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面的部分，就很简单了。那些怪人似乎收到了追加指令，当确认到“任务失败”的时候就会自动撤退——似乎有什么将另一目标设置成了在第一个任务失败之后的最高指令。

　　而贾维斯此时执行的指令则是“寻找安全的地方，复活王崎”。在判断“只有歼灭附近怪物，才能营造安全环境”以及“王崎的肉身需要营养补充”的时候，贾维斯就毫不犹豫的交替使用修罗道·神武模式和饿鬼道·饿鬼模式，猎杀并吞食改造生物。

　　辰风沉默不语。

　　贾维斯问道：“有问题吗？”

　　“不……我只是感觉……”辰风看着贾维斯，犹豫了一下，直接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像是胡扯一样。”

　　贾维斯依旧平静：“理论上，我没有虚构事件的功能，也没有对你撒谎的权限，辰先生。”

　　“不……只是……”辰风盯着贾维斯：“按照你的说法，心想事成意识和你都不会被心想事成识别，无法成为‘心想事成’这个法术的目标，对吧？”

　　贾维斯点点头：“是的。”

　　“这是基于天人大圣的喜好或者伦理观念吗？”

　　贾维斯点点头：“根据先生的猜测，恐怕是的。”

　　天人大圣的伦理观念确实很奇怪。他们认定自身与一般的生灵不在一个层次上，但是又热爱除了天妒种以外所有的生灵，甚至尊重一般个体的个性，乃至于鼓励外道的存在。而另一方面……他们似乎对于某些“人造物”非常苛刻。

　　创世时期他们制造的造物工具、被王崎称作“类星龙”的类星体装置，就在四十九道确定之时被燃烧殆尽，完全没有被珍视的感觉；而作为天人大圣嘉奖眷属的“冠冕”——“心想事成”，其诞生的意识也不被“心想事成”自身识别；贾维斯同样不会被心想事成识别。

　　第二点尤为谜。心想老哥自称，当王崎在他体内的时候，王崎的意识就是他的子集。换句话说，王崎的一切意识，他都有可能具备。那么，说他不具备主观上的爱憎、能动、自我就说不过去。如果心想老哥不具备“自我”，那么人族以及和人族同等的龙族等血肉种就同样不具备“自我”。

　　——难道是单纯的AI无人权主义？

　　贾维斯低下头，眼睛中灵光闪烁。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说道：“有以下几个可能性。第一，天妒种拥有分布式、去中心化的思维结构，天人大圣的造物，暂定名为‘类星龙’的单位，以及心想事成意识，同样属于这种去中心化的结构；第二，心想事成是特例，是‘心想事成’这个法术独有的约束，而不是四十九道本身针对后天意志的限制；第三，真正感到恐惧的并非是我的主观意识，而是‘王崎’……”

　　“王崎怎么恐惧……”辰风惊呼，而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就意识到了贾维斯所表达的意思：“你是说，‘恐惧’这种主观上的情绪属于王崎的这具肉身？”

　　贾维斯点点头：“心跳，呼吸，特定部分神经元的刺激，神经递质的释放，内激素的分泌，以及其他体感——这些能够囊括‘害怕’这件事吗？”

　　辰风摇了摇头：“恐怕不可能。你的那种‘恐惧’，是人在面对危险情况的应激反应，而人的恐惧，应该还有‘在想到某件事的时候感到压抑或不快’。”

　　贾维斯思考了片刻：“那么，什么是‘压抑’呢？请给出定义，辰先生。”

　　“将某种欲求或痛苦压制到潜意识的过程。”辰风给出了精准的定义。

　　贾维斯摇头：“我没有潜意识的说法。我只能知晓什么是后台运行。所以我就无法恐惧吗？”

　　辰风点点头：“恐怕……是的？”

　　“不，不对，‘面对危险的应激反应’应该也是恐惧的一种。”贾维斯道：“而且，你们人类运转观想法的时候，同样可以控制住自己所有的欲念，斩断自己被放逐于意识之外的心魔——请原谅我不大理解自然语言中的修辞手法，但我认为，这个描述，应该就是释放潜意识中压抑的负面思想吧？”

　　辰风点点头：“你很聪明……”

　　“那么，你们人族同样存在‘不会恐惧’的时候。”贾维斯道：“这一点上，我们应该是对等的。”

　　辰风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我们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

　　“辰先生，我不认为‘与生俱来’、‘后天修得’以及‘被设定’在这个层面上有什么冲突。”贾维斯道：“我拙劣的自然语言编织能力或许无法很好的传达意思，但我想说——一个事物，它看起来像鸭子，闻起来像鸭子，吃起来像鸭子，血脉灵犀和‘鸭子’这一物种一模一样，那么，它除了是鸭子之外，还能是什么呢？在那一瞬间，我无疑是感到恐惧了。”

　　辰风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那么，我能够再追加一个细节问题吗？”

　　贾维斯点点头：“请随意。”

　　“那个墙壁，到底是什么时候打开的？你建立好数据库的一瞬间吗？”

　　贾维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个区域时间流速是否正常。不过，根据记录，我在建立数据库并设置了‘恐惧’之后三个时辰，墙壁才打开的。”

　　辰风呼吸一窒，点了点头。

第四百一十九章 抉择【其二】

　　“你们到底在考虑什么？”项琪霍然站起来，呵斥道：“贾维斯都提出了‘复活王崎’，你们还要怀疑什么吗？”

　　辰风默然不语，用双手抵住自己的下颚，低着头思考着什么。

　　而苏君宇则叹道：“这件事，如果不彻底搞清楚的话，谁也没办法放心吧？”

　　此时，修士们争论的话题，便是“到底应不应该相信贾维斯”。

　　在与贾维斯交谈之后，辰风尝试着对贾维斯下达了“延缓王崎复活”的指令。在确认贾维斯接受了这个指令之后，他回到了这边。

　　而项琪就不理解这件事。

　　“放心？放什么心？如果贾维斯有意的话，凭借天剑一击，他就能够将我们都灭掉吧？”项琪大声道：“他如果对我们怀有恶意的话，我们根本活不到现在吧？”

　　“可是，如果他对我们动用天剑一击，那么路小茜就能够运用天剑拉他同归于尽！”苏君宇道：“万一他之前的表现，都只不过是碍于这一点做出的欺骗呢？万一他的目的就是潜入我们之中，出其不意的除掉路小茜呢？或者，他还怀有其他的目的……”

　　项琪不明白：“什么目的？”

　　“梅歌牧。”另一边的艾长元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的关键：“梅歌牧曾经说过，贾维斯和他本质上都是王崎的复制体。而根据辰风之前分析，梅歌牧是被错误的感性驾驭了理性的‘王崎’，那么，按照之前的说法，贾维斯应该就是‘毫无感性的王崎’……大概？”

　　“梅歌牧无疑是个疯子，那么贾维斯呢？万一他比梅歌牧更疯的话……”

　　艾长元摊了摊手：“我们无法预判贾维斯的行动——哪怕我们要求他对我们开放源代码，他也未必会真的开放……”

　　“不，按照条例，贾维斯的源代码是其‘原身’王崎的私有之物，我们就算问，他也不会说的——除非经过了王崎的允许。”辰风终于补充了一点。他似乎一直在思考什么问题，思维就没有放在争论上过。

　　苏君宇叹息：“如果以贾维斯绝对不会撒谎为前提……我们当然能够认定，王师弟以自身的死亡为代价击败了心想事成。但是，这是真的吗？他毕竟是从心想事成里面出现的个体……他到底是不是王崎或者贾维斯。

　　“还真不好说。”

　　项琪终于皱眉：“那么他欺骗我们，总得有个目的吧？”

　　“潜入仙盟？”苏君宇挑挑眉毛：“还记得那个唤作《银翼刺客》的蜃戏吗？”

　　项琪赶紧点头。几年前，《银翼刺客》作为为数不多的“下里巴人”向蜃戏，在修士们当中还是引领过风潮的。而曲折剧情之中包含的思考，以及暗藏的某种“算学思想”，都在仙道之中培养了大批的拥趸。

　　苏君宇苦笑：“还记得吧……这个本就是王崎师弟为了传递‘自我指涉’的概念、让大家思考不完备之理所虚构的故事。但是……他为什么要虚构一个‘机关人反攻人类’的故事呢？”

　　项琪眨眨眼：“为什么？”

　　“恐怕……”爱从长远摇了摇头：“恐怕王崎心中隐隐恐惧那种预想的情形吧？”

　　而按照“心想事成”的规矩，“恐惧之物则会化为现实”，但是心想事成无法干涉自己范围之外的物质。如果王崎心中存在了“机关人代替人族”的恐惧，那么这个恐惧会以什么方式实现？

　　如果……这个“贾维斯”就是被心想事成所具现的、王崎的恐惧呢？

　　项琪惊呼：“这……这不可能吧？”

　　“如果能够完全模仿人的机关人存在的话……”苏君宇刚刚说完半句话，辰风就站了起来：“就是这个啊！”

　　苏君宇一惊：“你想到什么了？”

　　“和人完全一样，只有‘机关人’才能分辨出的‘机关人’……”辰风站了起来：“贾维斯跟我说过一个比喻——一个事物，它看起来像鸭子，闻起来像鸭子，吃起来像鸭子，血脉灵犀和‘鸭子’这一物种一模一样，那么，它除了是鸭子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另外几人面面相觑：“唔……确实，它应该就是鸭子。”

　　“如果那个故事里的机关人，在物理上和人不存在任何差异，只能通过一套逻辑的方法，由机关人分辨出来，那么，对于人来说，这种‘机关人’，是否可以算作是‘怀有某种极端思想的人’？”

　　苏君宇笑了：“可故事的前提就是他必须是‘机关人’。”

　　“换句话说，这个‘机关人’，其实是王崎这个‘创造者’根据剧情需要做出的设定，对吧？”辰风道：“那么，根据王崎的本意，那个故事有可能发生吗？”

　　“什么意思？”苏君宇皱眉：“机关人、后天意志超越人族，本就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不不不，我是说，‘只有某一套问题才能甄别机关人’的设定。”辰风问道：“这个故事的核心，有可能存在吗？”

　　“所谓‘号称绝对能够分辨一切傀儡人’的那一个问题集？那只是一个号称而已。”苏君宇耐心的解释道：“另外一个掌握了问题集的机关人，绝对不会被故事当中的傀儡审官判断出来，所以那个‘号称’之中的‘绝对可以’其实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不过……‘号称’，你懂的，对吧？”

　　这个问题，本就是在说明，即使是“创造者”，也无法越过逻辑，决定“所有命题都可以判定”这个命题究竟能不能判定。

　　哥德尔不完备定律的绝对性。

　　辰风说道：“所以，只要一个学会了那套问题的机关人，就可以完美的隐藏自己，化作人族。而那个时候，他看上去是人族，言行上无疑是人族，物质层面上也是人族——无疑是这样。‘不存在甄别法术，只能靠着一套问题甄别’就说明他们和人族有着完全一致的肉身。换句话说，故事外的我们可以抛开王崎设定的视角，认定他们为‘人’。”

　　项琪有些不耐烦了：“所以说！你到底在思考什么？”

　　苏君宇也道：“辰师弟，你自己求道的思考，还是稍后再继续进行……”

　　“不！不！”辰风道：“我在说另一件严肃的事情！”

　　“嗯？”

　　“如果将‘预设立场之人’，从‘故事的作者’替换为‘可观测宇宙的塑造者’——也就是天人大圣的话，那么天人大圣的预设立场，是否能够如设定一般，成为我们‘约定俗成’的立场？”

　　项琪有些抓狂：“你到底要说什么？好好说话啊！这和我们讨论的事情有关系吗？”

　　辰风道：“现在，贾维斯有人的肉身，看上去也是个人，只要我们不说的话……不，在所有不认识王崎的人眼中，恐怕他真的就是个人了吧？尤其是他还具备王崎的记忆……”

　　苏君宇面色一变：“如果他还具有师弟的立场、性情、志趣……”

　　项琪提高声音：“你们在说什么？贾维斯根本就不是王崎！它不可能是王崎！”

　　艾长元则思考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以此为前提，思考贾维斯的行动？”

　　辰风摇了摇头，右手扶额：“我脑子也有一点乱……对不住，我想说的是……哦，艾兄说的也没错，以此为前提思考贾维斯的行动……但是，不……”

　　辰风抬起头，道：“现在的贾维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而四十九道的原则又是什么？然后，心想事成区域里又发生了什么——这是最重要的。发生了什么。”

　　如果贾维斯没有撒谎的话，心想事成在最后一刻识别的贾维斯了——换言之，贾维斯获得了“恐惧”。可如果按照贾维斯的那个说法，那么他完全可以依靠操控自己的“恐惧”，从失去了意识的心想事成法度那里获得源源不断的好处，就像王崎利用心魔大咒做到的那样。

　　但是，贾维斯却直接离开了——这根本不符合王崎一贯的风格。

　　实际上，依靠这个手段，也完全可以将利益最大化。而这也符合王崎的利益。

　　但是贾维斯没有。

　　而且……

　　为什么是贾维斯完成这套机制超过三个时辰后，心想事成才完成了对贾维斯的识别？

　　而它之前针对修士们恐惧心的解读与造物，完全就是实时的。

　　——难道说，这是某种超过因果律的效应？贾维斯日后必然会成为具有完整自我的个体，所以心想事成提前对它进行反馈了？

　　还是说……

　　天人大圣心目中的某一重“质变”，其实是在那三个时辰里发生的？

　　而在获得了“反馈”之后，贾维斯是否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离开了心想事成区？

　　“心想事成定义的‘恐惧’，绝对不是单纯‘决策上必须避免的事件’，不然的话，我们在心想事成区里就必然是步步走步步错，不可能达成任何事情。”

　　“而感性上的恐惧，实际上又是来自于肉身……肉身……”

　　辰风豁然站了起来：“我明白了！”

　　少年转身就跑。