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那边的笔停了一下，然后换了一张纸，听得出，王崎现在确实很忙，“快一点，我现在时间真的很赶。”

　　辰风将一早就准备好的图像传送过去。这份灵犀显然太大了些，传输了好几秒。

　　那是七个绳结，这些个绳结都是博索最近几天才摸索出来。看得出，他在模仿艾轻兰雕刻出的那些生灵源质分子。

　　而且，这实际上也很像是生灵源质分子。

　　在结成第一个之后，博索就像是顿悟了一般，对着虚拟的那些图像越发得心应手。艾轻兰换了一些更长的长链，但是也没有难住他。

　　这个萳族的诗人，似乎真的找到了什么抽象的规律一般。

　　而辰风和艾轻兰相信，这就是隐藏的秘密。如果他们能够将这种复杂的绳结同萳族的结绳记事法联系起来，以萳族现有语法为规律构建新的“语言”，就可以总结出一套能够运用的方法了。

　　“语法”就是语言的规则，也是一种可以量化的东西。

　　谁知，王崎发出了迟疑的声音：“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些绳结，是一个大型法阵的关键部分，这个法阵很奇特，所有的部分都是用绳结完成的，绳结的复杂结构结成法篆，灵力流转。这就相当于一个奇怪的符篆。只是，我可以断定，绝大多数符篆绳结都是由这七种结引申出来的。帮我解析一下，如果能够推演出其他绳结的解法就更好了。另外还有打结的技术……”

　　几秒钟之后，王崎的答复才传过来。由于过长的距离，现在交流的延迟都在两秒以上。

　　王崎轻佻的语气当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你跟人玩命呢？在哪？用不用帮忙？”

　　“不是拼命。这是稽古任务。”辰风快速回答道。

　　这个时候，王崎的语气当中露出一丝无奈：“那你就找错人了。”

　　“什么……”辰风非常错愕。王崎一向自大成狂【至少他是这么看的】，别说自己懂一点，就算真的不懂也会死撑着不说话，然后回家自己学会了再去装逼。像这样直接说自己不大懂的……印象当中还是第一次。他纳闷道：“这是绳结而已……”

　　“绳结？而已？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研究吗？如果能够将打结这件事研究透彻，那我就直接逍遥了好么。你以为打结很简单吗？”王崎的语气当中，充满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辰风只得老实摇头：“不知道。”这个时候，辰风接到了一份幻境内通讯——也就是完全潜入万仙幻境之中，面对面的交流。

　　辰风心虚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界面。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申请到使用幻境内通讯的权限。不过，当他点了同意选项之后，他居然真的感到意识脱离感官，进入新的界面。

　　王崎就坐在他面前。

　　王崎手一比划，两人中间立刻出现一道透明的幕墙——那就是一个单纯的二维平面。

　　“算学当中有一个专门研究打结的分支学科，叫做纽结之算。”王崎道：“从拓扑学的角度来看，这本质上是研究如何把若干个圆环嵌入到三相实宇当中，二相的平面里，扭结无法成型……”

　　随着王崎的叙述，平面上出现了一条线。这条线不断的弯曲，变化自己的形状。但是，它就是没办法在不与自己相交的情况下构成环。

　　——二维不够复杂。

　　“四相或者更高层次的空间里面，任何绳结都可以轻易解开。”

　　突然之间，辰风面前的线变了，变成一个脚手架一般，错综复杂，正常人根本看不清。

　　辰风大声道：“喂……你搞什么鬼？”

　　王崎道：“四相。考虑到一般人只能了解和理解三相的几何体，所以我用的是四相几何体的三相投影——这是一个绳结。在三相的条件下，这是一个死结。”

　　说话之间，王崎双手对着这个几何体一推一拉，然后，整个几何体分为两半。

　　——四维太过开放。

　　辰风瞠目结舌：“不是死结吗？”

　　“这就是四相了。”王崎挥挥手，道：“我说了，四相或者更高层次的空间里面，任何绳结都可以轻易解开。所以，也只有三相拓扑会研究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王崎终于注意到了交流当中不正常的延迟。他皱眉道：“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灵犀流这么小？”

　　“保密的地点，和万仙幻境的连接很弱。”辰风随口回答，然后问道：“还是说问题吧。”

　　“听说过算君的庞氏猜想吗？”

　　辰风点点头：“据说是最难的算题之一。”

　　“其实这个猜想当中的相当一部分都被证明出来了。一相、二相、高相。但是，三相和四相并没有证明。”王崎回答道：“高相的更加开放，低相的变化简单，只有三相变化，复杂又封闭，缺乏自由。你的问题，恰好就是一个三相的。”

　　辰风眨眨眼睛：“很难？”

　　“如果你只要求如何解开绳结的话，我分分钟就可以给你。但是看起来，这个绳结还带有法术作用……嗯，这应该分开来看……”

　　“绳结之间的规律，这个非常重要。”辰风再次重申。

　　王崎问道：“你能够将完整的阵图交给我吗？只有七个核心的话，我没办法告诉你太多东西。”

　　辰风思考了一下：“试着将之拆成扭结表上那些简单扭结构成的链环……”

　　“哟呵，你还知道扭结表？”王崎道：“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这个‘绳结’非常复杂，这不只是扭结，还有链环本身的结构。如果不知道实际的法术意义，不知道其基础，我也无能为力。”

　　辰风心中一惊。这家伙居然直接说出了博索的判断。

　　——因为绳书要保证基本是直的，这样能够确保阅读的顺畅，而不会造成意义上的混乱。但是，你们的结不同……它是整个绳子盘成一个错综复杂的结，这样的结明显不是为了让人阅读而存在的。

　　难道说，算学真的是全宇宙都通用的“智慧”？

　　“喂喂，想什么呢？”王崎问道。

　　“我会向上面申请的。现在这里面的一些东西，还不能外传。”辰风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从算学的角度给予一些分析。”

　　“哦。”王崎一口答应下来，但是却显得漫不经心的，显然心思还在别的事情上。他过了几秒钟才说道：“我现在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法全心全意帮你做分析的。”

　　辰风点点头：“另外，我想请你写一份……代数拓扑的入门指南。”

　　王崎面色古怪：“怎么，我不帮你，你就准备自己亲自上了？”

　　辰风苦笑：“免得最后你写出来的东西，我都看不懂吧……我这边也是要做研究的。”

　　“了解了解。那七个绳结的分析，还有代数拓扑的入门指南对吧？”

　　辰风总觉得，王崎好像很敷衍的样子。

　　……

　　第二日，日后着名的“筑基学派”、今日之“基派”的第一次算学讨论班结束之后，王崎招呼众人：“既然名为‘班’，那就要有一个‘班’的样子。我布置一个课业，大家要在课后完成。”

　　所有人都立刻正襟危坐。

　　他们现在的心灵还处在极度震撼之中。对于王崎自创算学工具、而且还是那种意义非凡的算学工具这一点，他们已经是五体投地。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处在不正常的亢奋之中。

　　王崎道：“既然咱们是代数拓扑……那就这样吧，代数拓扑有一个小分支，叫做纽结理论，我这里呢，有七个复杂的绳结……”说话间，他双手一挥，幻化出七个极度复杂的绳结。

　　“就这七个结，你们任选其一也行，研究其中任意几个的共性也好，就用代数拓扑的知识，用我给你们的思路，分析其性质。三天……算了，十天时间，一篇小论文。”

　　赵清潭举起手，急切的问道：“需要使用‘层’的思想吗？”

　　他是真心以为王崎想要用这种方式提升大家的水准。

　　王崎故作高深的沉吟了片刻：“随意吧。”

　　万法门离宗弟子当中最精英的一批，喘着粗气看向那些图形，恨不得将之整个吃了。

第二十四章 思维

　　十天之后，王崎很开心的收到了大概十八份论文。这十八份论文当中，十三份是关于那七个绳结的拓扑学性质，五份是关于这些绳结彼此之间的共性。

　　王崎快速的翻阅了这些论文，一面寻思如何将这十八篇论文拼在一块，一面想着代数拓扑入门的事情。见众人都翘首以盼等着他点评的样子，他呵呵一笑，又幻化出十多个绳结，道：“看起来大家的热情都很高嘛。这样好了，这十六个绳结依旧作为课后练习，不强制大家都做，对自己没把握的人可以自行选择……”

　　在辰风第一次联系自己之后，他每隔一两天都会收到这样的灵讯——只有一个绳结，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苏君宇提出自己的疑问：“师弟，你是从哪儿弄到这么多……这么多古怪的绳结？还有，为什么是绳结？你要研究纽结理论吗？”

　　王崎点点头：“是有这个想法。除了研究算学基础之外，我们也可以将扭结理论当成我们的特色之一嘛。虽然我们做的是算学的基础，但是还是要搞一搞应用方面的。无论算君算主，他们都很强调算学在应用方面的发展，并且也做了一些算学应用到实际当中的工作，我们也可以做一做的。”

　　魏沧表示疑惑：“扭结？绳结？这还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吗？”

　　“我其实也利用业余时间思考了一些天物流转之道的东西。我可以打赌，扭结理论一定会在这个领域大放光彩的！”

　　王崎所说的，就是包括弦论在内的许多物理理论。

　　量子色动力学、量子场论、弦论，全部都会用到这个研究“打结”的理论。

　　不过，其他人就不知道这一点了。一众万法门弟子当中，有人偷偷发笑，还有人想要提醒王崎，那个关于“原子就是打结的中轴”这个模型已经被证明错误了。

　　“咦？”只有陈由嘉眨眨眼，发出疑惑的声音：“不是生灵之道吗？”

　　“生灵之道？”王崎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

　　“那些绳结，不是生灵源质模型吗……”陈由嘉指着王崎幻化出来的图形道。

　　她在西疆的时候，经常帮艾轻兰去处理数据，所以对生灵源质的几何构造很熟悉。

　　王崎的视线下移，盯着自己幻化出来的绳结。然后，他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啊哈哈哈哈，居然被看出来了啊。没错，其实我也在研究生灵源质的几何构造。这个领域也是非常重要的应用，关系到许多丹药的合成问题……”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辰风你丫的居然骗我，什么稽古啊，不就是讨好老婆吗？啊哈哈哈哈哈会玩，会玩啊你……居然让我当众出洋相。

　　众人则用眼神交流着。

　　——先生这是心虚了……

　　——谁信啊……

　　“别不信啊，我可是道种赏的获得者啊。”王崎收起绳结：“如果大家有兴趣，请务必要继续这个问题——绳结真的很有用的。”

　　“别装。”陈由嘉哼到。

　　“再次重申一次，我想要做扭结理论的心思是真的——虽然这些结是我从朋友那儿借来的。”王崎正色道：“也正是因为我想做这个，所以才将我们的入门练习定为‘对绳结的分析’。”

　　魏沧问道：“您为什么不自己开始研究？我们其实都不大懂这个领域。这些绳结的话……”

　　“直说了吧，我并不感兴趣。”王崎再次幻化出几个绳结：“这些绳结，太过直观了。”

　　“研究这些绳结，我们确实可以分分钟知晓它们的打法，但是，也仅限于那些特殊绳结的打法了。除此之外……一些三相拓扑结构的特性？就这么多了吧。”王崎道：“但是，现在扭结理论最核心的问题是什么呢？是如何判断一段扭曲的线是否打结了，是结的总体结构。”

　　“十天之前，我就对你们说过，现在，我对这种直观问题并不感兴趣。或许研究这些结，我们可以知晓‘特定几种绳结的打法’，但是，若是研究算学基础的话，我们说不定可以知道‘任意一种扭结在算学意义上的打法’。”

　　这就是格罗滕迪克强调的“普适性”“普遍性”原则。他不在乎任何特殊的问题，只在乎一般的规律。

　　也是布尔巴基学派的风格之一。

　　“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是关于‘教育’方面的。我觉得我们应该教书育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王崎在讲什么。

　　“我是说，我们可以尝试编写一下万法门的入门教材了……最好还有仙院的教辅。”王崎站起来，正色道：“你们应当意识到了，我们最终的目标非常远大。纵然修士有无穷寿元，人也不会有无穷的思维，总会遇到知见障的。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包括我，都可能在半路上跟不上。因此，我们在做研究的时候，应该同时做两件事情。一，编篡自己的理论专着；二，编写入门的教材，让一些后来者的思想靠近我们，成为我们的助力，甚至加入我们。”

　　教育，这也是布尔巴基学派曾经做过的事情。

　　布尔巴基学派最初的第一、第二代领袖人物，往往同时具有“教育家”的头衔。他们在当时的法国大力推行数学教育。直到今日，法国依旧是欧洲数学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