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文化认同
长生者有多强?
在元婴法的体系之下,长生者的实力相对是固定的。到了这个吸一口气就可以影响一个星球天地灵气运转的地步,先天的优势已经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先天的肉身远远比不过后天修来的法力。到了这一步,“血脉”只不过是仙人积累的一部分。由于“转劫”的存在,仙人甚至可以轻易的更换自己先天的血脉。
到了这一步,仙人有多强,看的就是“积累”有多深了。
而这个“积累”,往往是以“文明”为单位的。
简单来说,除开某些开了挂的种属【天眷遗族、遗族眷属以及神州人族】,一般文明根本敌不过单一的仙人。任何一个长生者,都是能够毁灭文明、收割星球的怪物。
他们怎么去面对这种怪物?
王崎摇摇头:“不可能的,对方根本就没可能成为长生者,成为长生者的动静,是瞒不住的。”
圣帝尊当初登仙之前的最后一口气,天地色变。随着他的那一次吞吐,灵凰岛几乎形成天灾。而王崎事后了解到,当时整个星球的灵力运行都受到了影响,有了不同程度的偏移。神州的高阶修士甚至有隐约有所感应。而这几年,这一现象却只有一次。
进阶合体的动静虽然小很多,但依旧大于任何一场异常天气。绝对不可能瞒过人造天辰【卫星】的监控。
如果是其他星球的话,说不定还可以躲进地心,依靠吸收地火提升修为。供养以为仙人倒还不至于引发地火熄灭的“余烬现象”,理论上倒是可以做到隐蔽。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神州的岩浆浸漫了两亿年前死亡的龙族仙人残余力量,根本不能作为寻常地火吸收。
换句话说,梅歌牧本人的修为,多半还在分神期以下。
“那么,他是想要自杀?”有人满怀希冀的提出了疑问——虽然他自己都知道这个问题很傻。
王崎挠挠头,叹道:“或许仙路的这种机制只能让他‘凡人的部分’死亡,而他体内的仙人残魂却可以不受侵害,最终脱离仙路,在其他天地转劫重生?”
对于谪仙来说,只要那方天地没有天眷遗族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他就等弱势开了主角模板,纵横无敌。
“或许他还有什么外道问圣的手段……”辰风则思索道。他倒是知道一个神奇的种属,天生就是长生的个体。
王崎双眼一亮,倒是想起了什么。辰风之前说过,他穿越仙路的时候,就是海神类曦将他们一干低阶修士纳入自身内循环而完成的。换句话说,对于仙路那个“非长生必死”的规矩,海神类这种和元婴法完全没关系的天生圣人也被认可为“仙人”了。
如果是类似的做法……
他看了看自己和艾轻兰的手镯,然后冲艾轻兰努努嘴,摆出询问的表情。
艾轻兰则苦笑着摇摇头。
如果通过化形神通变成海神类的话,那他们即使没有力量也可以穿越仙路。不过,这里面还是有大问题的,王崎在西海之所以敢于大喊“我不做人了”,还是因为月落琉璃允许他使用她的化形神通。到了这里他就没那么好的辅助插件了。
另一方面,若是没有经过什么准备就完成化形,人族为了形成人格而生成的神经网络也多半会被重置。这种转化,性情大变都属于最好结果。王崎完成了我法如一固然不惧,但是其他人就未必了。
项琪听得有些不耐烦了,问道:“说到底,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顺着他的意思来还是怎么着?”
王崎摇摇头,道:“完全不按照他的意思来的话,我们十有八九就会被源源不断的怪兽给吞没。所以,就算是为了表现‘你不能杀我们’,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也得按照他的剧本走。”
项琪愤恨地躲了一下脚,这一脚却牵动伤势,疼得她脸色发白。她捂着小腹,却依旧不忘发表意见:“这不就是……不就是示弱吗?”
“如果在取得更强的力量之前就被干掉,那我们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王崎眉眼不动,一点也不为“示弱”而耻辱。
“更强的力量?”人群之中,有一人嗤之以鼻:“你自己连金丹都爆掉了,还有什么底气说‘更强’?”
王崎固然可以一键结丹,但是在这个缺乏正常天地灵气的环境下,王崎根本攒不到可以重新结丹的正常灵气——或许在隔绝阵法之中靠御流机关攒几个月就行?但梅歌牧显然不可能给他们那么多的时间。
王崎摇摇头:“就算我自碎金丹……”他抬头看了周围一圈:“这里的结丹期同道,多半也是打不过我的?”
感受到王崎的目光越过自己的情形,那个提问的修士出离的愤怒:“怎么了,瞧不起我……”
他还未说话,项琪就已经跳拉起来:“怎么了?就这么想找茬……嘶……”
却是有牵动伤势了。
苏君宇摇摇头,站起身转向那个男子,道:“道友,还请慎言。”
“他是你师弟,你们自然穿一条裤子……”那个结丹期修士愤恨的指着王崎:“从刚才开始我就很奇怪了,为什么默认就是要听这个家伙的意思?啊?为什么是他在指挥?为什么……”
“就因为我够强。”王崎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刺头:“你刚才没听到吗?我被仙盟掩盖掉的最光辉的战绩,就是斩杀圣帝尊。而那一战前,我甚至还没有突破到半步元神。换句话说……”
“我很强。在特定的条件下,我的战斗力比诸位所有人加起来都强。”
“如果我一开始就有杀人的意思,那么除了路小茜道友有临死反扑一击的能力,其他人根本不可能从我手下逃出生天。”
王崎站起来,走近那个挑刺的家伙,笑道:“有问题吗?”
在如同寒光一般的目光之下,那个男人胆寒后退,但是眼神之中的愤慨倒是没有消失。
王崎笑了笑,然后道:“既然没有反对意见了,那么我就来说一说我们今后的行程吧。首先,我们不得不沿着梅歌牧指定的线路走。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十有八九就会被强大的怪物堵在这里。而在这里,长期战斗对我们不利,所以我们只能沿着他给出的路线走——也就是所谓的‘走主线’。”
“就算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也有不得不走这条路的理由——刚才梅歌牧给出的地图上,可是标注了‘角斗场’的存在。那里可能还有活着的同道。我们既然知道了,就总得做点什么。而且,那说不定也是一份力量。”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遂了他的意。不然的话,我们走到所谓‘至圣神庙’那一天的时候,就是我们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我们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段路程——我们得给自己留下时间。”
宗路拓咬着牙,将怒火藏进心底。他倒是又飞快的赶到角斗场,然后彻底捣毁哪里的意思。但是,他也清楚,王崎说的是实话,他们走得太快,只会走多快死多块。
——但是……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梅歌牧……
见无人反对,王崎在人群的中央来回踱步。他背着双手,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始商量细节问题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说一说另一个问题。”
“我在于索漫辰战斗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一个异常明显的问题。‘为什么,定义上都是古法,人族走向了末法,而龙族却可以走上人族至今都没有达到的辉煌呢?’”
“在我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就有感而发,叹了一声……”
艾轻兰笑道:“我还以为是你在诓那个老狗呢……”
王崎摆摆手,示意她别开玩笑:“我确实是想到了这一点,所有有感而发。我见过龙族,见过始新妖族,见过更新妖族,也在报告之中听说过其他的异族。对比这三支与人族同属于‘外道’的种属,我意识到了一个明显的差别。”
“文化认同。”
对于这个词,绝大多是今法修都皱起眉头,不知所谓。王崎见状,解释道:“所谓的文化认同,就是一个回答‘我是谁’的问题。‘自我’是一个非常虚无的概念,我记得阳神阁甚至有人怀疑‘自我意识’‘自由意志’是否就是一种幻觉。所以,在一般语境之下,大家都是靠外在的东西定义‘我是谁’的问题——祖先、宗教、语言、历史、价值、习俗和体制来界定自己,并以某种象征物作为标志来表示自己。”
他叹了口气:“我们的文化认同啊……实在是太差了。”
“由于一个十万年前的历史遗留原因——由于某一位大能的干涉,我们的人族,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文化认同。”
“八万年里,几乎没有。”
第三百三十章 强者政治的本质
王崎神色平静,双手负背。不过他觉得自己说这台词的时候,其实应该叼一根烟,而在这个瞬间,更是应该沉默的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烟圈来。
只有这种造型才能表现他内心的忧郁和窝心。
神州人族缺乏所谓的文化认同。
地球上任何一个民族国家在这一点上都远远强过了神州。
辰风站起来,激烈的反对:“这不可能的!我们是人,我们是修士,我们是今法修……你看,我们不是有这么多的认同吗?”
“那么,这么多的认同,就真的可以让你又一种先于理性的情感,并且愿意为了这一种情感而舍生取义吗?”王崎头都不抬的问道。
“这……”
“人族之所以为人族,只不过是因为人族不聚在一起就活不下去。人族之所以与妖族始终严格区分,除了先天的血脉,更是因为这方天地上妖族的修法是来自于龙族原创,而人族的修法则是元婴法的进阶与变体。”王崎道:“若是在一个元婴法完全统治一切的天地里,类人智慧生物和非智慧生物妖化个体的关系绝对不会这么僵。就算‘化形’这个神通没有出现,‘元婴’也可以抹掉绝大多数先天带来的差异。”
“我们确实认为我们是一类的,但是,这种‘认同’却不足以直接的让我们断定‘我们是一伙的’。”
辰风神色茫然,似乎还在思索王崎所说的话。
另一边,朱佳梅皱着眉头笑道:“王师兄……你这样说的话,是不是……是不是不大好?”
“我们刚才基于‘理性’分析了一下绝对不能顺着梅歌牧的意走的理由。而在完成这部分分析之前,你们谁的心里没有想过与梅歌牧合作的可能呢?”王崎自嘲一笑:“说起来,除了我之外,又有谁在一开始就抱定了‘梅歌牧绝对不能合作’的立场?”
大半的人怒视着王崎。但更多的人却在扪心自问。许多人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不知道他们心里是否真的问心无愧。
王崎对着辰风摊手:“你看!就算有你说的那些‘认同’,我们也只是基于‘理性’而站在一起共同抗敌——可这很奇怪啊,不是吗?梅歌牧他是一个已经觉醒的谪仙,一个天外来的非人生灵,一个凡人之敌,理应不可沟通的存在。从情感上,我们不应该就是天然的‘一伙人’吗?可我们刚才居然还想要内部争执……”
“我得提醒你一下……”宗路拓抬起眼睛,道:“那个家伙也有你的一部分,而且最先开始攻击同道的也是你。”
“路小茜确实有嫌疑——不过我也不否认,一见面就下刀子确实有点过分。”
王崎说这些话的时候,路小茜的表情没有变过,仿佛不是在说自己。而在王崎说完之后,她才对宗路拓说道:“我想……这恰好证明了王道友说得没错。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我们之间的那个‘认同感’足够高的话,他或许为先问一问我。”
辰风心里早就是一团乱麻。他烦闷的说道:“这混账十年前就是这幅德性,任性妄为……靠!”
王崎继续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并分析道:“恐怕索漫辰的反叛也是因为如此——他将自己‘个人价值的实现’看得比‘仙盟’、比‘同族的生死’重很多倍。恐怕仙盟的叛逆大多都是这么想的吧。”
“出现这种人,并不稀奇。但是这种人很多,就应当重视了。可是在这之前……”王崎点了点脑子:“大家又没有觉得,其实我们也有着类似的想法,只不过我们恰好属于‘自我价值可以实现’的人,所以才没有背叛的可能性?”
辰风盯着王崎,希望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总有人不知这样……吧?你当初被逐出万法门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当时不是很正常嘛?”
王崎语塞。他看了辰风一眼,苦笑:“兄弟,实话实说的话……我清楚自己天赋有多高,仙盟对我有多有利。至于其他的,我还真没机会去想。”
如果自己没有这般天赋,手里又有真阐子这等古法老爷爷外挂,在神京的时候,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王崎自己居然无法确定。
“根据理性绑定在一起的团体——这就是我们。”王崎道:“而我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我怀疑,乃是因为当初的‘仙人传法’。”
王崎简要的讲述了一下龙族与始新妖族、更新妖族的关系,然后道:“和始新妖族、更新妖族不同,我们人族在很早的时候就接触了元婴法,原始的修炼体系被瞬间提升了,也断绝了走上‘外道问圣’的道路。在八万年里,我们修炼的都是最正统的元婴法。而那两大妖族不同,他们最开始接触的,是龙皇陛下和妖帝、妖皇两位前辈自己开创的体系,不属于元婴法的体系。”
“在我看来,这样的区别应该不是很大。”辰风道:“化形法是打破先天限制,元婴法是抹去先天差异——这不都一样吗?”
“但是,元婴法又是来自于哪里?”王崎指着天上,大声喊道:“来自于那些所谓的天人大圣!他们要打造一个全宇宙生灵都可以和谐共存的大同世界,所以缔造了元婴法的体系,抹掉了所有先天的差异,并通过四十九道,让所有接受了元婴法的种族都接受一种文化的影响。往好了看,这便是宇宙都处在一个文化圈之中。往坏了看……本族和异族的差异,也就被抹消了。”说道这里,他又摇摇头:“哦,不,不对。从长期看,这其实不完全是坏事。但是就我们知道的、不死兽横行的混乱宇宙图景,这种情况,只怕会让不死兽吃起同族毫无心理负担吧?”
“因为所有的文化,核心都在元婴法,都在四十九道。其他的任何‘认同’,都不可能大于这一条能带给人长生道果的因素。异族和同族没有区别,没有天然就应该团结的人,没有天然就应该敌对的人。真正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说了一大通之后,王崎终于叹了口气,道:“然后,回到问题的最初。为什么同样标榜是‘古法’,但是古老的龙族能够横行星海,发展到今天的人族都难以想象的地步,而人族古法修就会走上末法时代呢?”
王崎看了看周围的人。他此时俨然已经成为了众人的中心。他接着摇摇头,道:“那多半就是因为,天人大圣。”
“在两亿年之前的时代,天人大圣横压整个宇宙,所有文明都按照他们的意思发展自身,一切都井井有条,说不定还有一部全宇宙都必须遵循的律法?而仙人也会按照天人的意思,老老实实的做这培育自己星球的事情,而不去收割天地。”
“但是现在,天人已经不在了,仙人就是最大的力量,最大的规矩。虽然仙人和仙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同样很大,但是宇宙更大。就算有了冲突,得罪了根本打不过的敌人,只要及时逃进仙路,就天高任鸟飞。而在随便乱撞的前提下,通过仙路进入同一个星球的概率。所以……宇宙就乱了。”
王崎还不知道“天眷遗族”和“传法仙人”的事情。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今日的理论也就是做出补充而已。
“回顾我们人族吧。八万年来,我们尝试过许多社会模式——修真王朝、隐世门派、剑侠江湖、仙道联盟、仙凡杂居、魔道乱世……可归根结底,我们都可以将之称作一种——强者政治。”
“当时人族的最强者想要做皇帝,那么修真王朝就会出现。如果当时人族最强者云游天下,那么就是剑侠江湖。如果当时人族最强者是门派之主,那么隐世门派仙凡隔绝的时代就诞生了。如果当时是魔道修士最强,那不好意思,乱世来临。如果最强者热衷于传播自己的学问,让天下人认同自己,仙凡杂居就会出现。简单来说,八万年来,人族的状态就一直处在最强者的意志之下。”
“宇宙最强者是天人,而天人希望宇宙和谐,所有就有龙族的盛事;龙皇陛下放任人族自己发展,从不干涉,所以人族就必然是根据自己族内强者的意志决定自己的社会形态。”
“元婴法抹消先天差距,建立文化认同,长生使得个体可以脱离集体生存,一身等文明。强者和文明就到了对等的地位上。这个时候,文明当中的个体,也没办法将自己的规矩放在强者身上。而能够约束这些强者的,却只有掌控着四十九道的天人大圣。”
王崎摊手:“所以说,这就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个问题的历史,可比我们人族的历史还要漫长呢!”
“而我认为,我们或许应该在开始这段路程之前,先讨论讨论——我们到底为何要抗争,我们为了什么、为了谁而抗争,为什么我们不能后退,为什么我们非要信任彼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