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雪中,王崎用力咽下涌到嘴角的血液,自嘲笑道:“天性薄凉之人,应有此报。”
除夕夜,自己不开心,就没必要让其他人跟着自己不爽了。
大团的雪块砸在脸上,让王崎有些睁不开眼,但是那冰凉的感觉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强劲的物质波从他神州涌出,震开天上的雪花。
“挺快的。”王崎手上的戒指里,真阐子突然开口了。
王崎有些疑惑:“挺快的?什么快?”
“以往的这个时候,你该哭成一团了。”真阐子笑道:“到底是个孩子。”
“呸。”
王崎立马表示抗议,两辈子加起来做个中年人都够了,他怎么能接受“孩子”的评价?
“另外……你今年就没把这戒指扔一边,难得啊。”
王崎翻了个白烟:“得了啊,以前更丢脸的你都看过了,也不差这一次。”
“老夫说得没错吧。风霜经历得多了,心境自然也就强了。”
王崎摇摇头:“老实说,没啥感觉。”
“那一日,那个姓吴的小子让你想到了什么?”
真阐子突然对另外一件事有些好奇。王崎在把他扔储物袋里没多久就做出会辛岳的决定,这无疑是吴凡的功劳。
他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王崎望着雪夜,又有叹息:“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我缺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逍遥,放肆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我缺了什么。”
王崎说这话时,身周鼓荡的相波渐渐消失。雪团再次往他身上砸来。
不过,这次所有雪花在离他还有数尺时便自动变向,绕过他的身体。只是偶尔有几片雪会撞到他的脸上。
王崎伸手拂去脸上冰凉之物时,真阐子才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我活得不够放肆。”
大抵是王崎的发言太过惊世骇俗,真阐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评价。过了许久,这位大乘修士才说道:“要是老夫还有身子,定要喷你一脸唾沫——有你这般不要面皮的吗?”
他就没见过更加不要命的作死小能手!而现在,这个天字第一号的作死家居然还嫌自己不够能作死?
王崎挥手挡开扑向面部的雪块,笑道:“放肆与找死,不是一回事。”
“在遇到李子夜他们之前,我呆在大白村的时候,我是个疯子,脑子不大正常,活得最是放肆,也独独在那时,我不怎么觉得心痛。”
“‘疯子是否快乐’?这题目……这是谈玄吧?”真阐子问道:“你们今法修似乎不喜欢这个。”
王崎没有解释,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老头,你对‘绝圣弃智’怎么看?”
绝圣弃智,古法的一种说法,是求取大道、加深心持的不二法门。其宗旨仅在于玻璃自身后天理智,用先天本能上体天心,感悟大道。对于古法修而言,这实际上是一个不错的法门。古法尚玄思,其理论体系被加入了太多不必要之形式,与大道愈行愈远,依靠先天本能反而更加贴合生灵之道。
不待真阐子回答,王崎就又说道:“直到我得知今法存在,惊于那如神一般的求道之路,遂醒了过来……”
“绝圣弃智”实际上是一种反智主义。这种广泛存在于地球宗教、玄学、神学中的概念将世界寄托于不可知之物上,算得上是科学大敌。
王崎因欲求大道而说出那句“我想长生”时,便和这份“恶念”一刀两断了。
不得不说,抛弃智商确实无益于追寻世界真理,可这一部分的疯子对痛的感知多半与普通人不大一样,因此显得比普通人快活得多。
而科学家,却是另一个极端的疯子。
地球的科学家中真正做出大贡献的那部分,心中大多有一股纯粹的念头。这份纯粹与道德无关,而是一份对真理的坚持。
即使是贪恋名利权势如拉普拉斯者,亦可以冒着触怒身为虔诚信徒的皇帝的风险,说:“陛下,我的理论不需要上帝这个假设。”
但是,刚极易折,一群太过纯粹的家伙也因此远离了凡人,远离了凡人的快乐。
乐天而合群的爱因斯坦,亦会在自传中写下这样的话:我实在是一个“孤独的旅客”,我未曾全心全意地属于我的国家、我的家庭、我的朋友,甚至我最为接近的亲人;在所有这些关系面前,我总是感觉到一定距离而且需要保持孤独——而这种感受正与年俱增。
这群求道者享有世界上最大最纯粹的快乐,但这多半也是他们所剩无几的乐子。因为过高的天赋、对自身理念的执拗而郁郁终生、陷入疯狂乃至自杀的科学家,并不少。
王崎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真我如一,初心不易’,这一重心持,其实我只做到后一重。我有‘初心’而无‘真我’。”
“初心为何?真我为何?”
王崎笑着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他的“初心”,即求得真理那一刹那的快乐。这是贯穿他两辈子的最大信念,维系前世今生的最强纽带。只有这一重是不会变的,他始终都是科研者、求道者。
经过苏君宇的点拨,悟得这一重之后,王崎便“醒”了,不再疯癫了。
然后,心里也开始别扭了。
因为,他没有意识到,他不光是“求道者”,他还是“王崎”,神州土地上,大白村里的那个小子,那个会为幼年遗憾而痛哭之人。
地球科学家大抵是由“朝闻道,夕可死矣”之心的。他们都可以用激情去燃烧生命,使自身璀璨如夏花。但是,“朝闻道”的前提条件却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地球,是个不能够长生的世界!
神州不是没有“朝闻道”的说法,但这只是一个形容词。这里真正的观念一向是——只有活着笑,才能闻大道。
因为有“灵气”这个物理量的存在,长生术很早就被发明了出来——这个概念的时间甚至早于神州人族!
地球的学者在求学期间恨不得把睡觉的时间都用作学习,而神州修者却愿意在人世间三阶蹉跎数十载时光用于红尘炼心。这便是因为后者相信——我的时间还长着咧!
今法修强调“真我”,便是强调“生之趣”“生之欢”,强调“大逍遥”。
快活的人,总是比苦大仇深的人活得轻松,也容易活下去。
“自从来了这里,我便忘了我是谁。”王崎呼出一口白汽,随脚踢开齐膝的积雪:“我只当自己是求道者,忘了自己是‘王崎’。这就是我最近觉得别扭的原因了。”
“‘我是王崎’,这是既定事实,不会因为我的暂时忽略而改易。我的一言一行还是原来疯癫时的习惯,乱我心者,依旧是‘王崎’的心魔。”
“直到吴凡那天跟我说别人是怎么看我时,我才意识到,在别人眼中,我恣意,逍遥,只有我自己没有意识到。因为我的言行都是这几年养成的习惯,而非我真心想要逗乐。”
“我没有用心的去‘乱来’,没有去体会‘乱来’的肆意,更没有那放肆的逍遥。”
王崎确实是两世为人,但是,在他心里,那个地球的研究员确实是死了。他是王崎,是神州的修家。
在试炼之地,他觉醒了贯穿两世的“初心”,但是却忘了今生的“真我”。
惟独对法力气意特别敏感的真阐子突然发现,这个小子的身上,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谙算理,不通今法的真阐子没法准确的描述,但是,他确信,自己见过类似的气意。
是艾长元,还是希柏澈?
是今法最有希望的青年才俊,还是成就大逍遥的顶尖修士?
“哇哈哈哈哈哈!我是谁啊?绝世天才啊!天底下第一有趣之人啊!那样纠结才是真真不像样啊!”
过了许久,真阐子才叹道:“小子,有些日子没听你笑得这么放肆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杨—米尔斯规范场
王崎来到了宿舍的屋顶上,伸出右手往下一压,浑厚的天熵诀法力发出,一块一米见方的积雪便被迅速融化,蒸干。然后,王崎提着一坛灵酒,坐到上面。
空中的雪片依旧在往下砸,也依旧会自动避开王崎。纵使又极个别雪片靠近,也会被逸散的天熵诀热力蒸干,留不下一丝痕迹。
王崎随手将手中酒坛往积雪里一插,权当冰镇。他极目远眺,望向山下不远处的辛岳内城,看起来兴致颇高。守护辛山的云山雾罩阵挡下了一部分雪,所以内城的天气看着要比外城好些。
辛岳内城与外城气象根本不同。外城多是凡人而内城全是修者。修家精神好,不那么在意昼夜,所以辛岳内城是个不夜城。另外,修家不中年节,但也不排除有人兴致上来过过年,因此这仙城之中亦是多了几分年味。
王崎手上拎着的的一坛甜酒就是路上顺道买的。
大抵是为了庆祝吧,原本看上去只是一阵薄雾的云山雾罩阵今日竟多了一丝光华,美轮美奂。远处的不夜城映在这漫天七色祥光之中,竟真的有些人间仙境的气魄了。
王崎从储物袋里取出个杯子,倒了一杯酒,似乎有嫌不足,将手伸远一点,然后又有许多雪片被无形之力吸引,自然落入酒杯之中。
真阐子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原理?”
从刚才他就一直想问了。王崎收回相波之后使出的这个挡下落雪的功夫,好像不是他已知的神通或法术啊。
王崎饮了一口酒,道:“天歌行。”
真阐子大吃一惊:“电磁能控水?”
“水分子是有极分子,每个分子都带有磁极,只不过宏观上相互抵消不产生磁场。只要在身边制造一个特定的磁场,操纵雪片不难。”
“可是……古法之中也有元磁神光一类的磁性神通,几万年了都没人发现这个?”真阐子喃喃:“磁能控水,这可以衍生多少神通法术啊……”
王崎摇摇头:“不可能的。首先,古法都没有分子这个概念,怎么知道水分子有磁极?另外,这门法子消耗的计算量非常大,能够操纵雪片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要是换一场大一点的雨我都不能保证身上不湿。从效率上来说也远远不及直接用法力控水!”
真阐子呆了一呆,然后问道:“那你用这个是干什么?”
“逼格高啊!”王崎说得理所当然:“‘风雪夜归人’要是片雪不加身多没味道?”
“嗯。”真阐子表示理解:“原来就是想锻炼一下控制电磁力的技巧啊。”
“卧槽你是怎么……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这前后两句话可有一丝逻辑性?”
“老夫早就摸清你的思路了!你前面那句本来是想说‘你怎么知道的’对吧!哈哈,老夫一万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一万多年的经验用来理解神经病的思维,真不是盖的……
这时,真阐子又问:“你不是要进万法门,所以暂停了天歌行的进境吗?还有,老夫也不是没见过天歌行的法力,可为何你的这个这么古怪?你又自己做了修改?”
王崎又饮一杯酒,说道:“最近几天心情不好,就想做几道大题冷静一下。”
“你是有多喜欢做几道大题……”
少年表情很认真:“这次我找了一个对我来说同样是大题的题目,一个有关于天歌行与‘场’的算题。我再强调一遍,是算题,所以与我专心算学好进万法门并不冲突。”
真阐子好奇的追问了一句:“什么算题?”
“额……还没个名目。”
“哦,这样啊。”真阐子还以为是什么不太出名的算题,与修行关系不大,便不再追问。
其实,王崎所谓的“没有名目”和真阐子理解的内容天差地别。
“杨—米尔斯规范场存在性和质量缺口”,地球千禧年七大数学难题之一,2000年提出的七个对科学发展意义最大的数学难题,与1900年提出的“希尔伯特的二十三个问题”遥相呼应。
两个世界的神秘联系已经渐渐断开了。杨振宁和米尔斯在这个世界都没有与之相对应的同位体,统一场理论是由太一天尊从另一个角度阐释的。因此,这个题目在神州确实没有名目。
千禧年七大问题,同“希尔伯特的二十三个问题”有着同等难度。而在神州,希门二十三算任意一算都是直指逍遥的。以王崎的水平,解决这一问题还是力有未逮。他这几日不过是沿着地球科学家的思路,把这个问题已知部分自己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