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让自己来这里,一切就都好办。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叶清玄是那种绝对不会让朋友难做的类型。
而在处理灾民时,有自己的情面在,叶清玄也未必不肯帮忙。
只是习惯了陛下如此的神机妙算,胡先生此刻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明明今上堪称万古明君,可自己却不觉得欣喜。
反而感觉到有些……难过。
就在沉思之中,他骤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凄啸。
他骤然回头,看到身后的关内,入关之后混乱的灾民里,骤然有几辆马车轰然破碎,一瞬间,布帛和金锭到处飞散。
白银如水流出,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经过短暂的一愣之后,灾民们沸腾了,扑上前去,拼命争抢。
而混杂在人群之中的乐师便露出笑容,向着四周抛出乐章,不顾其任何死伤和后果,一道道铁光自虚空中浮现,化作暴雨向着城关洒落。
然后一切,又凝固在了空中。
仿佛时间被冻结了。
不论是金属暴雨、咆哮的嘶吼,军士们愤怒的面容,出鞘的长刀,刺落的枪锋,或者是飞洒在空中的金锭和白银,乃至混乱的灾民和乐师。
整个混乱范围之内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停滞在了原地。
——《浮士德》。
“走神了?”
叶清玄微笑着问。
如今有了黄之王权柄加深,当年被赫尔墨斯神乎其技的《浮士德》,叶清玄也彻底洞彻了其原理,甚至运用起来娴熟无比。
虽然没有赫尔墨斯那种一道乐章连王者都能冻结个两三秒的恐怖造诣,但用来吊打一下那些刚刚摸到歪曲级门槛的乐师,简直轻而易举。
“啊,抱歉,走神了。”
胡先生苦笑着摇头:“多亏你在。”
“查缺补漏而已。”
叶清玄松开了自己的桎梏,将那群乐师的乐章抹除之后,顺带将几个人的以太感应封印。相比叶清玄只能事后出手,胡先生似乎有着先知先觉的优势。
在那一双炽热金瞳的凝视之下,仿佛一切细枝末节都逃不过他的探查,只是一眼扫过,就轻易地甄别出细作和灾民的。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胡先生手指连点,混乱的灾民中,十几个人的头顶浮现了醒目的标志,紧接着,残酷的命令下达:
“——就地诛杀。”
很快,几个崭新的人头就被挂在了城墙的门头上。
留了几条看上去高级一点的大鱼带下去严刑拷问,剩下的人就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对此,叶清玄没有什么插手的余地,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插手的借口和理由。光是看刚才那几个乐师的做派,就知道这群家伙混杂在灾民里想要干什么了。
只要能够在天门关内掀起足够的骚乱,恐怕全部的灾民都死光,这群家伙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和这群死了无所谓的货色比起来,叶清玄更好奇的是胡先生的那一双眼睛。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某种启示学派的成果,可东方乐理和西方乐理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别,主旨和意象之上也多有不同,叶清玄只能辨认出是某种植入型矩阵,却再难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不过,一番观察之后,如今和往昔相比已经判若两人的叶清玄却发现了往日从未曾发现过的东西。
近在咫尺的胡先生,这个有些消瘦和苍老的男人体内,竟然蕴藏着连自己都隐隐有些心悸的暴烈力量。
虽然没有天人之血,并非是龙脉传承,但是这种力量却丝毫不逊色于龙脉之血的传承。
不,可以说,它已经攀升到冈格尼尔仿佛同处于一个高度。
只不过,它表现出来的性质和冈格尼尔的雷电截然不同,倘若以物象勉强概括的话,应该是‘铁石和火焰’。
铁和火的要素在那种力量之中不断的碰撞,迸发出暴虐的毁灭气息,但是却被一层层封印所拘束……
明明如此凌厉,可是却被重重迷雾所遮掩,只是在胡先生动用那一双眼睛的时候惊鸿一现,紧接着,便迅速的消失在云山雾罩之中,再难以看清。
似是察觉到叶清玄的好奇,胡先生并没有掩饰,反而开口解释道:“这是我老师早年的研究,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可以算是炼金术的成果。只可惜,勉强说得上成功的也只有我这一例。”
叶清玄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别过了视线。
刚刚他也算是好奇之下触犯了禁忌,窥探了别的学派的研究成果。虽然胡先生大度,不和他计较,但却令叶清玄越发汗颜。
在胡先生的甄别和叶清玄的查缺补漏之中,很快,大批的灾民已经穿过了城关,进入了往昔的皇土,也就是以前由皇帝直接统辖的领地。
离开这里的不止是灾民。
原本天门关内并不小,甚至可以说是一座专门围绕着天门关打造的城市,可现在,这一座城市已经陷入死寂。
很多人都拖家带口,背着包裹和行礼,跟着灾民的队伍一齐离开。
“他们也要走?”
叶清玄看着那些从城内走出的百姓,忍不住皱眉。
“战争要来啦,叶子,很多人都要走,向内撤退。很快,这里除了乐师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胡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城里最好的酒楼大厨明天才走,今晚我们至少不用啃着干粮聊天。”
“那胡先生你呢?”叶清玄问,“你会留在这里吗?”
胡先生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八百零三章 接受
深夜,天门关内唯一还能营业的酒楼。
在这个各种物资都紧张无比的关节,胡先生依旧为叶清玄整出了一桌足够丰盛的接风宴——老板亲自下厨,完成了自己酒楼的最后一桌菜之后,奉上了窖藏的最后美酒之后,黯然离去。
种种菜色令叶清玄打开眼界,第一次有了或许久居东方也不是坏事的感觉。
知道叶清玄不喜欢无关的人,只有胡先生一个人作陪,虽然稍显气氛上稍显冷清,但胡先生颇为健谈,不见冷落。
“实际上你在西方做的事情,哪怕我在震旦也略有耳闻。”胡先生酌着温酒,轻声感叹:“真是厉害啊,小叶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神之手阁下。”
叶清玄笑了笑,摇头:“在胡先生面前,我哪里敢说自己是什么神之手呢?就当我是当初罗慕路斯被您指点的学生吧,如今被您所褒奖,难免有种奇怪的羞耻感。”
“哈哈哈,挺起胸来。”
胡先生似是已经有些醉意,大力地拍着他的后背,“你已经是个大人物啦,小叶子,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叶清玄反问,“为何不能来?”
胡先生摇头,没有回答,只是问:“为了白汐?”
“自然是为了白汐,难道整个东方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比她更有价值?”
叶清玄说道这里,就变得有些沉默,许久之后,惭愧地笑了笑:
“但愿她不会嫌我来得太晚。”
“或许你来得不是太晚,是太早了。”胡先生摇头:“或许等这里的尘埃落定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不会太长,只要再等几个月就够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
叶清玄的手指摩擦着杯口,看着杯中酒泛起细碎的涟漪,眼瞳眯起:“其实我偶尔会想,如果我当时没有放任她离开我,而是在那里杀了白恒……后来的事情是不是就会不同。她也不会孤零零的,等我这么久。
一想到她一个人在东方会多么痛苦,我就会憎恨自己当时的软弱——这是我犯下的错,我必须亲自弥补,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能让她多等一分一秒。”
胡先生愣住了。
他伸手,为自己斟酒,饮下三杯之后,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整理清楚思绪,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
“我说,小叶子……你是不是还将她当做一个小孩子吧?”
“你觉得她哪里不像小孩子么?”
叶清玄苦笑,“她以前在阿瓦隆的时候,一个人出门我都会担心她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有时候我会被惹火,但看着她的样子,就生不起气来。”
胡先生看着他,不知为何,眼神就越发的复杂。
许久,他轻声叹息,放下了酒杯。
“我猜,那恐怕是她只会对你显露出的样子吧?”
胡先生轻声感慨,“恕我直言,叶子,白汐并非你想象的那么软弱……实际上,你应该早就对她的另一面有所察觉了吧?”
叶清玄没有说话。
实际上,胡先生说的没错。
早在他第一次见到白汐的时候,他就早就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在那一夜他被老费催促着开门的时候,他才看到真正的白汐,眼神孤独又倔强,带着对一切的冷漠。
对于其他人的绝对不信任。
包括对当初的自己。
将她当做一个离开自己之后就活不下去去的软弱小女孩儿,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白汐情愿藏起自己的爪牙,陪着他一起做游戏。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离开自己之后,就对一切无能为力。
看到他的复杂神情,胡先生便忍不住摇头:“对于她的安全,你可以放心,虽然看上去像是个纯良无害的小女孩儿,绝不会有人胆敢让她受什么委屈——那些胆敢玩弄阴私把戏的人如今都飘在帝都的臭水沟里。”
“你是说……”
“嗯,没错。”
胡先生点头,眯起眼睛:“你见过猫玩弄老鼠的样子么?对,就是那样,一点一点的将敌人逼近死角里,用话语,用眼神,用一份送给另一个人的礼物,将一切防备都残酷的剪除,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敌人溺死在绝望里。”
短暂的沉默中,胡先生仰头,饮尽了那一盅酒,轻声叹息: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有些疏漏,但到了后来,已经娴熟得让人害怕了……对于一般人来说你死我活的恐怖斗争,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学习,一场……游戏。
白恒给了她这个机会,并且将一个成功的范例放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