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怜悯：“椒同学，看看，这就是我说过的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啧啧，因为多想了一两步，却想不出后面的三四五六步，所以直接被逼疯……”
椒走了过来，却不看尽，只是叹道：“奥流公子……”
“椒，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信了这个家伙的话——你居然信了这个侮辱我族的家伙的话！”奥流的神情，似乎是将椒也看做敌人了。浭道：“算了吧，这家伙已经没救了。”
“蛮子……”奥流毫不客气的回骂：“人族养的……”
王崎又一次闪身道奥流身边，飞起一脚将之踹出：“注意你的言辞，奥流同学。”
“呸……”
这一次，奥流喷出的一口血沫还没有飞到王崎身边就被高温烧干。但这一次，王崎没有再大人，而是坐到奥流身边：“说真的，这样你在背后捣乱然后我像欺负小孩一样将你揍一顿的流程。我也烦了。这样，我不打你，你也给我好好说话，不要骂人不要打人成不？”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奥流神色依旧是愤怒的。
王崎坐在地上，揪住奥流的衣领：“老实说吧，你这人虽然讨厌，但是能够在更新妖族里闯出名头，想必也不应该是什么愚昧之人。说一说吧，你为什么非得和我对抗不可，又为什么非要以身试法，与整个仙盟对抗？”
“啊？这就是‘整个仙盟’的意志？这就是你们人族？”奥流眼神当中充满了讥讽：“你们人族是不是同心还两说，但是啊……就这一件事，也是你们人族的意志？”
“这是规矩。而人族的规矩，就是人族这个族群做出的选择。”王崎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明显的表情。他既不动怒，也不讥讽对手，就这样平淡的说明事实。
“人族意志的选择……哈哈哈。你看看那边那些废物。”奥流指着那边跌落在地的人族新生神灵：“他们甚至不知道我是谁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和什么作战啊！你们就连我们的到来都是瞒着他们的。你们都没有给他们正确的资讯，没有告诉他们我到底有多么强大——这件事不应该在一开始就做了吗？这个时候，你口中的人族的意志呢？”他看着王崎，脸色当中满是骂人揭短的快意：“我说啊，他们就不是人族了，对吧？”
这几个字，字字诛心，让那些正低头颤抖的原古法修忍不住退了半步，尽可能的远离王崎。
“人族是什么……人族就是一滩烂泥啊！”奥流积蓄说道：“你们欺瞒同族，你们彼此之间丝毫不信任……你说要我学你，圣族说要我们学你们，可是你们到底能够给我们什么呢？你们弱小，你们不曾拥有这个大地，你们甚至不能理解同族的彼此，没有丝毫众生同心的气度，又凭什么要我们和你们相互理解？”
王崎放开了奥流，叹息道：“你们妖族不关心血统，那么你们是否有研究过血脉的流变呢？”
“莫将我们当做白痴，姓王的。”奥流道：“每一个妖都知晓自身血脉，不然他根本没法掌握化形之法的真谛。”
“那么，你们有没有注意过这个现象背后的一点东西呢。”王崎道：“神州的物种，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多者俞多，少者愈少。一个种属，若是数量上去了，那它基本上很难灭绝。如果一个种属数量稀少，那么它就很容易灭绝。在稀少者消失之后，剩下的强盛物种又会继续分化。而这一次，依旧是多者俞多，少者愈少。而每一次环境的剧变，往往都是那些群体数量占优势的种属。”
“人够多，超强者的纪律就更大吗？”奥流笑道：“你休想动摇我！”
“不不，这里面的原因，就是因为‘多者’血脉的样本足够多。族群当中细微的差异，可以赋予那些个体不同的性质。而当外部环境剧变的时候，这些差异就是所谓的‘希望’——因为它们血脉当中，蕴含着许多可能性。这些可能性在平时不过是无用的、多余的东西。但是在灾变的时候，其中一些可能性就会显现出优势。拥有这个可能性的个体就会幸存下来，然后重新繁衍种族。我们人族的先祖就是这样过来的，龙族也是，你血脉上的先祖也是。‘没有目的’就代表‘可以往任何方向’。”王崎道：“这个应该是我明年才会教你们内容，用算学模型模拟种群的变化，涉及到统计、概率等复数领域的算学……”
这就很好理解了。只有血脉样本足够复杂的族群才能在复杂的世界当中存在。一个血脉高度同质化的族群，或许一场瘟疫就能够彻底消灭。
奥流笑嘻嘻的，也不管王崎在说什么：“你对我说这些，没用的。”
“‘血脉’换成‘文脉’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文明的主脉当中，始终存在着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和而不同，却是潜藏的路若是我们遇上了莫名之障，我们便还有机会再换一条路。”王崎站在地上：“人族的可能性是无限大的——我这么说，你因该能懂吧？”
“你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你不信任同族的事情。”奥流皱着眉头，故意用讥讽的语气道：“你到底是不是人族？为什么会没有一点儿……一点儿一心同体的想法？”
“我连自己都不相信啊。”王崎的表情很坦然：“我从来都知道，我今天书写的，只不过是有限范围内的相对正确。当我们人族继续向前，向我不知道的领域跨出新一步的时候，我所书写的东西就会变成相对的错误。这是我的信念。我连自己都不绝对相信，又为什么要无条件的相信他者呢？”
“天道恒常，不为圣存，不为魔亡。反正到最后，‘道’会裁定出真与假，是与非。我只需要怀疑，然后往我相信的方向踏出一步就好了。”
“你……”奥流面色终于是变了。
王崎继续看着奥流：“我们不相信自己，我们相信道，而元力上人留下的今法仙道，就是用凡夫的语言描绘大道的工具。透过今法，我们可以看到道，所以我们都信今法——非是这个人或者那个人的理论，而是相信这个方向、这个道路本身正确。我刚开始教你的时候，就说过我会教你们人族的智慧。我也从来不要求你们理解我，我只要求你们理解我们的道。”
“至于求道者本身抱着什么心思——求名求利求财求色，道不在乎。”
“闭嘴……”奥流后退两步，身体颤抖得很明显。看得出，他居然真的有所动摇。
王崎面色如常，继续说道：“由于求道，所以我们获得了更强大的智慧。由于有了智慧，所以我们知道可能性的价值。而了解若说作为弱小者的我们能够给予作为强大者的你们什么，想必也就只有这个了。作为失败的先驱，你们是去的正是可能性啊……”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奥流侮辱耳朵，接着后退。
“啧，所以更新妖族的尊严就体现在有问题还不让人说吗？”王崎道：“作为一开始就向着唯一的目标挺近的文明，你们就不曾有过如此巨大的可能性啊……”
“被设计……被设计！被设计！你竟敢说我们是……”奥流双目眦裂，扑向王崎：“找死！”
但已经重伤的奥流，根本就不是满状态的王崎的对手。王崎抬起一脚，正中他的胸口，击穿心脉的同时动摇精元妖气，让奥流跪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个人还是很同情你们这些问题儿童的，但是，你毕竟违律了。现在，先给我蹲班房去。”而且道：“一无是处的东西。”
……
远处，少年倾听着风的声音：“啧，你觉得怎么样？”
“一刻钟，重伤，可以去做一把。”戒指回答道：“不过，那个被那杀神按在地上打的小鬼，真的有那个价值吗？”
少年按了按鼻梁：“直觉告诉我，遗族的眷族，值得我们冒险。”
第六十四章 技术改进建议
奥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了。他的身上有一根符绳，虽然不阻碍他的手脚活动，但是却锁死了他的精元妖气。而他肉身的几处要穴也被刺入禁灵针，阻碍法力的流转。
他被打散的精元妖气仿佛凝固住了，到现在都没有自然恢复。
椒和良锺，还有其他两三个更新妖族就站在铁栅栏的另一边。
“我昏迷了多久？”奥流笑道。
“已经整整一天了。”椒叹息：“奥流公子，你就……你现在就不要闹了。这里乃是人族司掌刑律的地方，若是你再乱来，人族不杀你，陛下也容不下你啊。”
“汝当敬畏”不但是敬畏修法，而是敬畏规矩。至少，刑律这种作为“底线”而存在的规矩，是必须敬畏的。
“哈，人族，人族……又是人族！”奥流将胳膊狠狠砸在栅栏上。他脸贴近椒：“喂，椒，你现在这又算是什么态度啊？啊？为什么你好像已经入了人族似的？”
“我生而为妖，自不可能去做人族。”椒道：“反倒是奥流公子你需要想一想了，你是否还够资格做妖呢？”
“你什么意思？”奥流从铁栅栏之中伸出手，想要揪住椒。但是，栅栏上自带的强大法术却将他的手弹了回去。他痛呼一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奥流，行了。”良锺道：“你的性命光彩已经蒙尘，智珠已经遗失。我看到的，可不是当年那个‘长风洗明月’的你，而是一个连开灵都没有完成、任由自己愤怒的本性牵着走的牲口。”
“本能……”奥流大笑：“本能。所谓的本能啊，不就是趋利避害吗？不就是想活下去吗？若我被本能牵扯着走，那我为何会伤害到自己？我这不是舍生取义吗？”
“刚醒来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有妖扼腕叹息：“自从上一次你在辩论输给王崎之后，就越来越疯狂了。果然，那一次冲击已经伤害了你的性命灵光了吗……”
“为了群体而舍弃个体，也不总是理智驱使。群居生灵也有这类本能。”良锺提醒道。
“仅仅一天过去，你们……你们都怎么了……”奥流啼笑皆非：“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真的都好像成为了人族……或者说真成了什么归化妖族一样？”
“我至今仍不能判断人族的路是对还是错……”一个靛蓝色头发的少女走了出来：“但我觉得王崎先生之前跟我说得不错，想要证明一个说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尝试驳倒它，如果它在用尽了已知办法之后都无法被驳倒，那它就是现阶段最为接近真实的。反过来，想要驳斥一个说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学习它……人族如今确实弱小，但是他们却是圣族钦定的神州之主……”
“哼，原来你们都一样……”奥流失望的摇摇头：“妖族荣光，恐怕你们都已经忘了。”
众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椒开口道：“大家……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我们出去守着……”
……
“这是一起严重的主客之误【外交事件】”神京指挥使庄学翎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我说你们啊……”
在这里，也只有他有资格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其他人员本身就够不上保密级别。而坐在他对面的，也只有王崎和霍桐青。
另外，冯落衣的头像就悬浮在半空之中。不过，这件事还不至于麻烦到他，只是神京的内务而已。
王崎道：“还不至于，还不至于。当初龙皇前辈可是说了的，一切都按咱们人族的规矩来就是了。”
“按人族的规矩来，这是龙皇前辈的说法，可谁知道其他妖族是不是这么想的？”庄学翎严肃道：“从你们的对话记录上看，我觉得这个奥流就对龙族怀有相当的不满。”
“小孩子脾气罢了。”王崎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不成熟，其他妖族还能陪他一起疯？”
“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当年龙族要求更新妖族自我封印，说不定就有更新妖类存在不满。”霍桐青思考道：“不过，按照妖皇定下的伦理，龙皇等若是妖皇的恩师与生父，所以妖皇的立场倾向于龙族，这些不满才没有爆发出来。但是现在……”
“我跟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谈过了，更新妖族也不是个个都像这个玩意一样不可交流啊。”王崎摊手：“咱们人族不一样有问题儿童？”
“但就这一个，就足够让更新妖族借题发挥了啊。”庄学翎担心道。
“行，这件事就这么定性吧。”王崎首先站起来，总结道：“这件事呢，一开始确实是我的不对。我没有认清这些妖族高阶生命本质背后残破道心的危险性，贸然将他们带到了神京城。与此同时，由于仙盟的保密条例，我们在调度上也出了很大的问题。事实证明，完全靠神灵直接配合凡间官府管理人间，也有问题。这个机制最初也是我提出来的，部分框架是我从圣帝尊那儿偷来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出相应的机制，我觉得这是我的大失败……”
“好了，这个时候，我们也不是要追究责任。毕竟，你的申请是经过我同意的……”庄学翎叹气。
霍桐青则劝慰道：“将问题暴露出来，那就是好事啊。昔年算主不是说过吗，有问题就意味着有生机。在这，我觉得就传道的角度讲，王先生做得相当好啊。”
王崎道：“关于主客方面的事情，我是不大懂的。不过，根据我对龙族还有妖族的了解，这件事应该不会无限扩大，最多也就是奥流煽动一些更新妖族与我们对抗，冲突会被局限在南溟学府之内。所以，我没有思考太多的应对方法。不过，关于神京的神道技术，我倒是有一些想法。”
庄学翎有一些不太好的想法。他隐约知道当年神京之战当中的一些真相，知道除了当年仙盟的引蛇出洞之外，王崎也扮演了不大光彩的角色。对于王崎的“技术”，他是心怀警惕的。
王崎清了清嗓子：“首先，这件事里出现的最大问题，就是我们最先去制止奥流·神岚皎的人员。诚然，在神京这个范围之内，凡人唤请神灵比联络到对应修士处理事件更为方便，而我们也理所应当的将这种神灵的天然机制利用起来，让同一个神同时掌握‘收集情报’‘调度自身’和‘斗战’的职能。但实际上，在一个机构当中，这三者往往是分开的，调度者、情报者和战斗者并不是同一个人。我们现在就是在将一个神当一个机构用——比如说缉盗指挥使，就完全代替了多个捕房。”
“可是，能者多劳啊。”庄学翎道：“这不就是节约人力的最好办法吗？”
“但是，这些家伙所掌握的情况，要么是我们仙道中人传达的，要么是信众告知的。限于自身水准，信众的情报往往容易出现误导。另一方面，我们在这个宇宙想要长期而稳定的生活下去，有一些黑暗的东西就注定要被人用命堵住，来换取一个光明的后方，仙盟的保密条例也是长期存在的。”
“所以？”
“所以，我的建议还是加快建设‘神上神’机制，将平摊式结构转为塔式结构。让保密级别足够高、绝对可以信任的修士担任神上神，调度一线神灵。这也是对神灵权力的一个限制。”王崎道：“我觉得你们神上神这个构想还是挺好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没办法……没办法找到足够的自愿修炼神道的人。”庄学翎叹息：“仙盟反神道反了快两千年了，对于许多凡人来说，他们祖宗三十代的时候神道就是落后与堕落的代名词。现在要仙盟一下子纠正这个固有观念，难。徐雪晴就是唯一一个自愿、级别也不低的了。”
王崎又想到了自己的虚实两相修法：“嗯，我觉得这和我的修法有一定关系……啧，我回万法门之后再和同门合计合计。按照我的经验，我自身的修法是可以与神道无缝衔接的，就是仙道的道心和神道的道心……嗯，也不是不能解决。”
“既然能够解决就好。”庄学翎道：“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另外，从奥流的事情来看，我觉得建立一个犯罪预警机制很有必要。”王崎道：“奥流在犯事之前，有很明显的狂躁迹象，但是除了心中唤请神灵之外，我们对此都无动于衷。我当时正在计算其他妖族的位置，而忽略了这个关键信息。我觉得，这类自动预警机制可以极大的降低我们驾驭神道系统的难度……”
第六十五章 诱惑？
浣纱夫人——如今的神京录户职神回到自己的住所时，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
“香火，还真是好骗。”她心中暗喜：“那些愚民到底是愚民，只需要一颦一笑，就能够让他们发疯，自动奉上香火信力……哈哈，今法修的这个神道系统还真是臃肿病态。”
在传统的神道系统当中，由于要减少信众这个“群体”的混沌性，方便神道法度的搭建，神祇多是需要维持自身的威信和在凡人与下属当中建立深不可测的形象，绝对不会如此亲民。但这也迫使神道修士必须懂得经营，明白决策，绝对不至于出现浣纱夫人这种偶像型的神灵。
但是在今法的神道当中，“搭建神道系统”这个对其他神道修士最为困难的第一步，已经被心魔大咒完美的解决了。浣纱夫人只需要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就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而剩下的精力，她全都可以放在“塑造自身形象”上。
这种不办事的神灵，也算是人族新神道发展初期的必然产物了。
带着愉悦的心情，她走到自己的小院里——除了建材比较贫民之外，她现在就连住的卧室都比在灵凰岛时的房子大。但在穿过院子的时候，一丝异样的情绪缠绕上她的胸口。
——这样，真的好吗……
——再多的香火，真的能够算是“我的力量”吗……
这两句话带来了挥之不去的阴霾。昨日，自己体内的神体突然失控，反向包裹住自己身体的一幕实在是吓坏她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整个人都不属于自己了似的。而被带向那个不知名妖族的强大军阵时，她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和灵凰岛时并没有什么改善。这条命依旧不能算自己的。
而之后奥流的话，对一众古法修而言才是真正的字字诛心。
——不，不对！
心中消沉才生，浣纱夫人就感觉到不对劲。她修道之初、练气期之前所使用的观想法唤作“浣溪沙”，乃是一种清净观，讲究心无常势随水流，沉沦而不染，以红尘洗练污秽，万事不沾心，以此修得一颗颠倒天地而不改自身的魔心。而心魔幻宗之后的修持也一直在加强这方面，所以，浣纱夫人对自己的心灵一向是极其敏感的。
刚才那个，绝对不是自己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