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生者，可闻大道。

　　魏沧说出这句话之后，众人脸上终于表现出苦闷之色。对于他们来说，王崎就是精神领袖一般的人物。虽然王崎一直强调基派内部所有人都平等，可事实上，没有人能够代替他——至少暂时没有。若是王崎倒下了，整个基派就没有一个可以撑场子的人了。

　　王崎虽然修为上是结丹期。可在学术上，就是逍遥期。

　　若是王崎没了，基派也就没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道友，最终也只能沦为一个“同好会”性质的东西，很难称之为学派了。

　　王崎一脸挫败：“靠，合着我说了那么多，你们都是当放屁啊？现在我和算君之间的交流呢，主导权并不在算君手中，而在于我！你们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现在是我写出一篇论文，算君立刻跟进，用连宗的方法写一篇描述内容类似的——还顺便帮我升个级。而他当初和柯兰荫前辈的交流，是你一封信我一封信，将对方当做阶梯，彼此之间不断爬升，爬升，最后一人超过界限道心崩溃！”

　　“也就是说，算君！他！现在！就等于！在给我！干白工！我！只是借助算君的力量！在我自己的路上！走！”

　　王崎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

　　众人被他的气势震慑，略微沉默了一下。

　　“看，还是有点严重啊……”

　　“妈呀，王崎师兄以前是这样狂躁的人吗？不是吧……”

　　“诶，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和他十几年的交情了，他一直这么狂——不过话说回来，最近确实很躁了。”

　　——我说苏师兄你凑个什么热闹？

　　王崎哭笑不得。苏君宇道也没说错，最近他确实有一点狂躁。

　　格罗滕迪克的成果被数学界熟视无睹了许多年。为什么？

　　因为当时的地球数学家，已经有足够的、几何化的数学工具。

　　现在可好，算君不止再一次发展了那个“几何化”的求道之器，而且还特么的将之不断升级，做得比王崎还要吸引人。

　　按照格罗滕迪克的经历……除非王崎自己在缥缈之道和弦论上用自己的理论做出惊天动地的结果，不然的话，神州算家很可能也会忽视他的工具。

　　毕竟，有算君的更好用不是？

　　考虑道算君的思路可能同样适用于这些理论，以及考虑到算君现在还活着，所以王崎的这些成果，可能会被长期埋没了。

　　这和王崎的设想可有点不一样。在王崎的眼中，自己做出了这样的成果，起码是能够引起万法门修士广泛讨论的。布尔巴基学派，当年可是改变了世界的。

　　可现在，他的风头完全被算君盖过去了。

　　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急躁。

　　——地球数学家寿命有限，就有一点好……布尔巴基学派的那些前辈们刚好不用面对亨利·庞加莱这种怪物……

　　但是好歹，众人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的。于是，王崎继续拿起算君的论文，开始继续讲解。而渐渐的，其他人也愿意出来交流分享自己的一些心得体会了。

　　算君的十篇论文，毕竟是对应王崎的十篇论文的，所以王崎自己讲解起来开始比较快，这次交流也还是以他为主。莫看算君只不过分出一丝经历去对付王崎，但是这些论文，无一不是精品，至少能够让一个人从本科学到研究生毕业，十篇大概的讲下来，一天就过去了。

　　“好了，这次就到这里吧。算君之后有什么论文，大家也要持续关注。还有，这十篇也要研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好好好，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打算拉上一群人和算君死磕！”

　　王崎差点又说错话，引来大家温柔的目光。在大家都走了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由于陈景云常年在万法门内，所遇陈由嘉绝对不会留下来过夜——这可不是南溟。因此，整个宅子也只有他一个人。

　　王崎才深深叹息：“何必呢……槽。”

　　前世，王崎时常感叹，为什么当年那些大科学家都活不到今天。今生“既生瑜何生亮”的挫败感和前生“恨不逢时”的崇敬感混合，生出了一种莫名复杂的情绪。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王崎打开门，就见到了一位生得格外漂亮的大宗师。

　　弥天昭拱拱手，行了半礼：“王道友，久仰大名。”

　　“弥……天昭道友？”在万法门直呼“弥道友”，容易将弥师姐召过来，所以王崎最后改了口。

　　弥天昭点点头：“正是在下。”

　　“客气，客气。”王崎有些疑惑：“您不是应该在钟山的零号元素制取阵法那边，参加开工仪式吗？”

　　“那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弥天昭微微笑道：“对于王道友将我那制取法阵做出的改进，我一直铭感在心。若是没有王道友你的升级，这制取阵法怕是没这么容易传开。”

　　王崎摇摇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工作，我万法门弟子做得也不少了。而且，我也在里面学了很多大型阵法工程、尤其是焚金谷研究用阵法的建造经验。倒是弥……天昭道友你，那个制取阵法才是天才的创意，属于“无中生有”的部分。这一部分，我做不来。”

　　“道友也不必过谦。四分之一的反应有效率……光是研究‘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有效率’，就可以单独开一个课题组了。”

　　王崎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其实我原本是希望有效率可以达到一半的。”

　　“那就可以再开另一个课题组，‘为什么反应有效率比理论值低了百分之五十’。”弥天昭笑道。

　　有些时候，物性之道和生灵之道的求道者会在无数次的重复当中，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这些现象大致原理大家都懂，可深层原理就很玄妙了。这种发现，与“水平”没有多大关系，纯粹是看运气。有时候，你只是调整几个参数，说不定早期诺奖级的发现就到你手里了。

　　——啧，真会申请经费，好羡慕……

　　“不过……”弥天昭的身影打断了王崎龌龊的小心思：“话说，理论值是一半？我能看一看您的计算吗？”

　　“当然，里面请。”王崎点点头，进入书房，取出了自己之前的计算过程与研究结论，递给弥天昭观看。

　　弥天昭很快就露出恍然的神色，开始思考，计算。

　　王崎则发问道：“天昭先生倒是，你为什么今天来了？”

　　“哦，我一直想向王崎先生你当面致谢，但是一直没机会——你似乎是在南溟参加什么机要项目，对吧？我跟仙盟申请过，结果仙盟就告诉我，你每隔几天就会来万法门一次，所以我就赶过来了，生怕错过了……”

　　王崎点点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天昭先生，请问你们接下来还会继续研究零号元素的性质吗？”

第一百零八章 自开道路

　　“天昭先生，请问你们接下来还会继续研究零号元素的性质吗？”

　　王崎的问话，让弥天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抬起头，有些疑惑：“王先生这是问……什么？”

　　王崎这才意识到，或许自己问得有些不妥。零号元素本身就是一个最高等级的学术成果。用地球人最习惯的方式形容，就是一个诺贝尔奖级别的成果。

　　化学领域的诺贝尔奖，在早期的时候很大程度上是一个看脸的过程——只看你能不能恰好发现一个恰到好处的公式或者反应过程。但是，元素的发现就不是一个单纯看运气的过程了。

　　因为，元素周期表早在诺贝尔奖设立前四五十年就出现了。

　　只要人类在基础物理上的只是不至于有太大的谬误，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就是放之宇宙而皆准的存在。宇宙中所有有可能存在的原子种类【不包括奇异原子】，都在这一百一十八个序列号之内。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元素，化学性质都做出了预言，空气中好像都蕴藏着指向这些新元素的蛛丝马迹。

　　而当时的化学家，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根据门捷列夫留下的指示，顺着那一点点线索，根据元素周期表上关于该元素化学性质的推测，猜测这种元素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富集、可以通过什么方法提炼。

　　而当一种元素被发现之后，其他与之相邻的同类或同族的元素的发现，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严格来说，那些在门捷列夫之后的化学家，从来都不是“发现了一种新元素”，而是“证明了某种已知元素真的存在，并发现了它的单质的制取法”。

　　而在王崎印象当中，真正因为发现一种新元素以及其制取法而获得诺贝尔奖的，只有三例。

　　亨利·莫瓦桑，1906年，因发现单质氟的制取法获诺贝尔化学奖。

　　玛丽·居里，1911年，因发现元素钋和镭第二次获得诺贝尔化学奖。

　　埃德温·马缔森·麦克米伦和格伦·西奥多·西博格，1951年，因发现超铀元素而获得诺贝尔奖。

　　1951年之后，格伦·西奥多·西博格和埃德温·马缔森·麦克米伦陆续又发现了集中超铀元素——他们两人连同之前，一共发现了九种元素，元素周期表的九十四号道一百零二号就被这两人包了。之后，格伦·西奥多·西博格还独自发现了一种。

　　但是，之后发现的超铀元素，加起来也不值一个诺贝尔奖。

　　原因——原创性不足。

　　一种元素被发现之后，发现剩余的同类型元素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所有超铀元素加起来也就只值一个诺贝尔奖。

　　之后，按照王崎的估计，只有一百一十三号之后的几种“自然界一般不会存在，但人工可以制取出来的元素”，或者元素周期表的极限——一百一十八号元素的制取法才有摘取诺贝尔奖的希望。

　　但是，弥天昭的零号元素制取法，想都不用想，肯定就是诺奖级别的。

　　零号元素并不在元素周期表之内。在焚金谷的逍遥修士“鳄神”卢瑟福提出“中子”的概念之后，才有人做出的一种猜想。在弥天昭之前，大家也只能说“这个很有可能存在”，但没有人预言这种元素一定存在。

　　因此，弥天昭实际上的成果，是包括了“推论并肯定零号元素存在”与“证明存在”“完成制取法”三个方面的，单论“原创性”其实高于任何一个诺奖级别的元素发现。而且另外，第零号元素意义重大。它游离在天序表之外，是相当于天序表的“特异点”。若是通过对零号元素的研究，将零号元素纳入天序表之中，就是对焚金谷元素理论的一个巨大补完。

　　另外，还有对中子性质的研究，也可以从零号元素入手。

　　这一个诺奖级别成果背后，还跟随着许多高度同样不低的成就。

　　可以说，王崎这样问，就是在打探一个诺贝尔奖级别成就的方向。

　　“若是不方便提及的话，抱歉。”王崎摇摇头：“是我唐突了。”

　　弥天昭摇摇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太保密的内容。我想的话，按照常规，焚金谷很快就会有一系列人对第零号元素进行集中的研究，而研究的要点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衰变链分析、阴极射线管、气泡室、扫描隧道入微镜……当然，试着和什么东西反应一下也是必然会做的。虽然说，大家都知道这玩意是绝对不会和任何已知元素产生物性变化的，但是，焚金谷就这样。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新的元素，肯定会忍不住将它和各种试剂混合在一起试试看。”

　　说到这个，弥天昭有些食指大动的意思：“就连我都有这种想法，跟别说下面那些弟子了。将之放进强酸、强碱当中，将之与氧气充分混合并用真火加温。因为零号元素是全新的领域，所以若是做好了，一个普通的焚金谷弟子也可以功成名就。”

　　王崎点点头：“冒昧了……”

　　“这倒不至于。这些常规的方法，你随便找一个焚金谷弟子就能够给你分析得头头是道。”弥天昭道：“我听说当初引你入门的一个人还是焚金谷的弟子。这种等级的消息，对你来说并不难打听。”

　　王崎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您是说……还有难以打听的部分？”

　　弥天昭点点头：“虽然智慧足够的话，应该可以从我那制取法上分析出许多东西，但是……我并不觉得一般人做得到。这种感觉无关水平，而是一种直觉。仙盟求道、实证的诸多标准，都是仙盟在‘元灵气环境优先’的基础上，针对以元灵气环境为主导的神州大陆为对象做建立的。可是，零号元素是元灵气环境下绝对不会存在的东西，因此，这玩意……”

　　王崎心领神会：“他们会抓瞎！”

　　弥天昭再次偷笑：“呵呵呵呵呵，希望没有多少同门正在咬牙切齿的拆自己实证仪器上的稳灵阵法吧！”

　　实证部，最花钱的东西就是稳灵阵法。而每一个仪器上面，最值钱的部分也是稳灵阵法。一旦将稳灵阵法破坏，仪器的实际使用价值就大大降低。

　　而且，仪器不是法器，而是精密机器。它被设计来在元灵气环境下不受人类意志干涉的运转。而在高灵气环境之下，这些东西很容易因为机械能随灵气波动上下起伏而很快损毁。

　　这一下，让王崎认识到了——这位漂亮的焚金谷宗师，其实也是个会搞事的，良心蔫儿坏了。

　　王崎虚心低头：“还请弥天昭先生教我一教。”

　　弥天昭似乎并没有明白过来：“您这是？”

　　“我对中子的研究也很感兴趣，所以希望您能教我关于这方面的知识。”王崎道：“我参与零号元素证明的事情，也是因为我自己想要研究中子，想要探索微观领域的秘密。”

　　弥天昭掩嘴：“难以置信……不亏是有‘全才’之称的家伙。横贯算学。生灵、引力几个领域还有所不满，居然还想进入物性的领域来。”

　　王崎眼神诚恳。

　　弥天昭见王崎如此，表情反而严肃起来。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又看了王崎两眼：“您对物性之道这个领域的了解并不深入，而且大多是从缥缈之道为出发点思考的，没错吧？”

　　王崎点点头。

　　弥天昭接着思索：“若是其他项目的话，也不是不行。你对我是有大恩德的。但是这个项目……恕我直言，您并没有展现出我所需要的素质。”

　　“这个项目，是仙盟首个——注意，是仙盟‘首个’完全在高灵气环境之下展开的实证，对现在实证的方法、检验标准还有仙盟修士研究东西时的思维，都是一个突破。后世研究纯高灵气环境下的现象时，必然会建立在我们的基础上。”

　　“换句话说说，我们其实是在建立新的标准——我认为，这些后续项目的意义，甚至是大于第零元素的发现和制取。”

　　“就这么跟你说吧，您也不要觉得我自大——在这件事中，自认为自己就是新时代的薄亦尔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