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给了他那么大的厚望,他却连班纳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更别说班纳的哥哥‘盖文’了。”
平日里,他提起这个幼子总是满是怜爱,可现在他心中却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悄悄从他叔叔那里拿走了那么宝贵的东西就算了,他竟然被一个黑脖子给弄成了废物!他还有脸哭?!”
仆人噤若寒蝉,不敢回话,见卡伦来了,就悄悄地退出书房去了。
寂静里,只有埃德蒙隐约地哭闹声,依稀可以听见‘我要让他死’、‘父亲呢,我要见父亲’等等声音,令人越发地烦躁。
“卡伦,去让他闭嘴!”
斯宾塞冷冷地说道:“否则就丢进禁闭室里去!”
“是。”
卡伦余惊未定地点头,正要转身出去,却听见了背后的声音:“把老鼠会送来的所有的东西都找出来,不能留了。”
他一愣,下意识地盘算了一下那些东西的价值,有些不敢置信:“所有的?”
“所有的。”
斯潘塞冷冷地点头:“让锅炉房准备预热,跟他们说,很快就要用到那个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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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之后,锅炉房已经变成了熔炉。
在这个暴热的天气中,竟然还有人烧起了锅炉,奋力鼓火,将煤炭源源不断地丢进去,鼓升炉温。
每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火浆,痛苦地像是五内俱焚。
斯潘塞站在巨大的锅炉前面,抬头凝视着这个足够在冬天给一整个庄园供暖的庞然大物。
在足足有一人高的炉门敞开着,焚风卷着火星吹拂而来,带着赤红的光芒。
他汗流浃背,拿着手帕捂住嘴,艰难呼吸。
“准备好了,老爷。”
卡伦蹒跚地从门外走来,低声禀告:“都在这里了。”
斯潘塞回头,看着那几十个手推车里装满的古董、账簿、东方的丝绸、勃艮第的美酒、阿斯加德的烟草,还有名贵的古籍。
他的心里一阵肉痛,不敢再看,只是闭着眼睛,挥挥手,示意他们尽快。
魁梧健壮地仆人推着手推车,走向冒着赤红火焰的炉门。隔着远远地,就看到他们的头发卷曲起来,整个人都被烤红了。
他们甚至不敢过度接近火炉,只是远远地松开手,将整个手推车都丢进了火炉里去。
在灼红的火焰和仿佛来自地狱的燃烧之光里,那些珍贵的东西们就这么被轻易地点燃了,连带着手推车在火焰中缓缓变形,最后渐渐融化又蒸发,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一车,有一车,再来一车,又是一车,还他妈又一车……
斯潘塞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还有么?”他闷声问。
卡伦摇头:“老爷,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了?”他像是有些不相信:“你确定?”
“是的,老爷,都在这里。”
卡伦呆滞地点头,却忽然感觉到心口一痛。他僵硬地低头,看到一只带着真丝手套的手掌,还有握在手掌中的匕首。
匕首是斯宾塞最心爱的那一把名刃,也是山姆那个家伙送来的好东西,堪称削铁如泥。
只不过它现在插在自己的心口里。
“老……爷?”
他错愕地抬头,眼神绝望地凝视着斯潘塞的面孔。
“你为我们家族效忠了三代,我代替我的祖父,我的父亲,谢谢你。”
斯潘塞拔出了匕首,惋惜地道别:“再见,我的老朋友。”
他的‘老朋友’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瘫倒在地上,绝望地嗫嚅了一句什么,缓缓地闭上眼睛。
血在焦热的风中迅速地干涸了,蒸发,只留下一滩暗红的污渍,在灰黑色的地面上丝毫不起眼。
“处理掉,和那些东西一起。有它们陪伴,老卡伦在天国也不会寂寞。”
斯潘塞将匕首和手套都丢在了尸体上,转身离去。
在火炉之中,尸体发出一声爆响,化作了焦炭,焦炭也渐渐地粉碎了,破碎时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灵魂在地狱的火焰中哀嚎。
到最后,哀嚎的声音也消失在火焰里了。
一切都没有了痕迹。
斯潘塞背对着那燃烧的焦灼之光,凝视着锅炉房之外的天空,眼瞳满是血丝。在他的口中,一遍遍地呢喃着那个该死的名字。
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夏洛克.福尔摩斯,该死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个陌生人的来信(下)
在锅炉房之外,天地之间依旧炽热,就像是另一个更大的火炉。
不知何时,就连海风也停了。整个城市都像是浸泡在煮沸了的胶水中,令人倍感焦灼。
可在爆烈的阳光之下,纯白色的城市折射着耀眼的光,看起来无比辉煌。
就在如此辉煌、闪耀、宛如天堂一般的城市之上,高耸的上城区中,有一道污浊地黑烟缓缓升起。
在锅炉房工人奋力的鼓风之下,化为粉尘地炉渣在火焰中飘飞着,这些罪恶的残渣驾驭着焦热地风,从粗大的烟筒里缓缓升起,终于脱离了烟筒的束缚。
脱离了束缚,它们就自由了,膨胀了起来,就像是在水里晕染开来的墨汁。
在无风的空中,黑烟如铁一般凝视,缓慢又凝重地升上了天空,像是执着地要触碰星辰一样。
远远看上去,像是黑色的巨柱,向着天空眼神。
就像是第一只鸟从枝头惊起之后,必然伴随着鸟群一般。
很快,第二道黑烟升起了,紧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
整个城市里,所有人都在错愕地仰望向上城区的方向,看着那些几乎凝固在天空中的黑烟。
人群在议论纷纷,有好事者兴奋地数着烟柱的数量:“五道、六道……十一道、十二道……十六道,十七道!十七道!”
就在烈日之下,海天之间,焕发出光芒的城市之上。
一共十七道黑烟,笔直地升上天空,如同撑天之柱。
就像是传说之中,荣光之血那撑起了帝国天空的脊梁……只不过,有些东西,已经脏进了骨头中。
此时此刻,有不少人专注地抬头,看着那些带着愤怒和耻辱的烟雾,仿佛看到一张张被打肿的脸,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而消息灵通的人却已经开始谨慎起来,将那个几乎将上城区都点燃的名字记在了危险的名单中。
夏洛克.福尔摩斯。
谁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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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警告。”
在下城区,萨满说:“一个对所有人的挑衅和警告。”
“警告?”鬼手不解:“给谁的?”
“给所有看得到它的人。”
萨满端详着那些烟柱,就像是看着一个旷世的艺术杰作,所以眼神满是赞赏,啧啧称奇。
“福尔摩斯那个家伙,也在打下城区的主意?”
鬼手像是听到了一个玩笑,不可置信。
“为什么不呢?每一个怪物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猎场,不是么?”
在黑暗中,萨满轻声笑起来:
“去过黑暗世界的人都会明白,有一些堕落种族都喜欢在自己的领地上悬挂属于自己的标志,以宣示自己的主权。
或者是精致的白骨,或者是风干的尸首,再或者是一些野蛮的图腾。
只要你看到,你就会明白,然后最好明智一些,转身离开。因为那是他们在向你到招呼呢。
而当你看到那些标志的时候……
——他也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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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场热闹啊,真好看。”
在窗前,白发地少年端详着那些升上天空的黑烟,轻声笑起来:“真的,比你们当年的脸好看多了。”
无人回应。
“就将这当做那个流放之子回归的征兆好吧。”
他像是凝视着那些面孔,轻声呢喃:“这次只是顺手提个醒,但早晚有一天,那些应当清算的东西会被偿还……”
在少年的眼瞳中闪过了往昔的阴影。
他缓缓拉起窗帘,不再去看。
在昏暗地房间里,他坐在椅子上,感觉到那些仿佛无穷的力气一点一滴的离开了自己。
在连续数日里,那种回荡在心里的痛苦和矛盾,让他夜不能寐的彷徨和困惑似乎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困意。它们如同潮水一般地泛起了,将他淹没。
少年微笑着,闭上眼睛。沉入了宁静的梦之中,在梦中,或许那些过去的噩梦也不会在出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