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和地之间至高的皇帝。
“白汐?”
叶清玄茫然地凝视着珠帘之后百官朝拜的肃冷侧影,隐隐窥见了她修长的眼眸,还有眼眸中执掌万物生杀的积威与漠然。
于是,皇帝低下了头,俯瞰着叶清玄,眉头微微皱起。
“放肆!何人胆敢直呼圣上名讳!”有人发出尖细的声音,怒吼:“拿下!拿下!速速拿下这逆贼!”
沉重的脚步声中,有魁梧的身影向着叶清玄扑过来。
叶清玄下意识后退,抬起手挡在自己面前,可没有冲击的实感。
那扑上来的魁梧禁卫如烟雾捏造的一样,溃散开来,随之一同的还有那华贵威严如神话的宫阙,百官和皇帝重新隐没在雾里,消失不见。
“表哥,你在看什么?”
叶清玄听见背后轻柔的声音,错愕回头,看到她略显稚嫩的清秀脸颊,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己,眼睛就弯起来了。
笑得柔和又轻快。
“怎么了?我这一身衣服不好看吗?”白汐看着他疑惑的神情,展开袖摆,转了一个圈,给他看自己鹅黄色的披帛飘扬在风里。
长发如银,倒映着柔和的阳光。
眼波如水,平和又静谧。
整个世界那么大,她只看着自己,笑地满心欢喜,然后,小心翼翼地藏起背后的东西,眼睛眨了一下。
“表哥,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崩!
叶清玄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骤然转身,看到鲜血流淌在地上,有什么人倒地了,在刀斧之下身首分离,鲜血泼洒在四周。
有人死了。
可是叶清玄看不清她的脸。
只有安格鲁的王冠浸泡在鲜血中,依旧那么艳丽。
就在他的眼前,有纤细的身影抬起脚,将血中的头颅踩碎,碾碎了沉闷的声音。然后,她那一张染着朱红的脸颊回过头。
神情不似往日的桀骜和骄纵,反而变得妩媚。
就像是尸骸在泥土中开出了花。
散发着黑暗又疯狂的气息。
斧头被抛在血泊中。
白汐看着自己,微笑着,却令人不寒而栗。
“表哥,我什么都给你了,可你心里为什么还想着她?我知道,我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够好,犯了错,惹你生气,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在地上留下一行猩红的脚印,想着叶清玄走来。
喉咙里的声音细弱,像是在窒息中哽咽:“一定都怪这个卖弄风骚的浪货,对不对?一定是她勾引你。
表哥,你看着我啊,求求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我已经这么努力了……”
叶清玄闭上眼睛。
那个悲鸣的声音就消失了。
可是那种窒息感却徘徊不去。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尸首和白汐都消失了。
只剩下远方孤独伫立的消瘦身影。
还是白汐。
就像是一瞬间长大了很多岁,少女的稚嫩不见了。
她背对着自己,白发在脑后盘起。穿着漆黑的长裙,映衬的皮肤苍白,帽檐上垂下了一截黑纱,遮住了半张面孔。
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叶清玄。
只是沉浸在悲伤之中。
静静凝望着面前的墓碑,哀悼着英年早逝的丈夫。
眼泪从脸颊上滑落,落在墓碑上,最后渗入叶清玄的名字里。
叶清玄如遭雷击。
有人匍匐在地上,扯着他的裤脚,声音沙哑:“先生,行行好吧,主会保佑你。”
那个畸形又佝偻的乞丐拖着腐烂的腿,在地上爬行,白发掉光了,露出发皱的头皮,还有脸上的恶创。
面目全非。
她端着破碗,抬头仰望着面前的陌生人,声音尖锐地像是猫头鹰一样:“先生,可怜可怜我,我求求你。”
轰!
慷慨激昂的号角声响起。
昭告着长夜结束,黎明即将到来的胜利之歌奏响。
火刑架从天而降,碾碎了乞丐,层层锁链束缚着叶清玄。
那一瞬间,叶清玄从惊骇中回神,以为自己遭到了教团的围攻。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才看到身后奏响《荒山之夜》的净化乐师。
她穿着如乌鸦一样的黑衣,眼神冰冷又阴沉,
“罪人叶清玄,束手就擒吧。”
可紧接着,又有新的幻影出现了。尖锐的汽笛声中,高悬着黑骑的战船破浪而至,甲板上,海盗之王的银色短发飘飞在风中。
已然成年的妩媚脸颊被晒成了古铜色,眼角残留着刀斩的疤痕。
“够了!”
叶清玄咆哮:“停下来!”
于是,一切戛然而止。
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叶清玄身边,静静地凝视着他,眼神似是怜悯,又像是遥隔千里一般的平淡。
“这里是哪……不对,大源不应该是这种样子……”
有平静的声音响起了,回答着他的问题。
似是女子一般柔和,却带着遥远而疏冷的距离,遥不可及。
“大源不在这里,叶清玄。”
祂说:“大源不在人类能够找到的任何地方,也不可能被人类所找到,你所身处的,不过是大源在地上的轮廓而已。
如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的镜像,镜花水月一般的倒影。但对你而言,这并没有什么所谓。你所要寻找到的东西就在这里。”
“放屁!”
叶清玄咆哮,向着那个影子嘶吼:“我要的不是幻觉!你要跟我玩这一套么?你想玩多少我都奉陪!”
“你从未曾看到任何幻觉,叶清玄,你看到的只不过是‘未来’而已。由无数过去,无数选择中所导致的无数种未来……”
那个模糊的影子引领着他向前,又一次回到了威严宫阙之中,觐见皇帝。
“这是白汐。”
祂说,“她从爱欲和野心的权衡中舍弃了你。她不需要白恒也能够战胜皇帝,如她所想的那样,她做得比往日的皇帝所能想象的更好。比任何人都想象的更好。
——女帝白汐。”
他们向前。
叶清玄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张欢欣地笑容,纯净的眼瞳因他而荡起了层层波澜。整个世界,她只能够看到自己。
“这是舍弃了自己之后的白汐,叶清玄,她依赖你,爱你,离不开你,只想博得你的笑容和温柔,只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任何男人都不忍心拒绝的恋人白汐。”
然后,是血泊中的少女。
“她爱你入骨,因你的背叛而发狂,疯子白汐……”
“这个,是和你恩爱十年之后,你因病逝去后,为你主持葬礼的遗孀,万念俱灰的白汐。”
“这个白汐,她离开云楼之后没有遇到你,因为轻信另一个人,被拐卖去做了妓女,年老色衰之后沦落为乞丐,在淤泥中恳请你大发慈悲。
呵呵,可怜鬼白汐。”
“还有这个,那一天她被追逐的晚上,没有看到老费,也没有去到那一条和你重逢的小巷里。她躲进威斯敏斯特教堂,梅菲斯特收养了她,视如己出,将她送到圣城……她是净化机关的负责人——天灾挽歌·白汐。”
“还有更多,无穷无尽的白汐。
这是没有前往安格鲁,去向幻象群岛的海盗女王白汐;这是被自己的伯父云楼庆喜临终之前搭救,获得了云楼正统,杀死了父亲和姐姐的云楼公白汐;代替了赫尔墨斯的贤人白汐;传承了白氏之血的白氏家主白汐……
无数的过去,无数的选择,无数的未来——”
那个飘忽身影的脚步停下来,侧过头看着他:“叶清玄,这就是你向大源求索的东西。”
“那你是什么东西?”
叶清玄端详着那一个模糊的影子,只能分辨出她似乎是个女人,可是却难以看清她的面目:“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大源’?”
如镜中倒影一样。
面对着人类的质问,祂便发出人类才有的自嘲轻笑。
然后,自虚无和模糊之中幻化出形体。
以潮月和白汐的记忆中,最贴近完美的形象,再一次显露出充满母性的面目。
“我是倒影。”
她淡然回答:“你所面对的,只不过是以容器的两个人格合并之后所形成的空洞轮廓,资讯填充形成的逻辑机器,以人的面目和你进行对话的问答程序而已。
我是承载奇迹的容器。
当然,你可以称呼我为大源,对于人类而言,两者别无区别。”
“终于像模像样的露出脸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