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嘉,你觉得扫墓究竟是扫给谁看的?”王崎突然发问;。
“嗯?”陈由嘉很快就明白了王崎的意思。
扫墓终究是给活人看的。
“礼仪是用来表示对他者的尊重,是为了让自己与他者能够交流下去。但是,丧葬的礼仪却是不一样的。它不是为了联系生者与亡者,而是为了安慰生者。你无论在亡者的墓前做什么,对于亡者而言都不会有影响的。真正会受到影响的,只有生者。”
“或许存在那么一个无穷小的可能性,我们的意识载体崩溃之后——大脑、肉身、魂魄法力全部崩溃之后,意识的信息会被另一个‘世界’接纳。但是,这终究是一个无穷小的可能性。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有可能存在的‘死后世界’会对现世造成影响,所以,我们基本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终究只是在安慰我自己——道谢,然后提醒一下自己,我这辈子的价值不应该只有这一点。”
陈由嘉道:“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一点’?如果你也只是‘这一点’的话,万法门的绝大多数弟子岂不是只能去死了?”
——李子夜师兄,若是知道,想必也能含笑九泉……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王崎遥望西下的夕阳:“可是,这依旧只是‘一点’啊——和天地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现在做的,只不过是重复地球上那些先贤的成果罢了——至少我是在知晓了“目的地”之后努力的。
而我今生,不应该只有这“一点”价值。
在走入市区之后,王崎道:“今天准备上哪儿吃饭?贵点也没关系哦,就当时我谢你。”
“谢我?”
“你不跟我进去,大概就是因为不想看到我难过的样子?”王崎拍了拍陈由嘉的背:“虽然你觉得我会哭这一点让我很寒心,但是心意还是挺好的嘛!”
“哼,你的哭脸难看得要命,看了都嫌辣眼睛。”
“那你这辈子都别让我哭不就好了?”
……
那个看守陵园的宗师一直目送王崎而然远去。过了片刻,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你觉得那个家伙怎么样?”
“真是冷酷的家伙。”守墓的元神期宗师道:“他也就在前些年下葬的那个孩子墓前表现出了一些情绪,应当是……哀悼混合着昂扬?真是奇怪。另外,他离去的时候说的话也是真的——他确实是不信死后的世界,无论是理智上还是情感上。所以我才说,这个小家伙真的冷酷得可以。”
人本性都是怕死的。地球上,就算是无神论者,情感上也会有这种倾向。但是王崎完全没有。
马忠尚做出记录:“很,记下了。老叔,谢谢你了。”
那个看守陵园的原始我拿起宗师看了马忠尚一眼:“不过是一个元神晋升评估而已,居然要你亲自做?你在攘夷使里的地位跌到这种程度了?”
马忠尚笑笑:“毕竟是重要的天才,还是我顶头上司中意的学生。多跑跑总没错。”
“你是要拉他进入暗部吗?攘夷使?清道夫?”看守陵园的元神期宗师似乎另有身份,很是知道一些内情:“总不能是征夷使吧?”
“抱歉,老叔,我是发了心魔誓言的,这个可不能说。”马忠尚笑了笑:“就算您是护安司的副司主也不行。”
仙盟各大机构的最高长官都是逍遥期修士。但是,这些逍遥期平日里大多是忙各自的事情,很少管事。实际做决策的,多是副司主。
护安司,维护四方稳定的机构,其副司主修为其实并不高——甚至不如很多一线的护安使。这不难理解。想要做调度工作,本身不需要什么强大的战力,只是需要付出时间,进行决策。而副司主的权威来自于仙盟还有司主,和自身关系不大。因此,这个位置不需要多高的修为。
对于护安司这个维护日常安宁的机构,外出巡视远比居中调度轻松。对于那些平日里还需要时间探索大道的修士来说,护安司的副司主本身就是一个虚耗时间收入也不高的辛苦活儿。
所以,一个元神期的副司主,对于护安使来说是足够了——只要这个司主心性足够可靠。
而作为仙盟的实际管理者,平日工作就难免接触一些暗部的事情。所以,对于仙盟的处境,那些高阶修士也都是知晓的。
看守陵园的元神期宗师——艾副司主哼到:“长进了。看起来攘夷司的大人物,已经不必理会我这种小人物了。”
“老长官啊,我们真的有纪律。暗部具体的人员调动,我也不能说。”马忠尚陪着笑,摇摇头。
“算了。不过啊,我还是那个意思。对于元神期以下的年轻人,就不要去接触宇宙的恐怖。”副司主摇摇头:“当年你结丹期进入攘夷使的时候,还有李子夜那个小鬼受到‘预先培养’的时候,我都是不赞成的。”
“修为总会提高,年轻人总会长大。”马忠尚道:“他们总有一天会踏破天关,甚至修炼到足以飞仙的境界。我们总不能那个时候再告诉他。”
副司主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我想,我们身后这些同袍,还有月球之上长眠的烈士,都是为了更多人可以不必接触这些,才甘愿如此的。”
马忠尚道:“距离王崎元神,其实也没几年。几年的时间而已……”
“感觉得到。破天关而未入……虽然这只是一重荣誉,但也说明了此人不凡啊。”护安司的老者道:“若是这个宇宙不是如此可怕,他说不定能一心求道,直至终极的。”
“说不定他自己知道了,都会求着加入呢。”
“你们暗部的,越是‘暗’就越是激进。”元神期宗师摇头。
“这可不是激进的说法。”马忠尚思考了一下,发现了一点可以说的东西,道:“您应当看过护安使李子夜生前最后一份报告。”
“是……我大约记得,和王崎有关。”
“王崎此人,天分高到不正常的地步。那一份报告甚至指出,王崎幼时甚至自创了一套低等算符——仅仅是因为缺乏与他人的交流,所以他就寂寞到了这个地步。”马忠尚道:“当时出于对今法修的不信任,与王崎在一起的古法修残魂说了另一种说法——大约是古法修明哲保身,不希望显露异状的生存哲学。但是我们后来查证,这是一个错误的说法。那种报告当中的算符与神州已知的算符并不符合。在排除谪仙的可能性之后,我们可以断定,这是自创的——寂寞到自己根据民间的古老算经,推演低等算符,这又是怎样的境界?他本就是算君一般的人物,常人不能理解,在征夷使的位置才能发挥自己的全部……”
“你想说的,无非就是‘那个家伙本身就非比寻常,让他提前加入暗部有害无利’。你不必说服我。我如今已经不是你的司主了,你也没义务对我说明。”护安司的副司主挥了挥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元神期修士,也只是站在我的同袍面前,说一说我的看法罢了。你自取忙吧。”
马忠尚微微鞠了个躬——尽管他如今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修为,都比自己以前的长官强了。他依旧道:“若是我们还在襁褓之中,或许您是对的吧。但是襁褓已经裹不住我们了。”
元神期宗师摇摇头,背对马忠尚走了过去:“我知道宇宙是什么样——所以更想留下一片净土。就算是奇葩也自能绽放的净土。”
“没有人天生就是尖锐的利器,也没有人生来就该是盾牌。”
他的身影,与五百年来积累的护安使之墓碑,无比和谐。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万法门
万法门位于神州东土靠西的益州,乃是万法门前身之一的“天算门”的宗门所在。后来,这一门派又通过联姻、合并、征伐等种种手段,逐渐与其他修法相近的门派合并,几乎再现了中古算家的学说。
当然,其中合并的那些门派里,也有不能接受的。当时他们就叛出了还属于古法修的万法门,另立门户。那些门派当中有两三支甚至生存到了这个时代——直到不久之前才在灵凰岛上被王崎彻底干掉。
而自天择神君反抗圣婴教之后,原本不愿并入圣帝尊麾下的万法门便对着当时还只是小门小派的灵兽山抛出绣球。这就是今法仙道最初的“底盘”。
元力上人横空出世前,也曾在万法门求道。《大道之算理》也是他借万法门之法才完成的。
如果说,辛岳是今法仙道扬名之地与仙盟成立之所,那么今日的万法门和天灵岭就是今法的源泉之地。
万法门门派的主体便在群山之中。山地经过整顿之后,很多地方都显得非常平坦,唯有山门两侧耸立巨大山峰,两边山崖上书“万法”“算门”四字,几有“一线天”之感。
王崎在这里停下了脚步,然后四下看看:“呵,这里就是万法门山门?气派!气派呀!”
“不过是因为我们万门立派够早,所以占到了好位置。”陈由嘉撇撇嘴:“其他门派多半是灭了古法宗门之后得到的驻地。有些门派干脆就是自建的。”
毕竟,适合建立仙道门派的地方就那么多,有山岳天险的就更少了——尤其是保存至今的,尤其少。人族历史早期,神州每一次灭门大战,几乎都会有一座山岳遭殃。
辛山为什么是昆仑山余势而起却不与昆仑山相连?那是因为从辛岳到昆仑山脉的路径上,所有高山都被一代代不知名的高手打平了。
后来的许多门派,都是依靠高阶修士搬山卸岭的本事自己造出的驻地。
王崎走到这个阶梯上,心中有些感慨。
十年之前,他还真是挺向往这个山门的。
只不过,他在外面东奔西走,见识到的东西也不少。如果这十年他多是在万法门之内度过,那他就很难与古法修战斗、与龙族接触、知晓上古秘闻。他的眼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广阔。
而没有见识过永恒真色,没有与辰风、艾轻兰相交莫逆,他也很难如此深刻的理解生命的本质,也不会有今日的《两相彼岸章》。
心魔大咒、神瘟咒法这种逆天的东西,呆在万法门中也不会接触。今日剿灭灵凰岛的,大约也不会是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不过,能够回来总是好的。
王崎几乎是雀跃的走入山门。
狭长山道之后,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依山而建的宫殿,而是大片平整土地,其上房屋星罗棋布,不见峥嵘,简约而和谐。
王崎四下望了望:“说起来,回山门应该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吗?或者什么必做的事情?”
“仙籍珮。”不知道为什么,陈由嘉表情有一点点不自然:“记得使用仙籍珮……到门中宗务司登记,领一个洞府……”
王崎摸索下巴,然后斜眼看着陈由嘉:“由嘉……”
“嗯?”
“你应该也有独立洞府……”
“不行!”陈由嘉断然拒绝:“你去领取自己的洞府,其他的其他什么时候再说!”
“我只是觉得有点麻烦……”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陈由嘉表情古怪:“你一个人去吧,总之,我先回家里一趟……”
看着离开的陈由嘉,王崎思考了一下:“莫不是……害羞?”
……
一阵奇异的法力波动将陈景云唤醒。这位有着“万法之冠”美名的强大修士从书桌前茫然的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走进家里。
“幸好今日没有忘了布下灵禁。”陈景云庆幸的想着。
这种预设的符篆一般是用来唤醒闭死关的修士的。陈景云却不得不将之用在家里。可有的时候,他还会忘了布下这种灵禁。
——大约相当于健忘症患者会忘了吃治疗健忘的药吧。
不过,幸好今天没有忘。
他站起身,准备去迎接。这个时候,陈由嘉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我回来了。”
“嗯。”
对话结束。
陈景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应该说什么好,陈由嘉似乎也不想多话。她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这个时候,陈景云迟疑的开口问道:“王崎……那个小子和你在一起吗?”
陈由嘉身形一定,明显动摇,头也不回的说道:“他自取办理入门的事情去了。”
这时,陈景云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话。当初王崎离开万法门还是他促成的,现在谈论也不大合适。陈由嘉等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的逃开了。
在陈由嘉走远之后,陈景云的书房才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陈门主。”马忠尚拱拱手,看了看陈景云的书桌:“门主无愧是刻苦之才!”
“‘刻苦之才’多是形容希门主的,我与之相比只是一个驽钝的愚夫罢了。我就算勤,也难补拙。”陈景云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桌:“最近几年,越发觉得自己简直毫无灵性。”
“我时常跟在冯先生身边,也听说过,算学非常吃天赋。”马忠尚有礼貌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你们也因此非常注重天才?”
算学就是这样一个领域,什么样的天资都显得不够。陈景云的天资与常人相比,已经算是难得,但是他在这个领域举步维艰。算主希柏澈比陈景云更强,已经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巨人,但是在算学的领域,他却是以“勤能补拙”而闻名。算君和苍生国手那种与常人生出隔阂的,才能称得上“好天资”吧。
“攘夷使的指挥使来我这儿,却是有什么大事?”陈景云坐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