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烟草的香气,便放松了,靠在自己的轮椅上,缓缓地扫视着四周。看着那些将自己包围的黑影。
在半分钟之前,他还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在办公桌后面翻看着线人送来的消息,壁炉温暖。
可半分钟后,办公室已经坍塌了,四面墙壁被冲进来的‘访客’们瞬间撞碎,紧接着,壁炉被倒塌的墙壁覆盖,温暖不再。
而华生则被包围起来,被一把长剑顶着脖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的被这群访客干脆利落的制住,按在地上,戴上了枷锁。
轻型覆盖式装甲,凌厉的进攻手段,娴熟的清扫动作,种种专门为了隐秘杀人而创造出的装备,看得出有紧密的计划和筹谋……
“那个传闻竟然是真的?”
华生笑了:“以战争期间的特殊作战为目的打造的斩首部队,或者说安格鲁豢养的刺客军团……竟然真的存在啊。”
无人回应。
那些冰冷的眸子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但凡他有丝毫反抗的迹象,恐怕就会绝无犹豫的斩下他的头颅。
对此,华生并不怀疑,但依旧忍不住伸手,弹了弹脖子上的剑刃:“这把剑不错,上等货啊,天竺的百纹钢,应该是走私货吧?从哪儿买的?”
看到剑刃尾端的圆形记号,他便恍然大雾:“哦,是蛔虫巷瘸子的货?从我这里提走的啊。真有趣,买了我的剑来抢劫我……”
寂静里,有人轻声叹息。
看管他的人分开,一个披着大衣的人走了过来,拖着一把破椅子,坐在了华生的对面,剑刃撤下去了。
“坦诚相待吧,华生先生。”
他将一枚徽章放在桌子上:“你认识这个么?”
华生的眉毛微微挑起,“哦,军部的密探头目么?失敬,失敬,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捞过界了?”
密探头子似是无奈,“我不是很想插手第五部门的事情,可惜,万事总不能尽如人意,由于某些原因,上面觉得你们已经靠不住了。
所以,你需要配合我。”
华生一笑,“否则死?”
“对,否则死。”
密探头目颔首,“我们需要确保一切东西都能顺利移交。你虽然被开除了,但工作总要交接好,不要给你的继任者留下麻烦,对不对?”
漫长的沉默,华生抽着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密谈头子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直到许久之后,华生展颜一笑,热情地展开双手:“那还等什么,拿地图来。欢迎抄家,先生们!”
很快,一张地图铺在了残破的桌子上。
华生叼着烟卷,飞快地在地图上做着标记,一个又一个。
“目前阿瓦隆内部,十七个秘密仓库,九个帮会,还有四十一个银行账户。
粗略总计一亿六千万镑左右的流动资金。固定资产在六倍以上,秘密持股的大型企业有五十一家……”
在吐出一个令人窒息的数字之后,华生掐灭了烟卷,露出微笑:
“您先从哪个开始查起?”
第五百九十二章 明日
病房中,气氛凝固了。
那金属摩擦的声音回荡在寂静中,宛如幻觉一般。
“你知道你这样的人在宗教裁判所的绞架上被称为什么吗?”
叶清玄凝视着兰斯洛特,死死地盯着他,眼神渐渐地变得冷漠起来,声音也毫无温度,就像是齿轮和卡簧摩擦发出的沙哑声音,一字一顿。
“——败北主义者!”
兰斯洛特的神情不变,就好像被称为败北主义者的不是自己,只是淡然地摇头:“你应该学会在下注之前,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兰斯洛特,这不一样!”
在短暂的温情期还没延续三日的时候,叶清玄便戳破了被他们营造出来的和谐气氛,直呼着这位舅父的名字:
“现在女王失踪,麦克斯韦下落不明,安格鲁的枢密院瘫痪,你作为第二部门的部长,安格鲁大局仅有的主持者,在战争还没有正式开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投降的准备了么?
你引以为傲的家族荣耀呢?你一直以来著称的那高洁品德呢?由那装甲所保证的无暇品质呢?!”
“世上从没有那么完美的东西,也不存在圣人。叶清玄,你总是对这个世界抱有过高的期望。”
兰斯洛特轻声叹息,“不论你是否归来,不论宗教裁判所是否来到这一片战场,安格鲁会战斗到底,兰斯洛特会与这个国家同在,但是,你需要明白……战争绝不可能取得胜利。”
如此的,坚决而笃定的,兰斯洛特下达了败北的判断。神情中没有迷茫或者犹豫,就像是亲眼目睹了这一惨烈结果:
“从利维坦突破第二封印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要说为什么的话……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和利维坦正面作战的能力。”
叶清玄愣住了。
许久的沉默,他哑声问:
“包括皇家乐师团在内的全国十三个大型乐师团、全员动力装甲武装、连带七部圆桌装甲在内的圆桌骑士团、安格鲁第二、第三、第四海军舰队,全国上下四十六万名军人……在你眼中,甚至连和利维坦打消耗战的资格都没有?”
“前提是完整的安格鲁。”
兰斯洛特回答,“但现在的安格鲁,称得上完整么?叶清玄,陛下刚刚去世,新皇尚未继位,一个月的时间?
不要说统和全国的力量,这么短的时间,甚至不足以接受她臣下的效忠。
倘若女王在世,那么足以镇压一切局面,令所有人在大局之前将自己的阴暗念头掐灭。但玛丽,不行……”
“那就让海顿大师配合我。”
叶清玄提高了声音:“只要能接近王座大厅,我就可以取回石中剑和圣乔治之枪,我能……”
看着他依旧没有过任何动摇的眼神,兰斯洛特低下头,似是轻声叹息。
甚至没有听完他说话。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瓶子,一个……装满了鲜血的瓶子。
那粘稠的鲜血在其中荡漾着,非是血红,而是澄澈如琥珀。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瓶子,可是其中却仿佛盛放着惊涛海浪。哪怕是光线照耀进去,也会在层层细微的波纹中偏折、消散,最后落入深处,被看不见的怪物吞食。
于是,便在其中演化出丝丝缕缕的黑暗,宛如细碎的漩涡一般回旋。
叶清玄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动作凝固了。
就好像转瞬间,全身鲜血被冻结。
只是死死地盯着兰斯洛特,脸色铁青,可脖颈之下,未曾被衣着覆盖的皮肤上,却迅速地布满了点点触目惊心的赤红。
那是血。
沸腾的血……
兰斯洛特怜悯地看着他:
“到现在你还没明白——你最大的弱点究竟在何处。”
叶清玄只看到他的嘴唇开阖,却来不及听的他的声音。
他听见了有人歌唱,飘忽的歌声徘徊在自己的周围,仿佛在自己的耳边,又仿佛在自己的体内,在自己的血中,隐藏着千百张小口,在那血液的呼唤之下,放声歌唱。
“国王和帮凶掳走了女皇,将她囚禁在梦中……
我们拥有了力量,又应该流浪向何方?唷吼,千万双手,将帆高挂!拉呀,小偷和乞丐,我们将获得永生……”
可这是幻觉。
什么声音都不应该有……除了自己的鲜血宛如活物一般痛苦痉挛,抽搐,想要杀死自己之外。丝丝缕缕的赤红鲜血撕裂了毛细血管,顺着毛孔透出了自己的体外,贪婪地瞬息着空气。
紧接着,无数细碎的绒丝从其中生长而出,就像是霉菌一样,大块大块地附着在自己的身体上。
真可笑啊。
真可笑啊,叶清玄。
一种无从言喻的杀意和愤怒从他的心头涌现。
这种鬼东西,是从什么时候寄生在自己体内的呢?为什么自始至终,自己都未曾有过任何察觉?
天人之血在狂暴的运转,银色的月光奔流在血中,愤怒的和那发狂的鬼东西绞杀着,一次次地将它们杀死。
可它们却寄生在自己的血里,消耗着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就像是……和自己完全融为了一体。
“兰斯洛特!!!!”
叶清玄的双眼赤红,发出了嘶吼,用尽最后的力量,向着轮椅上的男人扑出。兰斯洛特没有任何的抵挡,只是伸手,抬起指尖那橙黄色的琥珀之血。
血中,隐约的眼眸睁开,看着他。
看着他的血。
于是,他血中的异物开始千百倍的发狂生长,在那一瞬间。血管、神经、内脏、肺腑、呼吸道,粘膜,耳鼓……
夺走他的一切力气,令他踉跄倒地,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倒在了那一架轮椅的前面。
一切重归寂静。
兰斯洛特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你的底牌是石中剑。只要有石中剑在手,有国家防御矩阵作为支撑,你和天灾会有一战之力。
可惜,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有致命的缺陷。”
他的眼眸低垂,“看啊,越接近阿瓦隆的核心,你的负面情绪就越是难以控制……你以为龙血诅咒没有遗传到你身上么?
这是昨夜的‘战利品’。曾经从利维坦的身上取下的血,也传承着它的意志——对于任何有皇室血统的人来说,是致命的剧毒。
这便是历代皇室身上所发生的悲剧,没有龙血,就不可能获得石中剑的认可,但是一旦拥有龙血,就会受制于利维坦。
只是接近,就会令你陷入狂乱。
你又从何战斗?”
叶清玄无言以对,因为说不出任何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