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像是蜡像一样,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夏尔,他能行么?”
白汐戳着叶清玄的脸,像是找到了大玩具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沙发对面,夏尔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刚开始的几个小时还流汗,现在除了心跳之外什么反应都没了。瞳孔对光照刺激无反应。但至少还有呼吸。不过好在没有其他状况,看上去只是睡着了而已。”
“难道他得了什么怪病?”
“好像也不对,入学检查时他身体良好,就是偏瘦一点。”夏尔停顿了一下,摇头感叹:“像个女孩儿一样。哎……好男人应该像是师兄一样,有八块腹肌才对”
“说得好像你有一样。”
白汐撇了他一眼,“要不要送去医院?”
“其实。要我来说,没什么要紧事儿的话。那就让他睡吧。”夏尔从柜子里摸出一瓶酒来,娴熟地开瓶,嗅着酒香,便畅快地叹了口气:
“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也没其他的办法不是?”
白汐愣了一下,“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说不定他只是想静静呢,唔,也别问我静静是谁。反正。就让他多睡一会呗。
踢了这么长时间足球,起码也要中场休息一下吧?”
夏尔低头,擦着自己的酒杯,眼神就变得感慨起来:“不管有多强,多厉害,人总有想要逃避现实的时候。
圣徒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凡人?”
“来,干杯。”
夏尔将酒杯塞进少年僵硬的手中,和他碰杯,仰头。一饮而尽,视线落在叶清玄的身上,就变得深远又复杂。像是穿过了他的躯壳,看向了什么不知名的地方:
“祝你逃得掉,少年。”
暴雪从天空中洒落下来,落在叶清玄的眼瞳中。
天空中,依旧是一片空洞的苍白。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来。
他赤足走在冰雪之中,脚掌刺破了,留下的足迹里便带上了一丝醒目的红。
可到了后来,那一抹红色也渐渐的消失了,被冻结在冰霜里。
他喘息着。抬腿前进,努力寻找下肢的知觉。可双腿都已经快要麻木了。
有时候,他会回头。看着自己留下来的那一道长长的足迹,足迹从冰原的深处延伸而来,渐渐地被雪花所覆盖,消失无踪。
这不像是什么寻觅的旅程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逃亡。
在寒风里,有碎裂的雪花,那些冰晶彼此碰撞,便发出了细碎而细微的声音。
无数声音此起彼伏,像是雨水。可那雨水中,却有沙哑的声音在吟唱着莫名的歌。那歌声时远时近,令人听不真切,也追之不及。
可直到最后,那歌声也消失了,寂静里,只有嘲笑声在回荡。
嘲笑。
叶清玄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冻结地开裂的双脚,指甲翘起的脚指上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有一道道暗红色的冻结血痕。
真熟悉啊。
真的很熟悉。
这或许才应该是自己的脚。他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的双脚时,它也是这般摸样。
麻木苍白,又带着一丝丝刺入骨子里的钝痛,提醒着他漫漫旅途还未终结,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个时候,天上也下着这样的雪,可是还有火焰的光在背后燃烧着。
没错,火焰的光。
他痛苦地捂住额头,不敢再去想,可那些回忆已经苏醒了,像是缠身的鬼魅,拉扯着他,让他去回头看一看自己的过去。
那些被遗忘的过去。
在这一片苍白的冰原之上,叶清玄却看到记忆的碎片在不断的浮现。
那些碎片里有那些人鄙夷的眼神,破败的木屋,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
“小叶子……”
她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小叶子,你回来啦?”
“住口”
少年嘶哑地低吼,捂住自己的耳朵。可那一缕黯淡的金发却从自己眼前飘过去了,像是幻觉一样,一闪即逝,带着一丝丝令人缅怀的香。
“不要怕。”
她的声音又传来了,从心底:“小叶子,不要怕。”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那声音不断的回荡,重叠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响起。整个世界像是在温柔地安慰他。
可那种声音只会令他觉得恐惧。
他愤怒地嘶吼。
于是,那些声音都消失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风中只有呼啸的声音,他看到脚下的积雪被身后的火光映红。
在他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在燃烧。
叶清玄怔住了,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回头。可是有木料被焚烧的味道传来,是木屋吧?
被点燃的木屋,正在焚烧的木屋。坍塌的木屋,那一间木屋……
他呆滞回头。看着那一栋依稀相识的简陋木屋,还有那个幻影。
那个幻影就在火焰中,静静地凝视着他,眼神悲悯又温和,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难过。
“小叶子,不要怕。”
风中传来了记忆深处的悲伤呢喃,令叶清玄沉默地低下头。咬着牙,想要将它驱散。
可是他无能为力。
夏尔的声音像是又响起了,就在自己的耳边。
他说,“火焰,即为痛苦。”
叶清玄愣住了,忍不住想要笑,嘲笑自己:原来自己逃了这么久,这么努力,却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啊。”
他抬起头。凝视着那个火焰的幻影,流下眼泪,“原来我连这一段记忆都快要忘啦。”
难道你不是一直在寻找太阳吗?
这就是你的太阳啊。叶清玄。
这就是你的痛苦之源。
你母亲死去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原来你还在这里等着我……”
漫长的寂静,少年凝视着燃烧的木屋,许久之后,踉跄地走进了那一片木屋里。
“妈妈,我回来啦。”
他凝视着吞没自己的火焰,轻声呢喃。
焚烧的痛苦扩散开来,可这种痛苦地焚烧却令他感觉到了一阵心安。
像是找到了归处。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假如没有了痛苦的话,他甚至连怎么活着都不知道了。
隔着舞动的赤红。少年静静地凝视那个模糊的幻影。
那个幻影也凝视着他,眼神温柔。温柔地像是过去一样。在那样的眼神里,叶清玄便笑起来了,跪坐灰烬和火焰中。
这么多年了,你还好么?
我过的很好,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没有害怕。
没有你之后,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回到阿瓦隆了,现在正在皇家音乐学院读书,正在找当年父亲做的事情……我还没有到外公那里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听你的话,没有做过坏事。我有了一些朋友,维托夏尔和白汐,还有其他一些人。我很想将他们介绍给你。”
“……”
他低下头,抚摸那一具骸骨,轻声呢喃,“对不起,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看你。”
火焰焚烧着,升腾,像是温柔的手掌抚摸着他的面孔,赐予他痛苦和生命。
叶清玄闭上眼睛,感受着过去带来的痛苦,痛苦的火焰抹去了他的眼泪,如此温柔。
他忽然有一种留在这里的冲动。
这里多好啊,这么安静,令人心安,不用再去想外面世界的冷酷和可怕。
再待一会吧,再待一会。
就待在这一片温暖的火焰里,哪怕这里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
许久,许久,少年缓缓起身,轻声道别。
“妈妈,我要走了。”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火焰中的幻影:
“我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