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的权限，有一部分来自于他个人研究，另一部分则是来自于他的经历。哪怕资历再浅，王崎在研究一途上的天分还是实实在在的。而他开发出的诸多法门、涉足的诸多领域，就算是仙盟也不得不倚重。

　　而另一方面，当初由于技术不成熟而对王崎下达的“谪仙”误判，也使得他个人的经历与这个宇宙的黑暗真实有很深的因缘。再者，他也是最早于龙族接触的仙盟人员，知道的事情很多。

　　而这一次他做出判断的标准，更是来自于龙族地下遗迹——这件事的机密等级，是“最高级”。

　　面对王崎的如此说辞，其他征夷使虽然有些不满，但却也没法多说什么，只能退去。

　　就在这时，一道灵讯传入王崎脑海。宋史君的幻象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您出现到我宣布消息只花了三分钟。考虑到其他人汇报以及征夷司的信息审核制度……这次您应该离月球很近？”

　　十多秒后，宋史君开口道：“确实很近，几光秒而已。”他顿了一下，然后道：“王崎，这件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斟酌一二。”

　　王崎耸肩：“宋师兄，您要说什么？不会是指责我独断专行吧？”

　　宋史君缓缓摇头：“并不是。但是，这不是我们一贯的做法，王崎。”

　　王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宋师兄，说实话，为了一个和平交涉的原则，我已经放弃了许多高效的手段，尽力表现出自己‘平等交流’的意图。但是现在，性质不一样了。”

　　宋史君神色凝重：“事态很严重吗？”

　　王崎点头：“很严重。严重到我们不处理好，说不定转头就是龙族处理我们了。”

　　宋史君的幻象神色凝滞。老者深深的看着王崎，然后道：“这件事，我相信你不会开玩笑。但既然是如此特殊，那你更不应该如此行事。”

　　“我认为我的判断很合理。在不损伤那些大虫子的前提之下，我正在采取较为高效的方法去收集情报。”王崎道：“那些虫子已经不一定可信了——在排除一些嫌疑之前，我不认为它们有交流的价值。”

　　王崎的话似乎让宋史君噎住了一般。老者面带愠色：“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王崎？”

　　王崎抱住双臂，扭头望向投射在墙壁上的卫星图像——那是大虫子们母星的图像。他道：“宋师兄，美神一族觉得，所有语言的根底里，其实是有相通的东西——那是语言之上的语言，能够保证所有种属都能理解。他们试过了许多方法，直到今天仍在尝试……”

　　宋史君有些疑惑王崎为何要抛出这个话题：“这是美神授予你的知识？”

　　王崎点了点头：“如果那种超越一切的语言真的存在，那么它要么是纯粹的逻辑，要么是自然的规律。总之，它不可能是常规意义上的‘语言’、‘对话’。那样子太低效了。”

　　“这一次的探查，算是我第一次执行任务。长了不少见识，也犯了一些低级错误。但归根结底，也还是因为‘语言’太过低效，导致双方不能理解。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保证原生文明的形态，所以我们做了太多的自我限制。”

　　王崎摊开手：“其实我还有更高效的手段来着……”

　　“你……王崎，我真的建议你回去之后到阳神阁做个心魔评估。”宋史君叹息：“唯有心魔大咒和神瘟咒法，我绝对反对你使用。”

　　王崎一只手放在脑后：“宋师兄，我都没说要用呢……”

　　“潜台词是，你如果觉得有必要，你就肯定会用。”宋史君语重心长的说道：“王崎，我翻阅过你部分的档案。你是那种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达成目的的人——但是有些手段，必然是禁止了。”

　　王崎另一只手举起工作手册，晃了晃：“这是工作手册最新的修订本。那两种术还没有进禁术表，还只是‘严格限制手段’。特定情况下，还是可以用的——而且它们也真的比一般语言更具有普适性来着。”

　　心魔大咒脱胎于神道手段，可以说神道的适用范围有多广，它就有多广——几乎就和元婴法一样广了。而神瘟咒法，则适用于所有使用逻辑思考的生灵。

　　“按照这种说法，‘刀剑’也比‘语言’具有更高的普适性！”宋史君道：“只要是生灵，那就会因为看到锐利之物而害怕。这比什么都强。”

　　王崎点点头：“我现在倒是觉得，如果一开始就绑上几千上万个样本——总之是对那些原住民社会不会产生动摇的数量，然后将它们分别收容，分别解析，说不定就比什么化身潜入高效——真心的。”

　　“那么我们或许就会就失去和它们共存的选择。”宋史君有些不满与伤感：“化身潜入也只是征天司工作的一种方式……”

　　“您难道觉得这种方式就很友好？”王崎诧异：“您不会忘了什么叫做化身逆主吧？就像我们排斥谪仙一样，原住民知道我们在开展有规模的化身入侵，必定会恐惧的。”

　　“这是两码事。”宋史君叹息：“没有哪个天灵岭修士会选择主动解剖不可多得的珍兽，王崎……每一个文明都是特殊的。”

　　王崎叹息：“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这种文明已经被外来势力扭曲了个透彻，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原生文明。”

　　知晓寂圣本相的，必定是天眷遗族。所以，这个星球，必然和某个天眷遗族有很深的因缘——而这个嫌疑，或许就要落在裸足身上。

　　“特异点的研究价值，比任何非特例的现象更高。”

　　一万盆相同的植物在完全相同的环境下种植，其中只有一株没有成活。那么这一株的研究价值，不比其他九千九百九十九株加起来小。光是弄清楚它为什么会死掉，就值一篇论文了。

　　王崎指了指卫星图像：“但是它们快死了。”

　　“不，王崎，你还没有明白。文明、文化，本身也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只要它存在，就可以被归纳，被研究，被解析。而一个‘现象’，不存在‘高级’或‘低级’、‘先进’或‘落后’。它们只是‘现象’。而在正是研究之前，就用自己的意志去干涉一个现象，那就太愚蠢了。”

　　“而且，我们已经不止一次的从最低级的生灵之中发现生命起源的奥秘。那些在你眼中孱弱的文明也一样。想必龙族以相对平等的姿态与我们相处，也是这个道理。”

　　说完这一大通话之后，宋史君顿了顿，道：“我们因为不堪仙人采食，所以才奋起抗争。这是我们的大义所在。若是你完全不在乎原住民的生死，那我们也就没有大义可以把持了。”

　　“原则，利益，人心……从这三个方面来说，您的劝说确实很有力。我也承认，您说得对。”王崎点了点头，也停顿了一下：“不过相对的，我也多了一个疑惑。”

　　宋史君点了点头：“请讲。”

　　“我之所以会选择诉诸武力，是因为我认为那些大虫子内部有需要铲除的东西——它们是生灵之敌。这种行径，会对宇宙产生威胁，也会将它们自身代入灭亡。我不会对自身抱有疑惑的。”王崎看着宋史君的影像：“您说，如果从原住民的视角来看，您这种将它们单纯看做‘现象’的态度，还有我这种暴力的态度，究竟谁更冷漠？”

　　宋史君脸色一沉，最终只是叹息：“希望你……能够一直如此认为，王崎。沉溺于力量，认为自己比那些文明更加高贵，就是你道心失守的开始。人本身就是天地之间的一种现象。这个天地并没有规定哪一种现象比哪一种现象更高贵。”

　　“但我觉得复杂度是一种很客观的指标——总有一些东西比一些更有序更复杂。”王崎如此说道。

　　就在这时，一道密文直接传入王崎的仙籍之中。王崎快速阅读。与此同时，更多的指令到达了其他人哪里。

　　而宋史君的脸上也多处一丝错愕：“怎么……可能？”

　　“嗯，看起来这一次的事态确实非同小可。七个神州日之后，如果我们还没有进一步的成果，那么就会有逍遥修士带领资深团队接手。半个月后，如果还没有解决，那么龙族就会介入。”王崎道：“但是相对的，我的方针被认可了。”

　　“入职培训与休假结束了，现在，咱们可得拼命了。”

第一百零八章 混乱【四】

　　有那么一瞬间，水岛·苍鬼觉得自己的肉身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不知为何，他就是明白，这股情感是那个外来的仙魔的。这种其他生灵情感的微妙变化他也无法理解，就是觉得……这个家伙，突然就积极起来了。

　　而王崎则操控这个身躯，用前肢挠了挠头，并在发现不方便之后改为挠了挠犄角——这是人身留下的习惯了。他感叹：“哎呀呀，啧，看起来我确实没有什么与异种族交流的天分，更缺乏与异种族交流的运气呀！”

　　在苍茫的宇宙之中，与未知的物种邂逅，与那些和自己完全相异的生灵从无到有，建立联系，相互理解——这太特么浪漫了好么！

　　现在看来，自己确实没有那种运气。

　　相互理解相互理解，说到底，一般生灵和拜寂圣的疯子没有任何相互理解的可能性——这是一个不可能事件。

　　或许寂圣本人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拥有高尚情操，但是若他的“理想”非要建立在“毁灭现世”上，那么现世所有生灵，也就只有站在祂的对立面了。

　　——不能再抱着“休假”或者“入职培训”的心态处理事态了。这件事情性质已经不一样了。

　　——和天人大圣沾边的东西，都必须谨慎对待。

　　王崎如此想着，持续不断的通过六道轮回法界，往自己占据的虫族身躯内灌注神力，并将之转化为天歌行法力，然后注入脚下的金属大地……啊，不，按照人族的习惯，应该叫做“金属崖壁”才对。

　　说起来，神州的修士也确实能够在崖壁上行走无碍。只不过，神州人族毕竟不能习惯这种方向，因此也就没有出现过这种垂直于崖壁、平行云地面的建筑。

　　但虫子的平衡感却能够适应这种差异。

　　王崎如此想着，将更强的力量从八足注入金属崖壁之内。莫要小看这区区元婴级数的处理。在王崎近乎仙人的操控意识与庞大的计算力资源支持下，这微弱的力量构筑了复杂的结构，并且迅速蔓延。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劳德大修都心有所感，察觉有虫动法，但是却只感觉这个法度与大地融合，有如一体，却感觉不到这法力气意的具体方位。

　　这就好比是烟幕弹了。虽然从外界来看，烟幕覆盖的区域，鬼都知道都问题，但是烟幕之内的东西，也确实能够影藏住。

　　当然，真正的强者也不是不能用浩荡法力、杀伐重术将“烟幕”连同目标一起抹去。但若是烟幕之内有它们必然顾忌的东西，能让它们投鼠忌器的话……

　　“这就完全没问题了！”王崎如此想着：“看起来这些壁画说不定就对它们有什么宗教意义或者政治意义。那些拜神的家伙十有八九舍不得将我和这个地方一起轰灭。”

　　说话之间，光线扭曲。由于王崎之前就通过往这金属大地导入自身法力，改变了周围的电磁环境，连带影响灵气背景环境，所以他动用许多天歌行法术，都不会被察觉。

　　而隐身之后，活动就自由了许多。

　　而王崎也开始一路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他在刺激这个身体的大脑，让对面在脑中“浮现”一段灵讯。

　　“我问你，能听懂吗？”

　　……

　　水岛·苍鬼已经陷入了惶恐的状态。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在无相之地犯下亵渎之事，然后还逃脱谜革宗系的拘捕，最后变成了一种“被通缉”的状态？

　　在王崎脱离劳德一族高层的时候，水岛·苍鬼就因为王崎粗暴的灌顶而陷入意识混乱之中，但“看到”事务的终究是他的眼睛。所以，他清醒过来，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见鬼……见鬼……这让我以后如何见虫……

　　不，在此之前……这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非要在这里乱动？

　　明明之前还是抗击黄晶恶魔的英雄，转眼之间就要沦为叛族的罪人，也是凄惨。

　　就在这个时候，一句话无端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神魔，你，说话，懂，【疑问形式】”

　　非常古怪的句式。但是水岛·苍鬼的意识之中却如同响起了一声晴天霹雳。

　　——他说话了？

　　那个家伙，学会说话了？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对自己肉身的控制权稍稍回来了。于是，他在心中默默念诵。

　　“我大概能够明白您的意思，尊敬的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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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理解【肯定形式】，客体，你【指王崎】”

　　王崎是如此理解这句话的。

　　虽然颠三倒四，不成句子，并且也不能保证准确性，更不保证不会产生误会。但是，大致的概念能够传达。

　　就像中国人和一些只会就少数几个汉语词汇的老外对话时，能够听懂那些狗屁不通的表达一样——或者说，就好像每个人不难听懂刚学会说话的小孩表达的东西一样。

　　如果不追求彼此之间信息传达的效率、流畅性，那么交流其实并不难。很大程度上。在掌握了一定的词汇之后，“语法”这种东西就算缺失，交流也有可能成立。

　　在如此长久的日子里，王崎一直操纵着这句肉身，用这句肉身去看、去听，并对他感知下来的每一个概念做出记录，并对这些概念所唤醒的记忆区域做出对应的记录，并通过算法将之归纳。王崎已经大概猜出那些记忆区对应的是什么“词汇”——当然，没有那么精确，但是大致能用。

　　当然，过于抽象的概念也无法精准的还原，王崎充其量就是能够掌握一些名词。

　　但是，这么说吧，一个卖饺子的摊贩在看见一个洋人一边说“饺子？”一边凑过来，他还不能理解对面想要什么吗？

　　之前王崎不与这个肉身的原主人交流，原主人也没有交流的意思，那仅仅是因为，双方都还没有找到交流的方法。对于王崎来说，这个被他随手救下的魂魄，与其他所有大虫子都没有区别，找哪个交流都是一样的。

　　而这个肉身的原主人以“搏命”的觉悟传递出信息之后，王崎才觉得，自己说不定回神州之后可以随便玩点什么卡牌游戏了？因为自己貌似临时起意的附身，就附身到了这个种族最聪明的个体之一？

　　在确认这种交流的方式可行之后，王崎便继续往哪个脑子里灌输概念。

　　“脚下的地点，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