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道：“依次用‘啊’‘哦’‘呃’‘咿’‘唔’‘吁’大喊，有多大声音喊多大声音！”

　　“干什么？”宗路拓只觉得这样很智障。

　　“快喊！”

　　“哦……好……好的……”

　　“蠢货，不是‘哦’，是从‘啊’开始！”

　　“‘啊’……”

　　王崎不满：“没吃饭吗？大声点！”

　　“啊！”宗路拓在心中呐喊——确实没吃饭啊！

　　“大声！”

　　“啊——！”

　　“不要拖长音，短促一点！”

　　“啊！”

　　“下一个。”

　　“哦！”

　　“继续。”

　　“呃！”

　　王崎的要求似乎还很多种多样。在喊完一遍之后，他又要求宗路拓倒着来一遍。然后，又是“啊，啊”“哦，哦”，“呃，呃”这样的连续。短音之后，他又让这个家伙咏唱长音、中长音……

　　总之，一个系列的折腾，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

　　王崎点点头：“很好……基本的听觉信号已经了解了。”

　　随后，他又保持着一只手插进对方脖子、一只手插进对方腰椎的滑稽又恐怖的状态，操纵这个战斗员，开始绕着场地乱跑。他不断的上蹿下跳，时不时的落在一些地形复杂的地方。

　　这一切做完之后，几乎又过了两个时辰。

　　随后，王崎道：“接下来可能会比较久吧……你若是闲得受不了了，就在周围自己逛逛，我要设计出一套方案来探明周围了。”

　　说完，他取出一摞纸，然后趴在地上不断的计算。

　　这种“设计”的工作，他还是喜欢草稿纸的感觉。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王崎现在并不希望将一切都交给贾维斯做。有一些过程，必须要落在纸上。

　　宗路拓见王崎是认真的，只得找了个地方，闭上眼睛调息观想。现在虽然不能吸收外界的天地灵气，但是降低新陈代谢并通过压制自身思考降低身体能耗，多少可以节约一点力量。

　　宗路拓通过默数自己心跳，判断时间的流逝。约莫一天之后，他睁开眼睛，发现王崎依旧在写写算算。大约快到两天的时候，他发现王崎还是那样。

　　这一次，他多少有些等不下去了，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怎样一种情况啊！骇爪魔门随时会过来……”

　　王崎左手伸了出来，手掌向着宗路拓，手指头向上，示意他不要说话，右手则慎重的在草稿纸上打了几个勾，然后道：“正好啊，给你看个好把戏。”

　　说着，他就将一枚空白灵犀瓶插入前天刚刚祭炼好的那个算器配件里。然后，一阵灵光闪烁，不知名的灵犀已经灌入这灵犀瓶中。王崎拔出灵犀瓶，然后走到一个战斗员面前，将灵犀瓶朝着这个战斗员后颈要穴刺去。

　　随着灵犀的注入，这个被王崎判定为“已死”的生物重新站了起来。宗路拓觉得有些不舒服，问道：“你这是……做了什么？他们可以像之前那样战斗了？”

　　“这我还做不到。”王崎摇了摇头：“那个幕后黑手编织神瘟咒法的‘思想’、‘理念’或者说‘准则’，都与仙盟主流大相径庭——说白了，和我大相径庭。”

　　宗路拓觉得这话有些狂过了头。如果是别人说的话，他指不定还要比试一番。可是，仙盟如今的“程序员”之道，也确实是王崎开创的，他确实可以在某一方面宣称自己就是“仙盟主流”。

　　王崎叹息：“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思路’的不同吧……在相同的时间之内，我无法做到同样的事情？”

　　宗路拓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你的领域……你说你自己的道路，居然还不如一个敌人？”

　　“不是‘不如’。从‘简洁性’和‘入门难易度’来说，无疑是我的方法更甚一筹。”王崎挠了挠头：“那个谪仙现在在做的事情……打个比方吧，他就好像在用生米一颗颗的往上堆，最终堆出一座宏伟长城。我现在呢，别说盖长城了，就连盖烽火台都困难。但是，我也没必要像他那样用一粒粒米堆出长城——没那个能力，更没那个必要。我总会比他强，可不是现在……”

　　王崎唠唠叨叨说了一通。与此同时，他手上也没有闲着，很快就将所有的战斗员都处理完毕。近百个战斗员纷纷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王崎却好像愣住了。

　　“他们可以战斗？”

　　“不可以……”王崎语气飘忽，似乎还在想别的事情。

　　宗路拓皱眉：“那你费这么大功夫有什么用？”

　　在这里，灵识不能展开，所以任谁都没办法遥控这些战斗员。如果傀儡没有一定的自律能力的话，那和废掉就没有差别了。

　　王崎这才回过神来，他嘿嘿一笑，却道：“第一梯队，启动！”

　　随着这一声口令，四个战斗员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跑了出去。大约跑出三百米之后，他们站定，大声呼喝“哦哦啊啊呃！”

　　每一个战斗员口中呼喊的声音都不同。

　　“第二梯队，启动！”

　　随着王崎的第二个指令，又是四个战斗员跑了出去。与此同时，第一批战斗员也开始继续移动。第二批战斗员依旧在三百米处停下。而第一批战斗员，也恰好距离第二批战斗员三百米。

　　八个战斗员依旧不停的呼喊。宗路拓注意到，第二批战斗员开口的时间是在第一批战斗员开口之后，而他们呼喝的内容，也有微妙的不同。

　　“所有队列，依次出发！”王崎下达指令，然后指着宗路拓道：“还有你，不要说话。”

　　宗路拓点点头。实际上，他已经知道王崎想要做什么了。

　　探路，绘制地图。

　　在这个不能使用灵识传讯、其他传讯法器也多半失效的地方，没有什么是比原始的声音更能有效传递信息的了。

　　只不过，这里地形太过复杂，很容易产生多重回声，就算使用声波反射，也没办法简单探明地形。

　　而王崎则是采用了另外一种办法。他将那些战斗员改造成了“探测器”。那些战斗员会用一种包含了“啊”“哦”“呃”“咿”“唔”“吁”六种声音的语言描述自己面前的景象——大致在哪里，高低如何，周围有什么，距离自己大约多远。然后，他就会用声音将这一切传递给后面的其他战斗员。

　　后续的战斗员，除了描述自己眼前的景象之外，还会使用特殊的算法，将上一个战斗员的声音编进自己的声音当中，形成更全面也更广阔的描述。然后，这个描述又会传给下一个战斗员……

　　这样一顺传下来，最终传到王崎这里，就会变成一个足够复杂、连续几分钟的复杂“歌谣”。

　　“这……这怎么可能？”

　　——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宗路拓觉得异常的不可思议。这种在绝境之中依旧能够轻松想出这种匪夷所思之法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理解。

　　当然，这对于王崎来说，并不算什么。文字是语言学，是符号学，是逻辑学。在破解萳族结绳文字与龙族语言之中，他收获颇多。虽说他没法仅凭文字逆推出一门陌生语言，但是生造一门简单的、不存在歧义的语言，简直轻松写意。

　　而且，只取六个元音，就是为了避免听岔的情况，避免其他歧义。

　　另外，这个方法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从第一批战斗员的“声讯”传回开始，他就闭上眼睛，倾听声音，并根据密文在虚拟现实里构建地图模型。考虑到其他队列战斗员声音的干扰、回声的干扰，还有过强灵力对声音传播的扭曲，王崎每一次接收新的情报，都是单独建模，然后将前后得到的模型做对比，尽可能的排除干扰。

　　等到最后一批战斗员的“歌咏”也只是遥遥回荡的时候，王崎睁开了眼睛。

　　“看起来，这片空间比我想象得要更大。不过，周围好歹是探了个大概。”

第二百六十一章 左旋分子与大义所在

　　纯由“啊”“哦”“呃”“咿”“唔”“吁”六个韵母组成的词句在空间中回荡。虽然因为复杂地形导致多重回音存在，虽然因为空间中布满了的异种灵力而导致声波的传递过程都有些诡异，但是王崎却依旧能分辨出其中有意义的句子，然后将之解析出来。

　　或许，这就是“语言”本身的神奇之处了。说话者的动作、神情等附加的因素，或许能够为自己的话语赋予更深一层的含义，但无论是语调、音色或者音量如何变化，句子本身“字面上”的意思是不会改变的。

　　压缩在单调语句当中的复杂灵犀，经过王崎预先设置好的算法解读之后，开始变得具体起来。“相对位置”“高度”“移动次数”“与原点【王崎】之间的绝对距离”四个最重要的数据奠定了一切的基础。而根据预设轨迹的修正，还有每一次的对比，不断的进行修正。很快，王崎就计算出大致的地图。

　　他最后取出一张纸，在纸上飞快的画着。他绘画的方式也与寻常绘图完全不同。一笔从左至右瞬间划去，就像在图纸上画一幅画般，一次将同一列上的部分“黑点”描出，然后又从左至右重复上一动作——就像地球上常见的打印机一样。

　　此时，王崎脑海中的“图画”，已经与过去有了极大的差别。常人的视角，看图就是图，看画就是画。但是，王崎却已经能够脱离寻常的“视角”，看到更深层的“几何”、“概念”、“结构”。他完全可以用计算机的方式理解“图画”，然后用人的方式将之“表达”出来。

　　很快，一张图就被绘制了出来。只不过，这张图上却存在着若干空白之处。

　　“毕竟，那些玩意的智商有限。”王崎如此解释道：“无论是误将回声当成同伴的传讯，还是其他的误判，都有可能让地图出现错误——别的不说，光是他们‘话’里的前后矛盾就不止一处了。所以，还是有些区域是无法探明的。”

　　宗路拓愣愣的点点头：“哦……”

　　“然后，你看看。”王崎将这张纸甩在宗路拓面前：“假设啊，假设。这鬼地方都是火成岩，全部都是岩浆凝结而成的，那这张图上，你能不能看出‘洞穴’存在的痕迹？”

　　王崎将他对这里成因的猜测解释了一番之后，宗路拓立刻摇头：“这不现实……按照你的推论，这个鬼地方形成的原因，本就是非自然的。也就是说，常规的火山岩洞形态根本就不能套在这里……”

　　王崎摇摇头：“那只能希望……这些洞窟之间彼此是有联系的了吧。如果那个混账——那个幕后黑手和我们之间隔了一层岩浆，我可游不过去。”

　　在如此强大的异种灵力之下，寻常地火被强化成龙炎或者阴煞真火之类的玩意都有可能。

　　“那些被你称作战斗员的怪物，很弱。”宗路拓道：“所以应该有可以利用的移动手段……”说道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他看了一眼王崎，然后问道：“你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王崎点点头：“没什么可说的，和他打过一次——一个谪仙而已。没什么可说的。”

　　宗路拓颓然坐地：“谪仙啊……谪仙啊……真是搞不明白，谪仙为什么非要和我们争持呢？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坐下来谈谈？仙人有着我们所不能企及的眼界与能力，而我们，想必也有一些仙人需要的东西。为什么大家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呢？”

　　王崎咧嘴：“如果不是现在我们算一班的，我说不定会一剑噼了你。我不否认，谪仙里面存在一些向善的，存在一些能够沟通的。但是，绝大多数谪仙，都是想要在这方天地上啃一口就走的玩意。对于咱们来说，他们就是蝗虫啊，你会和蝗虫讲道理吗？”

　　“我也不敢相信，你以前可也被人视作谪仙过，虽然你那是冤屈，但我起码以为你会感同身受一点……”宗路拓神色低沉：“而且……咱们也不能说这颗行星就是咱们的吧？”

　　“这么肯定？”王崎挑起眉毛。

　　“在清醒之前，我做了个梦。在我的梦里，神州上的一切都死了。一种被称作‘死之大道’的本源展现出来，然后与屠戮神州的不可名状之物厮杀。”宗路拓道：“神州生灵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断绝了……我不能肯定我们算什么……而且，就算是星球土生土长的，又真的能对它宣誓主权吗？真的从没有星球之外的东西影响过我们吗？”

　　王崎叹息：“你小子……哔哔个没完啊。说吧，这次又是什么顾虑？”

　　“你知道生灵分子的手性吗？”

　　来自自然生灵的物质，其每一种物质的手性都是固定的，氨基酸一定是左旋，糖一定是右旋。可在人工合成的情况下，左旋葡萄糖非常常见，右旋氨基酸同样数量繁多。可以推测，在无生命的自然环境之下，左旋化合物和右旋化合物应该是同样繁多的。而如果血脉之中存在两种手形结构，双螺旋结构就无法匹配成功，今日众人所熟知的生灵应当完全不存在。

　　或者，在灵气的神棍作用下，两种手性分子都能各自形成生命，那神州之上，也应该是“左旋氨基酸右旋糖族”有“右旋氨基酸左旋糖族”同时存在。却相互之间无法成立捕食关系的两套生物圈共存模式。

　　但为什么只有左旋氨基酸和右旋糖构成了生物？

　　“通常的解释是，某种手性分子过量存在，导致了其中一种手性分子在物质的比例当中更占优势，于是这一类手性分子形成生命的概率更大，生命也就会顺应自然的偏向这种分子。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山河城就是在寻找地质证据，证明几十亿年前有一个携带大量某种手性的物质的小行星光临神州——顺便一说，我父亲入门之后，就为这个猜想挖了一百年的坑。而玄星观则有更加惊人的猜测——他们甚至觉得，这种‘单一手性分子占优势’的局面，其实在神州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他们预备观测天河之心，看看是否是天河本身导致生灵如今的局面……”

　　“生灵的种子，本身就未必是来自于星球本身。”宗路拓继续说道：“你可以想象……几十亿年前，一批左旋粒子在一颗小行星或者一道宇宙射线的护送下，来到了这颗星球。它的到来，使得‘左旋’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某种自组织形式开始出现，生灵开始诞生——但是它血脉的‘骨架’，却始终是那一批来到这颗星球的‘左旋’分子。这一批左旋分子利用这颗星球的物质构建更加复杂也更加庞大的身躯，占据这颗星球，将自身变成‘生灵圈层’。然后，终有一日，这些左旋分子构成的最终产物——智慧生灵，会离开这颗星球，或许还会永久性的带走一些从这颗星球获得的物质……”

　　“从这个角度来看，是不是这些左旋分子和谪仙一样过分呢？兴许那些谪仙清洗生灵的行径，才是星球本身的期望，才是顺应天道？——毕竟我都看到了，‘道’都因为‘死’而显化了……”

　　王崎蹲在宗路拓面前，啪的一拳砸在对方脑门上：“我忘了是哪个哲人说的了，有人之所以去爱草原蛮子，为的是免得去爱他们的邻居——你小子还真有这种人奸的潜质啊？”

　　宗路拓干脆抱起脑袋：“我只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不明白什么。往日所坚持的“正义”被某种莫名的真相推翻，失去了“大义”的名分，内心受到了无比的动摇。而在这之前，他还身处之前从未遇到过的绝境。当他说服自己接受“人族即使是外来”也没关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会因为这一条解释而失去面对谪仙的“坦然”。

　　王崎哼了一声：“你今天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是因为你的血——准确的说，是你血中的那些左旋粒子呢，还是因为‘你’这个人呢？”

　　“你的血决定了你是一个人，但这没什么大不了。人之所以能够自称‘灵长’，便是因为自身那超绝的‘智慧’。这不是那些左旋分子能够决定的。你的心灵，可是来自于更加宏观的结构。”

　　“而你既然是个人，那就不要说什么‘站在星球的角度’或者‘站在谪仙的角度’。大地生我养我，可若是后土本身不想要人族存活，那毁了它便是。仙人想要与我们争吃同一口饭，谁吃不着谁就要饿死，那杀了他就是。道理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