们可以离开了。”
对方的高阶真人咬牙切齿地发话,“他们是为了逃窜,而不是为了进犯桐灵,这桐灵本在朝廷手上,从何而来的收复?”
桐灵、千山、忠义等县,真的是确确实实掌握在朝廷命官手上,这里地势偏僻交通不便,兼且地广人稀,连荆王都暂时没打这里的主意。
所以这真人才会如此愤怒,荆王都没有掌控这里,你们一群溃兵,敢说什么“收复”?
“这个我们不管,”李永生出声发话,话里多少带出点博灵的口音,“收复进犯什么的,无非是个说辞,反正他们对桐灵不怀好意,我雷谷就要加以惩处。”
“你放屁,”有个别性急的军士就骂出了声——劳资是来平叛的,是来御敌于博灵之外的,哪里来的什么不怀好意?
他身边早有人眼疾手快,将他的嘴捂住,在他耳边低声发话,“博灵、博灵口音!”
这位挣动两下,然后就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乖乖地停了下来。
李永生这话,就彻底地坐实了他想要多事的态度,荆王府的高阶真人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倒是谁,原来是雷谷李掌柜……你这么说话,不觉得可耻吗?”
“我没觉得可耻,”李永生的眉头微微一皱,“倒是你这么说话,考虑过激怒我的后果吗?”
原本他还不好意思这么明目张胆地偏帮,终究是观风使,光天化日之下,要讲个形象。
但是前一阵,北极宫的三宫主,都跑到新月国去“缉拿逃犯”了,堂堂的真君做得,我自然也可以有样学样。
“激怒你又如何?”高阶真人只听得睚眦欲裂,“你逃得过王府在天下高价通缉你吗?”
在中土国,除了官府能通缉人,大势力也能,若是来自于亲王的通缉,都没谁能逼得他撤销通缉——天家或许做得到,但是现在的荆王,还会卖少年天子面子吗?
“是吗?”李永生微微一笑,下巴一扬,“就凭你身边这些纳贤馆的家伙吗?”
纳贤馆这次来了十余名真人,当他们意识到,面前的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雷谷李掌柜之后,忍不住面色一变……李掌柜对纳贤馆发起的偷袭,他们记忆犹新。
至于李掌柜的其他业绩,他们也一清二楚,但是最让他们无法承受的,还是此人躲在纳贤馆周边,对馆里出来的人,发起悄然无声的暗杀。
暗杀的效率,还高得惊人,想打他埋伏的真人,都被快速抹杀了三个,援兵不但去得晚了,还被吓得不敢追击。
就是那句话,强大的对手固然可怕,但是那种疯狂的、不要命的对手,才更令人胆战心惊——尤其是,他们曾经遭遇过那种恐惧。
纳贤馆的人未必怕死,但是他们投靠荆王,终究是为了名利,他们可以为荆王效死,但是跟一个疯子结下私人恩怨,实在划不来。
一名真人黑着脸发话了,“李永生,你这是对我纳贤馆不敬吗?”
“跟敬不敬的,没什么关系,”李永生不以为然地一笑,“既然知道我是李掌柜,就该知道我们酒家的规矩……在我的地盘上,除了我自己,谁都不许撒野。”
这真人咬一咬牙,“我若一定不答应呢?丁经主,这跟玄女宫总是无关了吧?”
“有关,”丁青瑶很干脆地回答,“李永生是我玄女宫的贵客,还有可能成为护法……对他不敬的话,玄女宫不会坐视。”
这位听到这话,脸就是一白——道宫这是非常强势地表示,护定李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