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宝正这样单纯聪明的孩童在寺庙里并不多见,一进庙就被主持相中了,为其剃度,收为弟子。
老主持对宝正很好,视同己出,全心全意的教导培养。
师徒虽然不是血亲,却有衣钵和技艺的传承,老主持将宝正视为子孙,宝正也将老主持视为亲人。
宝正的天赋好,悟性高,学什么都快,眼瞅着后继有人,老主持心中大慰,在宝正十六岁那年就将他提升为监寺,教导的越发尽心,暗地里已经做好了传位给他的准备。
变故发生在宝正十七岁那年,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平日里教导尽心,清规森然,宝正还是懂事儿了,开始喜欢女人了,都说食色,性也,男人喜欢女人是天性,是压抑不住的,很快宝正就跟一个女香客搞到了一起。
那女香客还不是个未嫁少女,而是有钱人家的小妾,来寺庙是来烧香求子的,来过一段时间就不来了,宝正关心思念,下山寻找,一打听,原来人家有了身孕了。
得知自己被人利用了之后,宝正很是伤心,年轻人十个有九个都矫情,宝正也不例外,既然已经行差踏错了,就开始自暴自弃了。
宝正没有详说自己是怎么自暴自弃的,估计坏事儿也干了不少,老主持爱徒心切,极力劝说,帮他遮掩,试图劝他回头,但宝正打定主意不想往正道儿走了,任凭师父怎么劝,就是不听,还自虐一般的将佛门八戒破了个遍。
向善做好人就像爬山,是很累人的。但向恶做坏人就像跳坑,轻松的很。眼见自己的爱徒自寻死路,老主持伤心非常,加上年纪大了,终于在宝正又一次喝的醉醺醺的被人抬回来之后气死了。
老主持的死对宝正打击很大,从此洗心革面,自律修身,想要做那金不换的回头浪子。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由善向恶易,由恶向善难,经历了一些脏心乱神的事情之后,心已经开始杂了,再也找不回当初的纯真心境了。
时至此刻他方才明白老主持当初为什么对他约束的如此严苛,经历也不是越多越好,用他的话说,有些经历就像马桶便池,最好永远都不要沾染,最上乘的境界永远是白璧无瑕,一尘不染。
痛苦不是堕落的借口,在悔恨当初的同时,宝正也没有因为无法触及上乘境界而再度自暴自弃,而是静心思过,潜心研习佛法,深刻反省自己的过失。
修道和修佛有相似之处,但也有很大的不同,最大的不同是修道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修佛不然,修佛讲究顿悟,往往十年苦修不如一朝顿悟,最终,他无意之间受到莲花启发,找到了另外一条通往上乘境界的途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是只要心志弥坚,一心向善,即便曾经行差踏错,内心深处也能够绽放纯洁白莲。
宝正悟通了这个道理,甩掉了心魔,佛法修为突飞猛进,随着修为的提升,他惊喜的发现原来一尘不染并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人生的最高境界是走进黑暗,并成功的自黑暗之中走出来,因为只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光明。
刚刚看到光明,事情又来了,老财主死了,当年与之有染的小妾被主母撵了出来,那时他已经接掌主持,孤儿寡母无有依靠,前来求助于他。
宝正并没有因为小妾当年欺骗了他而拒绝与她们母子相认,很坦荡的认了他们,将主持之位传给他人,自己带着母子二人远走他乡。
虽然离开了寺院,宝正却并没有还俗,将她们母子二人安顿好之后也没有与他们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别处,设法谋求金钱,接济她们的生活。
戴着霪僧的帽子,宝正受尽了世人的白眼,但他一直不曾弃二人于不顾,原因只有一个,为当年的过错承担后果,做了错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做了错事还逃避后果,一个敢于承认自己曾经的过错并愿意为之承担后果的人,是勇敢的人,也是值得尊敬的。
由于要谋求金钱,宝正就不能一直守在母子二人旁边,一次远行归来,发现母子二人被恶人所害,现场凄惨,不忍直视。
宝正那时已经窥悟大道,并没有过于悲伤,只是平静的安葬了二人,就像一个僧人该表现出的那样。
但宝正随后的表现就不像一个僧人了,他极力追查凶手,在找到那几个凶手之后也并没有宽恕他们,而是一掌一个,尽数杀了。
宝正的名声本就不好,如此一来受到的诽谤和诋毁就更多了,说他心胸狭窄,残忍好杀,为佛门败类。
听到此处,南风打断了宝正的话头儿,“大师,你为什么不宽恕他们?”
宝正想了想,说道,“我为什么要宽恕他们?”
“大师,你不太像佛门中人。”南风摇头说道,时至此刻,他已经隐约明白上清祖师为什么欣赏宝正了。
“我曾是佛门中人,但早已经不是了……”
第六百零七章 佛门高僧
南风点了点头,和尚在世人眼中,包括在自己人眼中,都应该是四大皆空,了无牵挂的人物,似宝正这种作法,势必会招致世人的非议和同门的排挤,世人和其他僧人之所以不认可他,归根结底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宝正有情有义,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不在乎世人对他的看法,这也正是上清祖师欣赏他的原因。
“大师,这些年你可曾想过传音之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将你留在这里的?”南风问道。
宝正微微叹气,转而说道,“先前老衲只是说了一半,后半生还发生了很多事情,冉魏时,我曾经相助冉闵驱杀胡人,被天下同门诟病嗜血残暴,好杀不仁。后晋帝召集万僧辩法,与道论争,老衲身为比丘亦在应召之列,但所出言论却不曾为佛争光,又被同门诟病妖言惑众,不忠忘本,似老衲这种戒律破尽,六根未净之人,圆寂之后怕是不会有什么果位可证,传音之人想必是心存怜悯,留我在此,想与我一些帮助。”
宝正言罢,南风缓缓点头,五胡乱华之事世人皆知,当时北方的汉人几乎被胡人残杀殆尽,后期汉人冉闵,起兵驱胡,重创五族,尤其是作恶最甚的羯族,也就是侯景所属族群,几乎被汉人复仇灭族,由于此事过于血腥,震撼人性,后世之人便极力淡化此事,将五胡乱华美化为少数民族南迁,以求和谐。
短暂的思虑之后,南风问道,“大师,当年佛道辩法,你说了怎样的言语,为佛门众僧所恶?”
“老衲只是说佛法东入,对道法多有借鉴,方才齐全教义体系。”宝正叹了口气,“此事一干大德高僧无不心知肚明,却自欺欺人,闭目自障。”
“大师,你怎么没立场啊?”南风笑道,宝正才是真正的大德高僧,敢说实话,不昧良知,胸怀坦荡,正直公允。
“阿弥陀佛,”宝正唱佛,“老衲是僧人,向佛之心从未轻怠更改。”
“你在世时可有道门中人请你转投道门?”南风问道。
宝正缓缓摇头,面露苦笑,“施主说笑了,老衲在世时恶名昭著,臭名远扬,世人避之唯恐不及。”
南风想了想,又问,“你既然认为自己圆寂之后证不了什么果位,为何不改向佛之心?”
“阿弥陀佛,老衲生前德操有亏,果位虽然无缘,但我佛慈悲,转世投胎的机会想必还是会给我的。”宝正言语之中透着寂落和悲伤。
宝正言罢,南风没有再问,时至此刻,他已经知道上清祖师为什么留宝正在此,宝正虽然是个和尚,但他是个敢爱敢恨,知错就改的真性情,这是上清祖师欣赏他的主要原因,此外,宝正曾经救过剑霜真人的性命,这也是原因之一。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宝正当年因为替道家说了几句公道话,受到了一干僧尼的排挤和攻击,于情于理,道家都应该给他一个公道,给他一个交代。
而今已经可以确定宝正是上清祖师留在此处的,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要不要遵从上清祖师的安排,这个问题貌似也不需要考虑,因为他对宝正的为人很是认可,这是一个误入黑暗,又勇敢的自黑暗之中走出来的勇者,也是一个历经沧桑不昧本真,明窥法理的智者。
沉吟良久,南风再度开口,“大师,你会不会大义灭亲?”
宝正闻言面露疑惑,南风的这个问题问的很突然,他虽然不明白南风为何有此一问,却知道南风所问必有深意。
宝正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深意就在问题本身,南风这是在问他是更看重情,还是更看重理。
“南无阿弥陀佛,帮理不帮亲,老衲尚能做到,”宝正摇头,“但大义灭亲,老衲自问还是做不到的。”
南风微笑点头,宝正并不了解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令他满意,但宝正回答之前并没有思虑太久,这说明宝正说的只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大师,倘若你证得菩萨果位,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南风又问,之前的问题其实是第一个问题变通的问法儿,宝正不是寻常武人,不能直接问他会不会感恩领情,因为那样的问法对他而言不甚尊重。
宝正闻言再度面露疑惑,南风所问直指菩萨果位,而不是佛和罗汉果位,这说明他这个问题是有着具体所指的。
但菩萨果位不比平常,南风太过年轻,他很难将菩萨果位和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
便是心中疑惑,宝正还是说了,“继续潜心参禅,修佛悟道。”
南风再度点头,与其他候选之人不同,宝正是个没有牵挂的人,也是个没有私欲的人,心中只有情义和公正,这样的人比他所选的那些人更胜一筹。
点头过后,南风又问,“大师,如何看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没有可恨之人,也没有可怜之人。”宝正摇头。
“何解?”南风追问。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何人逃的过因果轮回?”宝正反问。
南风闻言微微皱眉,他皱眉不是因为宝正的想法与他的想法有出入,而是在想二者有什么不同,仔细想来二者也并无本质不同,只有宽泛和具体的差别,宝正的说法更加宽泛玄妙,而他的看法更加具体细致,前者不是每个人都懂,但后者更容易被俗人所理解。
确定要请派宝正出战,南风便涉入正题,“大师,你可曾想过传音之人是谁?”
“施主来到之前,老衲有一半明白,施主来到之后,老衲有一半不明白。”宝正说道。
“哈哈,愿闻其详。”南风笑道,实则真正的佛门高僧言谈并不是故弄玄虚,宝正所言就是这般,仔细想来,一半不明白和一半明白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宝正说道,“之前老衲知道出手之人是身居高位的道门中人,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而今老衲知道此人是谁,却不知道他身居何位?”
“你认为当年传音之人是我?”南风笑道。
“只有施主这样的性情,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宝正说道。
“哈哈哈,”南风笑着摆手,“大师过誉了,我对大师赞赏是真,但当年传音之人并不是我,如果我不曾猜错,此人应该是上清祖师灵宝天尊。”
“南无阿弥陀佛。”宝正合十唱佛,他虽是佛门僧人,却知道三清祖师。这就如同道门中人知道佛祖如来是一样的道理。
“大师,你久居此处,消息不甚灵通,”南风说到此处转头看向元安宁,“你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大师知道。”
元安宁轻轻点头,轻启樱唇,代南风讲说,她心思细腻,讲说周详,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若是换做南风来说,怕是提纲挈领寥寥几句,不用半柱香的工夫就完事儿了。
待元安宁说完,宝正面色凝重,不发一言,元安宁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要让他代人间与天界和阴间斗法比拼,争夺大罗金仙之位。
担心宝正拘泥宗派,南风便开解道,“大师,常言道万法归宗,殊途同归,修佛也罢,修道也罢,最终目的无非是为了达济天下,普度众生。”
宝正缓缓点头,但仍未说话。
见他谨慎慎重,南风微笑激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宝正知道南风在激他,却仍然正色反驳,“廉颇虽老,却终非纸上谈兵之流可比,只是老衲乃佛……”
不等宝正说完,南风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大师多虑了,大师永远是大师,大师也只会是大师。”
“南无阿弥陀佛,多谢。”宝正冲南风合十道谢,南风的言下之意即便功成飞升,也不会让他改换教派。
“不谢,宽容并非佛门独有,”南风笑着递过玉璧一面,“大师,正月初八,往云华山去。”
宝正伸手接过,冲南风点了点头。
南风站立起身,“大师,西山有一三洞阴魂徘徊,你可知道它是何来历?”
“那是建康土地驱用的巡山差人。”宝正说道。
南风没有再问,既是差官,也就没法儿挑选征调了。
见南风起身,宝正先行几步,打开了房门,南风迈步先出,外面明月当空,虚屋残瓦,缥缈冷清。
待二人出来,宝正跟随相送,到得门口自行止步,“二位施主,慢走不送。”
“大师,我们二人可是贵客,你理应礼送出门才是。”南风笑道。
宝正闻言心中一凛,尝试迈步,这才发现阵法禁锢已经悄然消失。
“大师,你持拿玉璧,自不会有阴差鬼卒前来拘拿于你,”南风说道,“你可随意来去,往别处走走。”
宝正虽然年老心静,重获自由之后还是难抑心中欢喜,双手合十,冲南风道谢。
南风稽首还礼,冲元安宁使了个眼色,二人提气拔高,往西山掠去。
尽管此前宝正说过西山那个阴魂的来历,南风还是带着元安宁去寻到了它,宝正所说不差,那阴魂确是土地庙的差人,不过,往这里来也不是单纯的确定此人,确切的说是此鬼的身份,除此之外还是对宝正身份的核查确认,这阴魂不知道宝正生平,只知道它是个‘离经叛道的妖僧,不知被谁困在那里。’
自西山离开已经是四更时分,见元安宁略有困意,南风就没有再往皇宫去,而是回到了先前下榻的客栈,这可是二十两银子一晚的客房,单是用来洗个澡就有点儿浪费了……
第六百零八章 南海之行
回屋,关门,吹灯,床,有钱真好,能睡大床,好大的床,可以乱滚。
有些事情是不可自制的,但这个不可自制可不是情不自禁,因为南风现在了无疑惑,不可能意乱情迷,此时的不可自制是哪怕怀抱暖香温玉,温馨旖旎,也会不可自制的想到阴阳道理。
什么阴阳道理,阴阳的互相吸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大之后,男人开始喜欢女人了,这是男人的天性,像女人会喜欢男人一样,也是女人的天性。
男人多会诋毁女人贪霪,女人也往往批评男人好色,实则这纯属无稽之谈,矫情而虚伪,贪霪好色是人的天性,诋毁女人贪霪的男人,若是给他一个正襟危坐的女人,他怕是不会喜欢。批评男人好色的女人,若是与她一个一本正经的男人,她怕是天天晚抱着被子哭。
但也不能此说贪霪好色是对的,因为对与不对还得看跟谁,这事儿跟下馆子吃饭一样,得吃别人吃不到的私房菜,不能往路边一蹲,跟一群人自一个锅里抢食。
有道行真好,可以一心二用,两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