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潮月摇头:“再说,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嬷嬷你没必要用殿下来称呼我啦。”
“可殿下就是殿下,怎能……”
听到她的话,云楼潮月点头,恍然大悟:“看来云楼庆喜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啊。”
老嬷嬷地神情一窒,许久之后才艰难地扯起嘴角:
“殿、殿下又在开玩笑了。”
“我没有说笑啊。”
在寂静的小巷里,云楼潮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所效忠的,不正是我名义上的那位‘叔叔’,云楼城的‘正统’么?”
沉默中,嬷嬷沉默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惶恐地眼神渐渐镇定下来了,变得冰冷起来:“殿下果然法眼如炬,只是老身不知,究竟何处出了破绽?”
少女摇头:“嬷嬷其实你一直做的很好,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哪里有什么破绽可言?”
“那为何……”
“嬷嬷你知道么?夷人有一句谚语,说眼睛是心里的窗户。”
云楼潮月看着她的眼瞳,眼神如此淡漠:“这句话说得很对,因为我每次看你的眼睛,都觉得你的心里藏着鬼魅。”
嬷嬷愣住了,许久之后轻声叹息,“原来如此,老身从一开始……就被看穿了吗?”
她抬起手,摘下了别着头发的簪子,于是斑驳地灰发从脑后散落。随着骨节的噼啪声,她一直托着的背缓缓挺立而起,脸上苍老地斑点和咒纹颤动着,缓缓地蠕动,最后消失不见。
在她的襦裙之下,原本臃肿的肉体颤动着,渐渐地收紧,骨架却再膨胀,变得越发硬朗。手背上松弛的皮肤紧绷,浮现出鱼鳞一般地质感。
瞬息之间,她就不像是那个忠诚又市侩的仆妇了,变得凶狠,眼神凌厉。在她的皮肤上,一张张野兽的面孔在游动着,宛如百兽相噬,演化惨烈修罗胜景。
“其他人呢?也都出来吧。”
云楼潮月看向小巷两端:“在阿瓦隆想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也听不容易的。”
话音未落,轻巧地脚步声响起。
在小巷地两端,两个披着长袍的男子从空气中走出,身影飘忽、面目模糊,宛如鬼魅。一者抱琵琶,周身阴影宛如鬼魅乱舞。一者背胡琴,脚下似是踩着云路。
身怀异象,与外界共鸣。
三个人都是突破了知见之障的强者,共鸣级乐师。
第八十六章 大韶
“为何甘心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效力呢?你们都是很有作为的人,如果用以正道的话,恐怕会造福很多百姓吧?”
云楼潮月叹息。
“妖女住口!”
胡琴乐师冷喝:“二十年前,云楼庆舒趁着老城主病逝,起兵作乱。一个小妾生下的私生子,竟然篡夺了云楼大统!
如今竟然反称老城主的嫡子庆喜殿下为逆贼,不怕天下耻笑么?”
怀抱琵琶的乐师笑起来,声音像是女子一般阴柔:“况且,你连云楼庆舒的女儿都不是。一个冒牌货,又如何有资格评判我等主公?
别以为我不知道,从一年前开始,那位正牌的公主殿下,就不在云楼城里啦。云楼庆舒真是好心机,亲生女儿不见了,反而找出一个冒牌货来代替,堂而皇之地出使安格鲁,暗地里悄悄派人寻找线索……这次若不是为了寻她,又怎么会派你来这里?”
云楼潮月沉默地听着,许久之后像是明白了,点头:“听说原本那位随着云楼庆喜流亡海外的常公公也出现在这里,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原来你们也是在找她……”
她停顿了一下,淡漠地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
“那就不能留你们了。”
“大言不惭!”
老嬷嬷,不,现在已经不能称她为老嬷嬷了,在她的身上,游走的兽面无声咆哮,五根手指中猛然弹出一截利刃,化为狼爪,向着云楼潮月的面目抓去:
“看我先抠了你这小孽障的眼珠!”
云楼潮月抬头,凝视着呼啸而来的利爪,修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清澈地眼瞳中倏无恐惧,只是一种悲悯的凝视。
无声地,狼化女子的利爪凝固了,距离那一双眼瞳只有一线之隔,不得存进。
“又是大义和名分,这种东西真的那么重要么?”云楼潮月环顾着他们三人,轻声问:“你们因为它,害死了那么多人,也要害死了自己。”
“还等什么!动手!杀了这妖女!”
狼女发狂地抓挠进攻着,可铁爪却和空气摩擦,寸进不能,只有火花飞迸。
无需言语,怀抱琵琶的乐师双手已经在抚动乐器,铿然而鸣!
一瞬间,仿佛长风万里,席卷了整个小巷。
-
焦热之风从虚空中席卷而来,随着琵琶之声而狂乱吹拂,风中带着狂躁的热意,驱走了海潮之声和水汽,瞬间将小巷拉扯进了焦热的沙漠之中。
一轮浩荡的落日幻象从长风中升起,散发着灼热的光辉,又有一轮残月之像从另一侧升起,如此冰冷,却如火焰,烧灼着人的心灵。
在长风吹度的焦热之中,骤然有战马嘶鸣的声音响起。
在小巷中,地上那数百年历史的青砖忽然碎了,崩裂出裂纹,在上面,铁蹄的印记宛然,仿佛有战马在疾奔。
铁蹄声如雷,随着琵琶声,纷纷炸响。
——《将军令》!
在乐师手中,琵琶弦被错落波动,清脆的声音宛如刀剑碰撞,满带杀意余音。就在弹奏之中,虚无的蹄痕之上,狂风乱舞,飞沙漫天。
虚空中,战马嘶鸣的声音越发的进了。
直到最后,有数十道黑影突破了黄沙和飓风,从虚空中飞跨而来,真正的铁蹄踩在粉碎的青砖之上,将其化作毁灭的粉末。
在身披着厚重马甲的黑色巨马之上,是宛如恶鬼一般的身影。
他们浑身燃烧着来自沙漠的业火,业火化作了漆黑的铠甲,在他们的躯壳上旺盛燃烧。在业火之中,他们贪婪喘息,吞吐着火粉,像是从地狱中驰骋而出。
在烈风之中,他们纵声咆哮,连落日和残月都在这狂啸声中破碎。
此刻,在这狭窄的小巷里,十六名恶鬼骑兵在向前冲锋,宛如铁墙推进。在他的手中,利刃切裂了墙壁上的砖石,留下了惨烈的痕迹,碎石飞迸。
刀剑争鸣,铁蹄驰骋!
黑色的骑兵化作海潮,从虚空中涌现,一路向着云楼潮月的方向席卷。所过之处,砖石碎裂,石粉飞扬,就连空气都被这灼热的杀意所撕裂。
胡琴声隐藏在铁骑争鸣的铿锵中,宛如长夜中的怨念,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化作了不容躲闪的陷阱。
宛如千丝万缕的情意,缠绕在身上,斩不断,理还乱。不仅是束缚住了躯壳,也作用在少女的心神中,要让她七情炽热,六欲翻滚,忘记身处何地,沉浸在宛如天魔夺舍一般的侵袭中。
就在这内外交攻之中,云楼潮月沉默凝视着周身缠绕的情丝,迎面吹来、销魂蚀骨的焚风,还有风中纵横去来的阿修罗。
她闭上眼睛,像是惋惜一样,无声叹息。
崩!
崩!崩!崩!崩!崩!!!!
一瞬间,无以穷尽的崩裂声响起,它们重叠在同一处,化作了宛如洪钟大吕一般的轰鸣!
情丝断裂、消散了。焚风停止,消散了。铁骑停止,消散了……
一切以太具现出的效果都在此刻被强行的驱散,就像是有无形的大手从天空上探下,从这些逾越界限的凡人手中夺走了以太的力量,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此之谓,太一!
如此巨量的以太操作令云楼潮月的面色骤然一白,可随着她的挥手,以太汇聚在风中,化作漩涡,就像是雨云淤积,其中有雷光滚滚。
雷鸣声破空炸响,震得三人面色惨白。
随着云楼潮月挥手,虚空中有夔鼓轰鸣,激荡雷鸣。铁戛相击,迸射电光。铜钟巍巍,镇压一切以太变化。大吕悠扬,阐发无尽力量。
那些完全不同的乐器彼此交叠着,第此分明,带着演绎言喻的威严和庄重,催压心神。仅仅是余波就令人魂魄震荡,无法自持。
明明还没有开始,只是序段的演绎,就已经令三人完全失去了一切反抗能力。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所能够达到的程度了,也和能力无关。在西方,这是需要复数乐师协同合奏才能涉及到的高深领域——‘交响’。
在东方,这是九御乐师所驾驭的狂暴权杖。
可怕的不止是云楼潮月所表现出的力量,还有可怕的天赋,而是那虚空传来的宏伟曲调。那种宛如天道一般高高在上,周行不殆的气息……
此乃极尽了‘变化’之道的帝道之音。
“——《大韶》!?”
琵琶男子错愕低语:“那是大韶?”
“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只有云楼血裔才能催动‘神器·帝俊’么?!”胡琴乐师后退了一步,面色变化:
“明明是一个假货!为什么她能够……”
“你们来这里,想要杀死我。为了大义或者一些更伟大的事情,我能够理解,表示赞同。”
在宏伟的帝道之音中,云楼潮月的声音传来。
就连那种天地崩裂、星辰运行的声音也无法掩盖住她的低语,这就是‘太一’的力量、除我之外,再无其他的意志!
在雷云拱卫之中,她的眼神惋惜:
“只是,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有想清楚……我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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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三人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骤然变成了煞白。
在洪钟大吕之中,云楼白汐的手指无声滑落,雷云和电光笼罩了一切。
一瞬间,一切声音的都消失了。
连雷鸣声都消失了,悄无声息。
小巷中只有一片漆黑,黑暗在涌动,电光驰骋,偶尔隔着厚重云层亮起一道刺目的光,触目惊心。
黑云之中,仿佛有神龙巡游,偶尔显露狰狞犄角。
——大韶序段·劫灰!
瞬息之间过后,黑云消散了,电光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