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没有答话,这个窝头是不久之前他扔给那个女鬼的,女鬼吸走了窝头的气息,林震东起初可能并没有注意瞎子,是这个窝头让他起了疑心。
林震东能跟护国真人站在一起,灵气修为肯定很高,只要他细心观察就不难发现窝头被鬼魂享用过,而破屋里只有他和瞎子两个人,普通人若是遇到鬼,一定会吓的屁滚尿流,但他们二人不但没有被吓跑,还扔了窝头给鬼魂,这就说明他们不是普通人。
这些细节虽然会让林震东起疑,却不足以让他猜到瞎子的身份,他能确定瞎子是谁,应该还结合了一些其他的情况,但他具体结合了一些什么情况就不是南风能够猜到的了。
南风不答话,林震东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猜错,扔掉窝头冲瞎子抬手行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真人。”
瞎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林震东的这句话不是冲他说的。
南风很惊讶,惊讶的不是林震东知道了瞎子的身份,而是林震东对瞎子的称呼,只有身拥居山部紫气修为以上的道士才能称真人。
瞎子不答话,林震东也不在意,走到火旁蹲下身,往火堆里添加柴草,“真人的遭遇林某亦有耳闻,但人死不能复生,真人还需节哀顺变。”
南风认识瞎子的时间不长,瞎子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经历过什么事情他一概不知,不过听林震东的意思,一个对瞎子来说很重要的人可能死了,这个人应该是瞎子的亲人,因为只有失去亲人才能用节哀顺变这个说法。
不过瞎子对林震东的宽慰并不领情,倚靠后墙仍未答话。
林震东站了起来,“真人为何来到魏国地界?”
这次瞎子没有沉默,而是平静开口,“林掌门有何赐教?”
林震东接口说道,“林某对真人敬仰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真人若有用得着林某的地方尽管开口,林某定会竭力相助。”
“林掌门的好意我心领了。”瞎子的语气仍然很平静。
南风站在一旁暗暗忧心,虽然林震东说的客气,但他的来意却不明朗,根据瞎子之前的言语不难发现他并不喜欢林震东,林震东去而复返,极有可能是为了瞎子怀里的那片龟甲。
林震东又道,“真人乃清高之人,松鹤之体,此处鄙陋,不堪踏足,真人若不嫌弃,敢请真人前往青龙门盘桓几日,容林某略尽地主之谊。”
“无功不受禄。”瞎子摇头说道。
“真人何苦拒人以千里之外?”林震东的语气仍然很和善。
“林掌门,”瞎子对着林震东所站的位置,“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究竟意欲何为?”
林震东没有立刻答话,转睛想罢方才出言说道,“实话不瞒真人,林某和一干同道此前在长安受到了龙云子的欺压和羞辱,颜面丧尽,威风尽失,练气法门粗浅不精乃是落败根源,今日有幸得遇真人,实乃无上造化,林某厚颜斗胆,想向真人求教太玄练气之法,真人若肯指点一二,林某定会永生铭记,真人若有差遣,便是赴汤蹈火,也绝不推辞。”
南风闻言恍然大悟,心中的疑云尽数散去,原来林震东并不知道瞎子身上有龟甲,他想要的是太玄部的练气经文。
瞎子曾经说过,居山,洞渊,太玄三部真经是密不外传的,前两部只有掌教的亲传弟子才得到传授,而精深的太玄真经,更是只有下一任掌教弟子才有资格修行,林震东已经猜到了瞎子的身份,所以才会请教太玄真经,如此一来瞎子的身份就非常清楚了,他是太清宗掌教选定的下一任掌教弟子。
知道了瞎子的身份,南风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担心,此前瞎子曾经说过可以传授他法术,但不能尽数传授,当时他还不明白瞎子为什么这么说,现在才知道瞎子不能传授给他的是只有掌教弟子才有资格修行的太玄真经。
瞎子虽然离开了太清宗,却一直恪守太清宗的规矩,瞎子没打算传授他太玄真经,就更不会将太玄真经传授给林震东。
而林震东去而复返,明显是冲着太玄真经来的,瞎子如果拒绝了他,林震东极有可能翻脸。
虽然林震东说的客气,瞎子却并不买账,而是沉声问道,“若我不肯指点,你又会怎样?”
见瞎子这么说,南风的心瞬时提了起来,不过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林震东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长长叹气,“真人言重了,先前所求乃是恳求,绝非胁迫。”
瞎子没有接话。
林震东随后也没有再说话,站立片刻之后方才冲瞎子拱手开口,“林某知道真人确有为难之处,林某不该强人所难,时候不早了,真人早些休息,林某告辞。”
“请。”瞎子应了一声。
林震东自腰间解下一口小布袋,上前几步塞给了南风,“真人乃千金之体,行宿饮食怠慢不得,这点钱你收下,好生照顾你师父。”
南风歪头看向瞎子,瞎子闭目而坐,并没有阻止他拿那钱袋,但也没有点头允许。
就在南风犹豫该不该收下钱袋之时,林震东转身出门,屈膝踏地,腾空南下。
“师父,他怎么走了?”南风走到火堆旁,往即将熄灭的篝火里添加柴草。
“此人心机极重,明白翻脸也得不到经文,故此才会先行离去,但他绝不会就此罢休。”瞎子面色凝重。
“他已经走远了。”南风说道。
瞎子摇了摇头,“林震东乃西魏绿林魁首,咱们身在魏地,行踪逃不过他们的耳目,随后一段时间他会想方设法让我改变主意,若是我一直坚持不授,他绝不会允许我们走出西魏地界。”
“师父,我不该扔窝头给那女鬼。”南风很是自责,整件事情都是由那个窝头引起的。
“此乃意外,与你无关。”瞎子再度摇头。
南风为篝火添加了柴草,转身走到瞎子旁边坐了下来,“师父,现在怎么办?”
“容我仔细想过。”瞎子说道。
“这些钱怎么办?”南风打开林震东给的那口小口袋,只见里面全是黄色的金豆子,他本以为是银子,没想到是金子,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金子,至少也有一百多两。
此时一两金子可以换到十到十二两银子,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千个大钱,这么多钱足够一户人家衣食无忧的过上一辈子。
“便是弃之不用,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瞎子说道。
这么多钱,南风也不舍得扔,瞎子也没强迫他扔,他就揣进了怀里,二人要离开魏国还需要很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尝试逃脱对方的监视和窥察。
随后一段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瞎子眉头紧锁,不问可知是在思考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半个时辰之后,瞎子叹了口气,“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南风根据瞎子的神情语气判断出他并没有想到破解的方法,好在情况虽然恶劣,却不危急,可以慢慢想办法。
在睡下之前,南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师父,您到底是谁啊……”
第二十章 缓兵之计
“你问我现在是谁,还是问我曾经是谁?”瞎子的语气很平静。
南风尚未接话,瞎子再度开口,“我曾是太清宗掌教弟子,但现在,我只是一个四处漂泊的瞎眼卦师。”
此前南风已经猜到了瞎子的身份,闻言并没有感觉意外,而是出言追问,“师父,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瞎子歪头面对南风,“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也是。”南风点了点头,看得出来,瞎子并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名号。
瞎子有心事,没有再说话,南风也没有继续追问,不多时,篝火熄灭,破屋陷入一片黑暗。
次日凌晨,南风早早的爬了起来,但瞎子起的比他还早,此时正站在门口面朝南方,他已经瞎了,自然看不到东西,此时想必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师父,咱早点儿上路吧。”南风说道。
瞎子点了点头。
“往西走吧。”南风又道。
瞎子摇了摇头,“没用的,即便咱们进入树林,也躲不过林震东的耳目,沿路南下吧。”
“好。”南风答应一声,开始收拾东西,片刻过后,拉着瞎子离开了破屋。
由于时辰尚早,大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行走之时南风频频环顾,也没发现有人藏匿林中。
眼见瞎子表情凝重,南风就没有说话烦他,只是拉着他向南行走。
辰时,前方出现了一处不大的镇子。
见到镇子,南风加快了速度,天越来越冷了,瞎子穿的还是单衣,得给他做件厚点儿的衣裳,还得买一些食物和被褥。
离镇子两三里的时候,南风发现远处的路旁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此人约有二十多岁,穿着一身无襟大褂儿,头上戴着一顶灰布小帽,应该是某个铺子里打杂跑腿儿的伙计,此人站在路旁翘首北望,似有所待。
等到二人走近,那伙计迎了过来,“二位总算来了,快跟我走吧。”
“你是谁呀,要带我们去哪儿?”南风警惕的打量着此人。
“我是城中客栈的堂二,有人让我在这里等着二位,”伙计伸手南指,“二位快跟我走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车马也给二位备下了。”
南风疑惑的看向瞎子,“师父?”
瞎子貌似并不惊讶,“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帮咱们准备的。”。
“你自己回去吧,”南风冲那伙计摆了摆手,“我们不去。”
“这个,这个……”伙计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了,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人,没想到自己会热脸贴了凉屁股。
“前面带路。”瞎子冲伙计说道。
伙计见瞎子答应过去,立刻自前面引路,南风拉着瞎子跟在后面,一肚子的疑惑,事情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林震东给他们安排食宿,明摆着是为了索要修行经文,瞎子不应该看不透这点,他为什么还要去。
“礼求不得,便会威逼,”瞎子压低了声音,“缓之,惑之。”
瞎子一提醒,南风立刻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林震东目前还抱着求的心理,想要讨好他们,如果他们坚持不受,林震东就可能来硬的。
镇子不大,客栈也不大,客栈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没有车夫。客栈里面有一桌酒菜,由于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客栈里除了店主和伙计没有别人,林震东也不在。
酒菜很丰盛,四主四配,四道主菜两荤两素,分别是炖公鸡,羊羹冻,炒白菘和炸豆腐,四配则是煮豆子和几种腌菜,除了菜,桌上还有一坛酒,是没开封的,坛子上有泥。
这样一桌菜蔬在此时大约得花去七八十个铜钱,不算便宜也不算贵,不过酒贵,酒坛上有泥土说明这坛酒是埋在地下的,埋在地下的酒统称女儿红,女儿红在此时并不是酒的品种,而是生了女儿的人家,在女儿出生之后埋进地下,等女儿出嫁时挖出来喝的好酒,这种酒至少也得一两银子一坛。
瞎子也不客气,落座之后便拿起了筷子,他虽然眼瞎,鼻子却灵,能根据气味确定菜蔬的品种和摆放的位置。
“师父,我先吃。”南风急忙阻止瞎子夹菜。
“你小看他了,”瞎子摇了摇头,“放心吃。”
眼见瞎子如此自信,南风也就没了顾虑,给瞎子倒上酒,然后伺候他吃饭。
瞎子对荤菜不感兴趣,素菜吃的也不多,但酒喝了不少。
南风一边伺候瞎子吃饭,一边抽空自己吃,叫花子是不挑食的,瞎子不吃的他都吃,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饭量大的时候,半个时辰之后,桌上除了碗碟和空酒坛,能吃的一点儿也没剩下。
南风打着饱嗝想要掏钱付账,却被店主告之酒饭钱已经结过了,不止酒饭,外面那辆马车也是送给二人的。
马车带蓬,南风撩开布帘儿往里瞅了一眼,只见车上不但有干净的被褥,还有两套干净的棉衣,除此之外还有两包干粮和一些铜盆,水罐,夜灯等日常用物。
车上的东西让南风很是吃惊,他先前想买的东西林震东都帮他们准备了,一件儿也没落下。他没想到但会用到的,林震东也准备了,由此可见,林震东想的比他要周全的多。
瞎子没拒绝那顿酒菜,也没拒绝这辆马车,上车之后冲南风说道,“走吧。”
南风不会驾车,只能牵马前行,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七人之中最细心的,但是跟林震东一比,当真差了太多,林正东可能猜到他不会驾车,马车上不但有控马的拉绳,还额外多了一条牵马的缰绳。
瞎子先前喝了不少酒,上车之后就没了动静,南风牵马赶路,他并不认识路,不过二人的目的地是梁国,顺着大路往南走肯定没错。
不是每天晚上都能遇到破屋的,当天晚上二人就睡在马车上,马车前面有支撑的竖杆,睡觉的时候得把马从辕子里放出来,不然会压坏它。
除了中途下来解了一次手,瞎子一天没下车,到了晚上也没吃干粮,南风知道瞎子在思考如何应付林震东,也不敢说闲话去分他的神。
有了马车,二人行进的速度就快了不少,一天能走出六十多里,三日之内二人先后经过两处镇子,每到一处都有人在路口等候,二人一来就带着二人前去吃饭歇脚。
第四日傍晚,前往出现了一处县城,照例,城外又有一个伙计在等着他们,不过此人不是客栈的伙计,而是澡堂跑腿儿的,要带二人去洗澡。
二人是分开洗的,南风独自一人占了一处浴池,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泡热水澡,也是第一次用到皂角,更是第一次修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