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眼睑低垂，一言不发。

　　真阐子在推演当中杀完最后一个妖族之后，说道：“大概就是这样了。”

　　杀手最后站立的地方是胡步雪的小屋和妖舍之间。

　　“接下来……这个人打破了开灵村上方的灵禁，走了。”冼田维吞了口口水。仅仅一次搜查，王崎就掌握了对方的全部数据，甚至还有通过脚印测算出水房的体重，根据挥剑之间的种种小动作估计其身形。

　　这已经隐隐超过执律使们两三年的成果了！

　　他看了一眼真阐子，问道：“这位前辈您哪儿的人哪？在哪儿研究仵医学的？”

　　真阐子笑道：“生活在一个很有可能被人杀的时代，与别人隔三差五就来战上一场，然后这么过了几千年，嘿嘿，任何人都能当一个不错的仵作。”

　　王崎命令道：“贾维斯，那个人体模型的动作以动画的形式重放。将我的思维分出一个线程，研究这个人使剑的动作。”

　　冼田维在这个虚拟现场走了几圈，摸摸最深的剑痕：“看起来这里是取样的重点区域了……”

　　真阐子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冼田维道：“物体上会残留些微灵力，可以用专门的法器测出其法力本征属性。”

　　真阐子指着地面上的一个小痕迹：“那么，老夫建议你们用这里的土。”

第二百三十五章 鬼修杀道，正义的伙伴？

　　知道真阐子其实是古法大能残魂之后，冼田维就不怎么在意他的意见了：“您不明白啊，这个一般物体附着灵力的时间有限，所以要选对方大力攻击过的地方才好。”

　　真阐子笑道：“小鬼，你知道这是什么痕迹吗？”

　　冼田维想了一下，回答道：“他好像是将一只小妖用长剑钉在这里……”

　　“他要吸取怨气煞气，所以以剑刺穿这只小妖怪的身体。一丝凶煞鬼力被导入剑中，然后再被这个杀手吸收，滋养自身。”

　　冼田维惊到：“你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真阐子点点头：“每个小妖身上都有类似的伤痕。这个人不厌其烦的杀死这么多毫无反抗之力的妖物，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吧。你看，他明明修为强大，可以在一瞬间灭杀整个小村的。但是，他却一个个的折磨下去，而且最值得注意的是，他最后一定会亲手用长剑刺死受害者，仿佛一个仪式一般。”

　　辰风皱眉：“你的意思是，他手上的剑是鬼道法仪剑？”

　　真阐子道：“说不定是性命交修、精血灌溉的妖剑。”

　　法仪剑，只能与极少数法度相符合的特殊法器。在没有这种法度的人手中，这些法器废铁不如，但是在特定法度的修者手中，那就是神兵利器。

　　至于妖兵，就是开灵化妖的兵器。当年九妖乱世中，被德布衣用大象相波功噼碎的金剑妖王就是其中代表。不过这种精心炼祭的妖剑和主人的关系就好像贾维斯之于王崎，类似于分身。妖剑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是可以无限成长的，达到仙器层次都不在话下。

　　冼田维看向辰风：“风哥，你觉得他说的……”

　　“所谓怨气煞气，就是极端情绪下变质的魂魄。这样的特种灵气比着普通的天地灵气更方便转化为法力，从本征式的角度来说就是特殊值更方便转化为另一个特殊值。”辰风沉吟道：“而且鬼修这个结论，也和我们之前得出的阴性、精神领域修法不谋而合。”

　　真阐子又补充道：“那个凶手，攻击这些妖物了的时候未必出了真力，但是炼化这个步骤一定是本脉真修。这些浅浅剑痕，上面残留的气息一定比那些巨大剑痕要强。”

　　冼田维立刻退出幻境：“我去取样！”

　　辰风也退出了幻境，发现王崎正在仰望天空。避过想也知道，王崎必然有几个线程的思维在处理案件。他上前道：“兄弟，你在想什么？”

　　王崎皱眉：“为什么是这里呢？”

　　怨气煞气是极端情绪的产物。而与这些尚未完成开灵修行的小妖怪相比，先天有灵的人类更适合修炼鬼道。他放过几个人类也显得很可疑。

　　辰风轻咳两声：“这是那个杀人魔第一次攻击开灵村。”

　　“他之前干了什么？”

　　“虐杀人族，不过杀的是街头巷尾的混混、闲汉。”辰风道：“当让也有贵胄仗势欺人的恶仆狗腿。”

　　王崎道：“我还以为是极端排斥妖族的人呢。”

　　“他似乎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只杀……‘恶人’。”辰风叹道：“他兴许是幼时受了什么刺激，也许是被野生妖兽伤了亲眷，也许是被‘王公贵胄’害过。或许，单纯是个道德洁癖吧──厌恶妖族和惩治人族败类，并不对立。”

　　“黑历史吗……真是可笑的设定。”王崎无所谓的踢了踢石子：“从被害者转为加害者的一刹那，他就不值得同情。”

　　辰风听出了王崎语气中的森然，问道：“你这是想……”

　　“贾维斯仙盟律背得很熟，这下肯定是死罪……”王崎闭上眼睛略略检索了一下：“他是三年前第一次在神京作案，最猖獗的时候是一个月出现四起虐杀案件。只不过最近今年元宵过后就没有犯罪，疑似修为突破……不算这一次也已经达到死刑的条件了。”

　　辰风还想劝几句，但这时，冼田维跑了过来，喊道：“真的有新突破！你们过来看看？”

　　辰风重重叹了口气：“兄弟，等下一起回去，有话得跟你说一说。”

　　三人快步走到执律使的临时集中点。几个执律使正围着一个透明试管观看什么，试管里面是一种奇特液体，这液体不知为何，呈现出紫黑色，里面还带有丝丝条纹。

　　玄虚灵液，一种特殊的试剂。它在液体状态时内部分子也能保持晶体分子的各向异性有序排列，保留着稳定的灵力场。如果被投入异种灵力，其内秉的灵力场平衡就会被打破，形成新的动态平衡。这一过程在试剂上的表现就是变色、变性。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灵力敏感的液晶。

　　之间见过的金丹期执律使付思录对着王崎笑了笑：“你对我们的帮助很大啊，根据这个玄虚灵液的分子排列模式，我们重新测算了那个敌人的法力本征式，已经比上次那个模模煳煳的近似式强很多了。”

　　王崎道：“有办法通过普查来找出这个法力的持有者吗？”

　　付思录的脸僵了一下，叹道：“如果可以这么做就好了。”

　　王崎提出的这个方法在神州各地都是可行的，但是唯独神京不行。

　　这里有一大批仗着千年前的条约，不服仙盟管教的介法修。他们并不与仙盟直接对抗，但是各种非暴力不合作却让仙盟烦不胜烦，恶心得要死。偏偏他们就是没有违背仙盟律法，所以仙盟也找不到由头去撤销他们的特权。

　　王崎切了一声，对这个结果很不满。他接过本征式的结果，调整自身法力，模拟那个杀人魔的气息。然后他将法力气意凝聚在手掌，问真阐子：“老头，这种，或者类似的气意，你感受过没有？”

　　真阐子的声音很疑惑：“我们罗浮玄清宫很少搜罗鬼道的心法，但是古时赫赫有名的鬼王修法老夫都是见过的……这个……这个……从这股纯粹的杀戮气意来看，应该也是大名鼎鼎的修法，可为何老夫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都没有见识过的鬼道修法啊……”王崎低声道：“看起来我那守藏室里是找不到了。”

　　从执律使哪里拿到证据的复本之后，王崎就再没有什么要做的了。他坐在开灵村里，等了等辰风。辰风处理完事务之后，二人一起向神京城走去。

　　路上，辰风问了王崎这样一个问题：“兄弟，你知道我被人排斥的根本原因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好人证明，同态复仇

　　辰风为什么被排斥呢？

　　神道研究者固然比较禁忌，但是，这就好像在地球研究核反应或者病毒的科学家。就算研究内容泛着“危险”的味道，也不至于被人排斥。至于抱着一套和现有理论不太符合的东西……学术界对这个多少还是有些宽容的。只要辰风能够拿出合乎逻辑的推理过程，也没人会对他过于苛责。

　　若是之前，王崎大概会追问。但是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只不过是哼哼两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辰风用一种感慨的语气回忆道：“那大概还是我在上仙院的时候吧，有人突然告诉我一个很神奇的事情——生灵之本为负熵。当然，不是商师兄，他作为助教，是不会越过基础知识就教我这种问题的，是另外一个朋友来信，告诉我她最近在做什么。”

　　“她不止提到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还解释了一些概念。不过说真的，当时那个人也只是低阶修士，所以表述可能有些问题吧，乱七八糟的。我貌似误解了什么。”

　　辰风吐出胸中浊气：“命之本为负熵，修炼之道问提高自己的复杂度，亦是负熵。一切从低级走向高级的的过程都可以用负熵来概括。”

　　“那么人道呢？”

　　“人道起于微末，中兴与中古，鼎盛于今日，是不是也是从低级走向高级的表现呢？”

　　“负熵最重要的一个要素就是‘秩序’。那么，人道秩序是什么呢？”

　　辰风斜眼看了王崎一眼。王崎这才思索了一下：“大概是‘规矩’吧。明文的和约定俗成的。”

　　明文规定的规矩，叫做法律。约定俗成的，即为仁义道德。

　　王崎斜眼看着辰风：“所以你就成了这样一个烂好人的模样？哦，顺便还有黑皮虎的死板性格。”

　　“黑皮虎”就是不太规矩的今法修用来调侃执律使的，狴犴形似虎，执律使的袍子又是黑色，这么叫倒也贴切。

　　辰风笑道：“当个好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吧。”

　　“你都被发配神京了。”

　　辰风道：“这是之后的事情了。自从我决定当个好人开始，就没多少人对我和我关系比较近的人都认为我是个可交之人，老师也觉得我颇为可造。然后呢，我是始终遵纪守法，更不会有人看我不顺眼。”

　　“总有人会觉得遵纪守法之人很窝囊吧？”

　　辰风哈哈大笑：“他们不在我面前这么说就行，至于当面嘲讽的，我都在合律的场合将他们狠狠打爆了。”

　　王崎总结：“你是个好人。”

　　辰风点头：“我是个好人，而且在确认这一点的时候，我很开心啊。这种开心是仅次于求得世间真理的。”

　　王崎问道：“那你是如何沦落到神京来的呢？”

　　辰风叹道：“但是当我把这份念想带进修行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其实已经疯了。”

　　王崎陡然明悟了。

　　辰风这家伙的研究其实还是蛮好懂的。他是个好人，所以就要用科学证明，当好人就是比当坏人强。

　　当然，好人都觉得当好人不亏，但坏人也都觉得不当坏人才是蠢。辰风要的，就是能够扔到坏人脸上，告诉他们当好人比较好的证明论述。

　　所以他研究大脑，研究魂魄，研究“道德感”的物质基础。所以他也研究神道，搞社会科学，就是为了把“道德”找出来，让道德变成力量。

　　“傻逼嘛。”王崎摇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无论是人还是别的生物，行动的目标无非就是个体生命的存活和自身遗传信息的续存。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利益。人道，也只是为了人族血脉更好的续存而存在。

　　辰风道：“我觉得我会证明的。”

　　王崎摇头：“除了陈由嘉，谁信你？”

　　辰风纠正道：“其实由嘉也是不信的。她就是觉得……‘这个家伙居然敢和仙盟主流对着干，好厉害’之类吧。她和她父亲关系有点紧张，所以她如果有人能够否定她父亲所在的那个理论圈子，她会很高兴的。”

　　噗，这货骨子里还有这么个中二魂啊。王崎差点笑出来，但随即有觉得辰风这家伙，还真可怜。

　　“我明白了，你是想告诉我，同态复仇、等价血偿不符合道德，所以要劝我收敛一点？”

　　辰风一愣，咀嚼起王崎所说的一个词：“同态复仇……同态复仇……这个词真是总结得好啊。”

　　王崎哭笑不得：“别打岔。”

　　他这才想起，神州法学还没正式成为“学科”，类似于同态复仇之类的现代法学概念还没出现。

　　同态复仇，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别人对我做了什么，我就对别人做什么，甚至更加过分。

　　但是，现代法律犯的原则是：下多大的罪刑，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同时根据其主观恶性和社会危害性，并判处相应的刑罚。“根据其主观恶性和社会危害性”是很重要的原则。

　　对于法律来说，报复、威慑犯罪不是目的，保障人民、改良社会才是法律的最终使命。

　　刑罚的目的也不再是报复与惩戒犯罪，而是预防犯罪与教育罪犯。这时的刑罚不再针对罪行，而是针对行为人本身。

　　死刑之上的酷刑，威慑力不会高出死刑太多，所以废止酷刑，避免酷刑本身对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