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甘露院头一次如此静谧和安详,宛如一个坟墓,充满着死亡的寂静。
唯一站着的人已经被血染红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点燃了自己的烟斗,深吸了一口,吐出了袅袅的青烟。
烟草中夹杂着的药粉被点燃了,随着烟雾涌入肺腑,扩散开来,就压下了伤口上传来的阵痛。
就在他的肩头、胸口、背后,双腿之上,乃至头颅,鲜血淋漓。有些血是敌人的,也有一些血是他的。
“毕竟是老了啊。”
鬼手轻声叹息,痛得皱起眉头,夜露深重,上了年纪之后的风湿又开始犯了,刚才在躲闪一把匕首的时候,腰也闪了,已经疼的走不动路了啊。
是老了啊,干嘛不服老呢?
他心里有些懊恼:自己都一把老骨头了,干嘛要学屠夫那个家伙跑到敌人的老窝里玩血洗全家的路数?
又不是谁都像是屠夫那个怪物一样,不论怎么杀都杀不死……
他轻声叹息,抬起被血染红的眉毛,环顾四周。
“——尸罗逸多?你还在在么?”
寂静里,无人回应,阴影中,尸罗逸多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几乎快要窒息了。他悄无声息的踉跄地后退,可是跌倒在了台阶上,就瘫软不起。
“我看到你了,麻烦你稍等一下,在那儿别动。”
鬼手看到了他,眼神就亮起来了,缓慢地挪着脚步,向着他走去。
在他的右手之处,依旧空无一物,只有空空荡荡的袖管。
可血将那一只无形的右手染红了,令它显露出了狰狞变化的形体,宛如一个噩梦在现实中的投影,幻化出了种种地狱的倒影。
那一定是死亡凝结成实质的样子吧?
究竟是多精湛的杀人技艺,才能触碰到这么可怕的境界呢?
尸罗逸多呆滞地看着鬼手渐渐逼近,眼神绝望。可到最后,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中,却浮现了一丝解脱。
“嘿嘿,原来报应在今天来了么”
他笑了起来,嘲笑着自己,眼神便释然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来吧!”
他扯开了自己的领子,裸露心口,决心直面自己的死亡:“这就是因果业报的道理罢?所有的行恶者都需要面对命运的惩……”
“并不是。”
鬼手伸手没入他的胸膛,看着他貌似释然的眼神:“其实,很多比你坏的人,一生都过得很快乐,而且在幸福中老去,死之前儿孙满堂。
干嘛一定要让别人和你一样倒霉呢?”
尸罗逸多怔住了,眼神波动,原本强行挤出的‘释然’被砸碎了。面目便扭曲的像是恶鬼。
他怒视着近在咫尺的鬼手,张开口,像是要大声咒骂,又像是要垂死一搏,咬断他的喉咙!
可是轻柔的破碎从他的胸腔中响起。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倒地抽搐,最后不再动了。
临死之前,他的生命中好像迎来了短暂的安详……只可惜,强行安详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想要死的有尊严一些,可惜,死就是死,并不存在尊严这一说,而且他依旧死的像是一条狗。
月光之下,他的尸体渐渐僵硬了,黯淡的眼瞳倒映着远处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光影。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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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更的有点少,真是抱歉,今天争取多更一点,下午还有一更。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花的地方
惨白的月光高悬在天空上,照亮了寂静的城市还有骚乱的城市,月光映照着那些冷漠的银白色大理石宫殿,还有在火焰中动荡倒塌的棚屋。
丝丝缕缕的雾气穿行在燃烧的火光里,像是活物一样氤氲在城市中。雾气飘渺,以冷淡的白色覆盖了那些鲜血和杀戮。
在雾气的深处,隐约传来了沙哑而悠远的歌。
那是悼亡的祭曲。
下城区域,白教堂区,海格特墓地。
雾气缭绕在这一片寂静又荒凉的土地之上,墓园的黑铁之门大开,袒露出了通向死者世界的道路。
灰白色的墓碑如同树木一样东倒西歪的插在地上,枯树斜斜地指向天空,一片死寂。
远方到来的海鸟带来了种子,于是在那些泥泞的腐土之间便长出了一片片拇指大小的白色野花。
细碎的花瓣里带着微黄的蕊,沾着露水,在寒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像是被埋葬的人从地下吐出的最后气息。
就在墓碑之间,萨满披着漆黑的祭服,伫立在泥潭中。
他凝视着面前的墓**,在墓**中躺着一具简陋的木棺。
那是一具早已经冰冷的尸体,像是还活着一样,尸体瞪着眼睛,对着天空怒目而视,仿佛准备拔刀和敌人分出生死。
他的敌人斩下了他的头,他便死了,可他的同伴取得了胜利,也带回了他的尸首。
“——伊夫力。”
萨满按着木棺,眼神怜悯又复杂。他的沙哑声音回荡在墓园之中,如同向死后的世界介绍这一位新入的成员:
“他是我忠心耿耿的下属,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他至死追随我,不改初衷。
他沉溺于酒精和暴力中。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人。
他死了。”
萨满展开手掌。将手中的两枚银币盖在了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瞳之上,为他支付了度过冥河的船资。
他最后看了一眼死者的面孔。轻声道别:
“——阿瓦隆感谢你曾经做过的奉献。”
棺盖合拢,萨满为他钉上了一颗钉子,目送着死者沉入黑暗,享受永恒的安宁。
一具新的木棺被抬上来了,死者的面孔上看不出狰狞或者安详,只是安静的沉睡着。
“艾里克?”
萨满看着那一张脸:“我认识你,原来你也死了啊。”
他怜悯地擦去了死者脸上的尘埃,轻声宣告:
“他是下城区的一个小混混。墙头草,随波逐流,做过很多事情,可那些事情都没有成功。
他曾经有过做一番大事的满腔热血,迫不及待的想要出人头地,然后他做糟了所有的事情。
他一事无成。”
萨满将银币盖在死者的眼瞳上,低声道别:
“愿你在无尽的长眠中寻找到活着的意义。”
棺盖合拢,萨满接过了榔头,为他钉紧了前往死者国度的‘行囊’。
木棺沉入了泥潭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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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棺材被送上来了。这一次,萨满却忍不住轻声叹息。
“天竺人,尸罗逸多。”
他看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眼神倏无悲喜,只是怜悯:“又见面了呐,就让我为你送别吧。”
他为尸罗逸多抚平了扭曲的面容,轻声宣告:
“十六年前,他来到这里,这一座城市没有拒绝他的到来。
为了出人头地,他贩卖禁药维生,广开妓院娼寮。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因此而死。一个儿子送回了天竺,他不敢再让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了赚钱。他毒害了很多无辜的人,可他的到来也令混乱的禁药得到了管制。有那么一丁点的人得到了幸免。
他死有余辜,但又不至于罪该万死,只是一个两头都够不到的可怜虫。
他曾经为这个城市奉献过许多,也曾经遵守过规矩。
可惜,他走错了路。”
萨满将银币盖在他的眼睛上,为他合拢棺盖,钉上了钉子:
“安息吧,你的名字将留在阿瓦隆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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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送上来的,是一具沉重的铁棺,铁棺中,那个身披着沉重甲胄的男子已经与世长辞。
像是经历了刀剑的劈斩,烈火的焚烧,还有箭矢的攒刺,死者已经体无完肤,可至死他都没有松开手中的重剑。
断裂的剑刃的裂口上残留着厚重的血色,在寒风中轻轻震颤,如同魂灵的叹息。
“矮犬沃纳,阿斯加德人的首领,你死的堂堂正正。”
萨满用手帕为他拭去了脸上的血,将他的双手交叠在胸前。他看着他的脸,就像是看到了他这一生的奋勇和咆哮:
“十几年前,他和他的部下来到这里,将独眼取而代之,贩卖自己的武力,掠夺财富。
阿瓦隆无私地接纳了他,给了他一席之地。
他并没有一技之长的生存技艺,也没有出类拔萃的长远眼光,也从不依靠有情而活,他只崇尚力量,也追随着力量。
他至死无惧,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战士。他本来可以让这个城市变得更好,可惜……”
他将银币盖在死者的眼睛上,神情冷淡又惋惜:
“——他辜负了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