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严先成竟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龚成也道：“写这帖子的家伙，一定很欠打。”

　　两个少年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却不知道，南溟学府之内，正在发生剧烈的震动。

　　……

　　液态的金属之中被冲入了强大的灵力。刹那间，灵气抬高了热能，液态金属发出闪耀的光芒。在这一过程当中，原子壳层内的电子被灵力扰动。在电磁之力的作用下，这些原子或是相斥，或是相吸。

　　然后，热能降低。原子保持着彼此之间的吸力与斥力，维持着精妙的平衡，并逐渐减慢自己的动作，开始固定下来。

　　于是，结晶开始了生长。

　　紧接着，金属锭被人从特殊模具当中取出。数道剑气迸发，这块金属锭被切成肉眼难见其厚度的薄片。然后，它被放入特殊的仪器，分析衍射图像。

　　这个过程，王崎已经重复了整整三天。当崇白羽找到王崎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王崎在缔造了神道算器之后，也不回自己的实证部，干脆就泡在霍桐青这儿。

　　看到这里，崇白羽有些委屈：“王崎……先生啊！你不管不顾向各方宣布自己完成了神道算器，至少也该专门留下点什么做说明吧？现在可好，你倒是玩得开心，你知道吗？我就给你那些蘑菇喂食的时候，就被高阶修士的灵识从头到尾扫过许多次……而且你不是应该每隔一天才能在这儿呆上半天的吗？”

　　有人插嘴道：“霍老师说了，现在你负责的那个实证台空出来了，王崎道友又有需求，正好可以用。”

　　一瞬间，崇白羽觉得自己简直日了狗。

　　这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替隔壁老王打拼，结果转头一看，隔壁老王已经在自己家里翻云覆雨……

　　简直没人性啊！

　　王崎好像完全没有这种自觉。他拍了拍崇白羽的肩膀：“嗯，这个实证台上面的耗材很齐全，挺不错的。”

　　崇白羽觉得自己心在滴血。

　　“话说，王道友。”另一人问道：“你那个学生怎么办？霍老师好像已经将他镇压个把时辰了……”

　　“活该。”王崎翻了个白眼：“居然来这儿找我问问题，态度还很恶劣。”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的学生学习热情很高嘛？我觉得你应该出去看一看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教练，我想学神道

　　王崎出门的时候，正看见奥流一动不动的僵在雪地里。这倒不是因为他“程门立雪”，一动不动，而是被霍桐青直接镇压了。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个家伙突然疯了一般冲过来，恨不得直接动法轰击霍桐青实证部的样子，大呼小叫的让王崎出来。结果，王崎根本没动，倒是霍桐青不满对方直接冲击自己的实证部，直接施法小惩大诫。

　　对于一个偏向实证的修士来说，实证部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对于这种对着“命根子”猛呼的行为，修士们从不介意施展手段煳对方一脸。

　　王崎走到奥流身边，这家伙全身重要关节、喉咙、肌肉乃至脏器内的金属元素都呈一种诡异的姿态凝结成封印符文。而不知晓解封的手法、一味以法力冲击的话，这种符文要么是会越来越强，要么是会直接爆开。

　　看着奥流僵在那里的样子，王崎心情大好。他走到奥流身边，道：“可能会有点疼。”

　　奥流还没有做什么反应，就猛然瞪大眼睛，还能活动的肺部猛地一吸，几乎咆哮了出来。

　　王崎自然也不懂得焚金谷的解封手段。不过，他懂天熵诀。

　　在寂灭焚天掌的作用之下，奥流体内一处封印猛然失序，还没有来得及爆炸，就直接被转化为纯粹的热能。奥流感觉好像有人将赤红发白的铁水射进自己肉身，痛得不能自抑。但是，以妖兽肉身强度以及这个世界功法的神异特性，纯粹的热能带来的伤害，远比精密法术要小。他用法强行压住沸腾的部分血液，将之排出体外，然后愤恨的看着王崎。

　　“看什么看，封印还没有解完呢，忍着点，不要叫出来。”王崎下手没有半分犹豫，又是击掌拍在奥流身上。奥流瞪大眼睛，身体还是颤抖。等到喉咙的封印被打破，他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呼。

　　之后，妖族的天才人物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他看着王崎，咬牙道：“你一定是故意的。”

　　“说吧，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奥流昂起头，问道：“你是不是让无智之物成为了神？”

　　“哦，你也听说了啊。”王崎点点头：“确实啊，我确实是锻造了一个无智的生灵作为神道核心。”

　　“你是怎么做到的？”奥流神色激动，几乎不能自抑。他抓住王崎的衣领，道：“让我看一看，是不是神器那样的存在？让我看一下！我要看一下，那是不是真正的神灵！”

　　王崎抖了一抖，震开奥流双手。他后退两步，道：“抱歉，我的算器，暂时不开放参观。你若是想要知道的话，请自己回去询问那天见过我缔造算器的妖族强者，或者等待那个神道系统什么时候彻底稳定下来后的对外开放。”

　　王崎其实不大想在奥流这儿浪费太多时间。老实说，他现在也是很忙的。他转过头想要离开，可还没走两步，奥流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第一次露出急切的神色，拦住王崎，大声道：“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会……为什么你能够将神道的辉煌赐予没有灵智的死物？”

　　“《霓虹铸道根本宝藏》，总纲部分。”王崎后退两步：“我所掌握的神道手段，本质上并不比你们更强，基本上都是从你们那儿学来的——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甚至是直接从你、良锺还有椒身上直接学来的。那个时候你不也在场吗？想要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你不该来问我，而是应该梳理自身所学吧？”

　　“不可能的……”奥流·神岚皎步步紧逼，气势都有些咄咄逼人了：“《霓虹铸道根本宝藏》的总纲，我开灵之后就被要求背诵……每一个更新妖族都是这样。为什么？没道理的？为什么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你反而做得到？”

　　王崎没料到奥流的反应会这么大。

　　实际上奥流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这大约是妖族的某种执念吧。

　　火星荧惑之上沉睡的三大神妖，西灵天君、南之王公、北辰守护，乃是东皇之下最高神祇，是地位远在八大圣者之上妖族王侯。当时，他们分别主宰了神州北地与北海、神州西疆与西海，神州腹地这三大区域。妖皇直接领导极东扶桑，亦称“东皇”。

　　但更新妖族其实都知道，妖皇本身并不喜好打理领地，真正维持扶桑大地妖族神道日常运转的另有其“神”。

　　扶桑大地上，那用来将帝流浆播撒大地的沟渠，其实是“神”。当年复一年的帝流浆流淌在石头当中孕育出灵性之后，妖皇就直接出手，以石块为个体，以水流为血流，铸造了一个覆盖整个扶桑大地的、无生命也无灵智的神。

　　“沟渠”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它没有神智，也没有自我。从本质上来说，这个“沟渠”只是坚持“无为而治”的妖皇陛下造出来偷懒的道具，也不需要有什么身份地位。甚至它的工作都不需要和妖族有任何交流——它只需要懂得调节神力就可以了。

　　不过，私底下，倒也有妖族亲切的称呼它为“东渠君”或者简称“东君”。

　　奥流的先祖司掌神州大气。而他这一脉则是专门司风。具体到奥流这一支的时候，他们负责的就是“扶桑之风”了。当时，他们的工作甚至包括了“防止浮尘、落叶进入沟渠”。

　　而在年幼之时，奥流就曾架风顺着沟渠游荡，帮助自己恩师做事。那个时代，妖族已经进入了长达万年的停滞，但是妖皇却还未表现出“厌倦”的情绪。哪怕是扶桑这“天子脚下”，群妖也依旧享受着“悠闲”的生活。对于奥流来说，这乃是最好的时候。

　　哪怕是日后他作为“京城大少”的代表名动天下，也没有那个时候来的舒服。

　　这种情绪甚至是奥流这一族所共有的。他们这一族修行的课题之一，也就包括了“如何塑造无智的神”。

　　也正是因为有所了解、有所研究，所以他才明白王崎所做的事情有多难。

　　太难了。

　　“神岚”一脉在这个课题上探寻了也有千年，却连第一步都没有迈出去。

　　然后……

　　王崎这个结丹修士的修行时间还不足神岚一脉探索这个题目的岁月的零头。但是，他却做到了这一步。

　　所以，他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于他来说，这不仅是一个关系到自身修为的“题目”，更是自己祖师、祖先一脉未曾参透打破的谜题。

　　王崎摇摇头：“想要知道？”

　　“想要知道。”奥流大声回应。

　　王崎啧啧两声：“奥流啊奥流，以前正经上课的时候，老师我可看不出你是这么好学的人啊……这样吧，你求我，你求我我就会教你啊。”

　　奥流的脸，明显的抽搐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王崎都以为奥流是气得要打人了。他飞快的后退，身周荡起黑色的烟尘。

　　“为了这个题目……为了这个题目……”奥流脸色阴晴不定，似乎还在天人交战。大约几分钟之后，他身子颤了颤，看着王崎，珍重道：“若是为了这个问题……我可以服你。”

　　然后，他缓缓跪在王崎面前：“先生，我想学神道。”

　　“我勒个去！”王崎真的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拔出封印眼睛的法针，与此同时四下张望，确定奥流没有准备什么手段倒打一耙——他可不想明天万仙幻境就在四处疯传“无德教师逼迫弟子下跪侮辱弟子妖格”这类帖子。

　　但是奥流，在跪下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心中的什么东西碎了。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什么疼痛，而是……轻松。

　　不知为何，他感觉悲从心来。在这一刻，他好像比以往都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师道不同了。但是，他依旧想要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仅仅是想要知道。

　　“我想学。”奥流直视王崎双目。

　　“若是你平日里上课用功的话，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王崎勉强板起脸：“平日里，我所教你的东西，就是一切的根基，你连那都不愿意好好学，我看这我也没法教你。”

　　“平日里那些东西精巧，但是我未见其用。”奥流梗着脖子回答道：“还请让我见一见能够缔造神道的学识。”

　　王崎摇摇头：“你这家伙，怎么就不信呢？好吧，你跟我过来一趟。”

　　说着，王崎架起遁光，飞向南溟万法门驻地。奥流略微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王崎带着这家伙走进万法门驻地，却没有进入核心区域，而是领着他一路向下，来到了一个对外开放的藏书室。

　　王崎轻轻一挥袖子。近百本书仿佛受到某种物性的牵引，自动飞到王崎面前，按照一定顺序排列整齐悬浮在空中，好像放在一个无形的书架上。

　　“好了，学吧。”王崎用手指敲了敲一本书的书嵴：“少年，你渴望力量吗？我把一切需要的都放在这里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何谓智能

　　奥流和那些书本的搏斗大约持续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放弃了，转而看向王崎：“你没有耍我吧？”

　　“我为什么要耍你？”王崎似乎正在阅读什么灵讯。他抬起头，疑惑的看了对方一眼：“我教过你什么不对的东西么……好吧，有些东西我也不能说死。这么说吧，我教过你什么我认为不对的东西吗？”

　　奥流举起一本唤作《天集》的书：“为什么我完全看不懂……虽然前面的东西你似乎给我们讲过一点，但是……”

　　“这里头，学问大着咧。”王崎摆摆手：“你知道我最初是如何获得天才之名的吗？”

　　奥流摇摇头。

　　“就是研究这个，集合论。因为整个神州，没多少人比我对它的认识更深。”王崎道：“这一门学问，几乎无所不包，已知的算学领域都可以归纳进它的范畴。它可以用来研究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也可以用来研究有穷与无穷的概念……”

　　奥流倒吸一口凉气：“你上课的时候可没说这些……”

　　“我说了你就会听吗？听了就会信吗？”王崎反问。

　　奥流默然不语。

　　“另外，你也不是在开灵期就开始学神岚一脉的风神奥义吧？做什么都要讲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过早的知晓了这个领域漂浮在空中的一面，你多半就会忘了脚下的根。”王崎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东西：“虽然我赞成将算学的‘美’展现给学生，但不赞成将算学‘玄’的一面展现给初学者。这也是一种负责吧？”

　　“玄……”奥流有些听不懂。

　　“就这么跟你说吧，集合论的能力是有限的，总有一天，我们会触及到集合论无法处理的存在。”王崎头也不抬的指了指自己：“顺带一提，这一点也是我证明的。或许我不一定能够活到那个时候……好吧，我不一定能够活跃到那个时候，但我可以预见，那一日一定会到来，若是你们太过专注这个领域，如同飞蛾被火焰吸引……那可不好。”

　　奥流皱眉：“你这家伙，还真是自相矛盾。明明是要研究一个东西，却又在拼命的否定它……”

　　“准确的来说，我们这里的——我们人族，最不缺的就是这种神经病。”王崎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你有一个好点子，那么你如何说服自己这个点子很对呢？你需要自己尝试去否定它。如果这种‘否定’失败了，那么这个点子就是可行的。”

　　“这就好像……你想要赢得斗法的话，就必须对着自己轰一道杀伐重术，然后指望这道法术正好打偏。”奥流神色古怪。

　　王崎认真的点点头：“好了，轮到你了。试着打败你自己啊。”

　　奥流看着手上的书，有些丧气：“我觉得很难。”

　　王崎再次点头：“确实，你和你手中那本书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