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玄咬牙,闭上眼睛:“那不是她。”
“那就是她,叶清玄,不要骗自己。”
卢多维克的声音变冷了,残酷又冰冷:“难道你的母亲,比不上虚妄的尊严和那些微不足道的坚持?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叶清玄?
我的慷慨已经用尽了,孩子,失去这一次机会,你将抱憾终身!”
“那就让我抱憾终身好了。”
叶清玄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了:“哪怕是大源也无法逆转时光,卢多维克,她已经死了,你骗不了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你刚刚不正在嘲笑‘灵魂’的存在虚无缥缈么?那所谓的‘黄泉’,又有什么意义?”
在年轻人的肩膀上,那一双苍老的手掌收紧了。
就像是想要捏碎他的骨头。
因为叶清玄的冒犯,因为叶清玄的不识好歹,因为区区凡人的忤逆和狂妄……
如此的,愤怒!
可叶清玄却忍不住笑出声,大笑,笑得眼泪几乎都快要流出来了。
“卢多维克,从一开始到刚才,你不断地打击我、动摇我、迷惑我,就是为了这一刻,对吧?”
他睁开眼睛,凝视着面前的落地大窗,看着卢多维克投影在玻璃上的阴沉面孔:“你想要让我因为我的母亲,向你屈服。
可你所谓的‘复活’,和所谓的‘黄泉’,不过是个假货!一个一旦戳穿之后,根本不值一提的骗局!”
卢多维克沉默。
第一次的,沉默了。
“所谓的‘黄泉’,只是你从大愿中提取出的‘记录’吧?”
叶清玄嘶哑地问:“那一条河流,恐怕只是死者残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忆而已!
你拥有的,充其量只是一个图书馆,又何德何能去掌管人类的魂灵,冠以神圣的名义?通过‘抄书’获得你口中的蝼蚁的膜拜,你真不觉得羞愧么?”
卢多维克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睛,却掩饰不了眼瞳中的阴沉与狰狞。
可叶清玄却依旧再笑着,笑得愉悦无比。
“怎么了?这是恼羞成怒了?你的那一副宽厚表情呢?谆谆教导的语气呢?卢多维克,你不是自诩为贵族么?你的贵族优雅又在哪里?”
叶清玄低声问:“你不想说话?不过我却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呢。你刚刚不是还问我‘何为人类’么?
我不知道什么是人类,但我可以告诉你——所谓的人类,绝对不是这种东西!
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哪怕你用她的记忆,将她重新制作出来,我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被你驱动的幻象而已!
我不承认我的母亲是这种虚有其表的假货。就像是我不会承认你是人类一样!
你只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而已!哪怕当上教皇也改变不了什么!”
死寂中,有鼓掌的声音响起。
在叶清玄的身后,那个已经扭曲成模糊黑暗的阴影中,有清脆的掌声响起。
卢多维克的苍老面容再次从其中显露,依旧风度优雅,依旧仪态翩翩,将狂怒和暴虐藏进阴暗之中后,他再度恢复了教皇的雍容和高贵。
“很好,叶清玄,很好。”
他拍了拍叶清玄的肩膀,由衷地感叹:“你出乎了我的预料,真的,你也成功地抵御了诱惑。你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好,甚至比你的父亲都还要好。
但你有没有想到过一件事情……”
他弯下腰来,端详着叶清玄的面孔,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算如你所说的那样,复活之后的她只是一个傀儡。
就算如此,我也会将她复活,作为对你的褒赏。
那个顶着你母亲的面目,带着你母亲的记忆,怀着你母亲的性格,甚至自以为是你母亲的傀儡,会出现在全世界的妓·院和娼·馆中。
她被那些恶臭的男人免费玩弄,被那些曾经仰慕她的人肆意凌·辱,怀上孩子也要继续接·客,变成一个纯粹的贱·货和*****她还记得你,叶清玄,她还深爱着你,就这么一天天地堕落下去,到最后,变成乞丐都不屑一顾的烂肉时,你又会如何呢?”
叶清玄漠然地看着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发狂。
只是用漆黑的眼瞳凝视着他。
“你不敢。”
叶清玄向前,凑近了他的面孔,告诉他:“卢多维克,你的话成功地激怒了我,但是你不敢,你甚至不敢让这样的事情出现。
你的人格让你明白了如何掌握凡人的弱点,可惜,他没有让你拥有勇气。
——你,不,敢。”
寂静中,卢多维克笑了:
“我为什么不敢?”
“那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招揽我?”
叶清玄反问:“我又不是你亲爹,卢多维克。没错,我是天才,我是天人之血,我是安格鲁的持剑者,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年轻的半步大师。
但这又如何?
这又能怎么样?
我哪里有这么大的价值,值得你许诺如此庞大的代价,不惜一切,哪怕出尽这种下作手段,也必须让我屈服?
卢多维克,你回答我啊,你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来招揽我,究竟为了什么?”
“以你区区凡人的思维,难道就能理解我的意图么?”
卢多维克轻蔑地看着他:“终究是被局限在肉体凡胎中的蝼蚁而已,你甚至连我的原型究竟是何等存在都想象不到。”
“不要再拿那一套你无法理解神的逻辑出来啦。”
叶清玄不屑摇头,嗤之以鼻:“既然凡人无法理解神,人类对神没有意义,那么神又何必出现在凡人的世界里?
你不惜代价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又为何以这种可笑的逻辑来遮掩自己的目的?你还不如直接了当的说你今天心情不错,想要满足一个可怜凡人的愿望呢!”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狭促的笑容:“不过,既然你如此藏头露尾,不妨就让我来猜猜看吧,用你‘最看重’我的‘思维能力’来猜一猜:你之所以不惜代价想要招揽我的目的……”
叶清玄说:
“——因为叶兰舟还活着,对不对?”
“就这个?”
卢多维克冷笑:“有趣的想法,十足滑稽。”
明明未曾得到任何回答,可叶清玄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愉快地像是老狼在屠夫的面前偷吃了一只老母鸡,愉快到笑出眼泪。
于是,卢多维克愣住了,笑容僵硬在脸上,很快的,分崩离析,变得狰狞无比。
他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
“你诈我?”
“多亏你是人格化身呢,卢多维克。”
叶清玄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几乎愉快地快要说不出话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优秀的心相乐师,会本能地对身边的任何人进行‘侧写’,哪怕这个人是神圣的教皇陛下?
恭喜你,你做‘人’做得很成功,虽然你最大的失败之处,就是话太多!
恐怕你这么长时间以来装神弄鬼,依仗着自己能够读取思维的能力,根本从来没有在乎过吧?
你将叶兰舟视作感谢对象,可你又何曾真正地了解过他?通过微表情和侧写分析人格,这可是他的看家本领!
好了,现在你可以自我欺骗了,其实你是败在了叶兰舟的手里,与你面前的这个蝼蚁无关。你也绝不是因为害怕他,才招揽他的儿子,想要一面挡箭牌……”
他放肆地端详着卢多维克扭曲的面孔,摇头感叹:“真好奇啊,他究竟掌握着你什么弱点和秘密,令你如此的投鼠忌器?”
“害怕?我?害怕?”
卢多维克的表情蠕动着,像是一滩愤怒的淤泥,又像是同时努力地想要挤出愤怒、嘲笑、狰狞等等表情,可这些表情却被炖烂在他脸上的这口大锅里,变得如此令人作呕。
这是那凡人无法理解的神明在透过人格化的分身,向叶清玄倾斜着自己的狂怒。
“我会害怕叶兰舟?!”
“别开玩笑了,蠢货!你根本不懂我和你们这种渺小东西的差距!就算是他掌握了我的弱点,那又如何?哪怕他付出所有代价,我也不会掉一根寒毛!大不了沉睡百年而已!”
“大不了沉睡百年?”
叶清玄冷笑:“不要开玩笑的是你才对吧?你知道,承受不了沉睡百年的代价,否则又何必如此谨慎小心?”
卢多维克不再回答了。
他甚至懒得再去看叶清玄。
那烂泥一般蠕动的面目迅速地恢复了往日地摸样,依旧风轻云淡,看起来睿智而和蔼。
“我低估你的傲慢和狂妄,叶清玄,看来这一场谈话注定无法继续下去了。”
他故作遗憾地叹息,“我要恭喜你,你赢了这一局。
你拥有凡人中罕见的智慧。可惜,你的智慧救不了你,你依旧是一个阶下囚。
叶清玄,掌控一个人有很多方法,既然你拒绝了最好的那个,那么接下来就不会再有这么温和的手段等待你。”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敲了敲桌子,于是,一切异象消散。
即将落下地平线的残阳重新出现在了窗外,洒下了昏黄又不祥的光。
门被推开了,两个散发着漆黑雾气的人影走了进来。
“将他送给塞缪尔。”
卢多维克挥手。
塞缪尔。
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叶清玄皱起眉头。
很快,他便回忆起来了,那一位进阶权杖失败,异化成怪物的大师……
卢多维克冰冷地笑着,吩咐道:“告诉塞缪尔,这是我送给他的血族后裔,我倒是非常期待,当这位前途无量的叶先生,被转化成离不开血的怪物之后,究竟还是否会像是如今这样有骨气……”
枷锁重新扣紧,不容叶清玄有一丝反抗。
他被暴力地从椅子上扯起来,拉向门外,可就在门前的时候,他却顿住了脚步,不顾黑影的拉扯,只是回头,看向桌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